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争渡者 作者:令言 文案 陶筠:剥掉你最后一层面具,会看到什么?” 陶筠好不容易找到第一份工作,就在她踌躇满志以为马上就能奔小康时, 忽然之间卷入了魔幻现实:处处找茬的领导,逐渐现型的青梅竹马,谜一样的男友,一个又一个真相”……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业界精英 搜索关键字:主角:陶筠,冉靖 ┃ 配角: ┃ 其它:市井 ================== ☆、李靖的靖   人间四月。   市一小门口,喧声震天。   陶筠坐在储物盒上,守着小小的摊位。时不时掩下口鼻,防止尾气入肺,后悔没戴口罩。   阴影覆来,她忙把手机揣兜里。昂头,瞧见一个五官清隽身姿笔挺的男人牵着一个小胖子。   “这个……卖?”   陶筠蹙眉,见他一直盯着那一沓红领巾,再看眼小男孩空空的脖子,暗喜:生意来了。   “卖!”眼瞅四月底了,要是有人要,她恨不得把自个儿都卖了。   眉峰折起,他睨了陶筠一眼。   陶老板察觉那个眼神不大友善。   “多少钱?”   “五块一条。”   闻言,他眉宇间沟壑更深,眼睛盯着那团红,一眨不眨。   这人脑袋似乎有点问题。陶筠伸手遮遮太阳,唉,可惜了一副好皮囊。   “一共多少?”   “?”   “一共多少条?”   陶筠伸出两根指头:“二十条。”   摊前落下一张红票子,伸来一只大掌拿走了全部红领巾。   好梦幻!   陶筠嘴巴尚未合拢,就看见人高马大的他蹲下来,庄重地给小胖子系红领巾,神情肃穆,仿佛在做一件极其神圣的事。   陶筠嘴角抽了抽,从入少先队起,她胸前的红领巾就没这么齐整过。   *   “今天遇到个神!赚了一百大洋!”   陶筠吭哧吭哧推开门,冲里面嚷。   扫一眼她一脑门的汗,李知非大少爷嫌弃地撅屁股让出外侧的位子。   “大姐,你又迟到了十分钟!”   她接杯水,一饮而尽。“我摆摊去了!”   朽木不可雕也。李知非翻开文综五三,干巴巴念:“‘……安妮女王继位……解除了辉格党人的行政要职……这说明当时在英国……’答案选B:君主立宪制尚未完善。D项《权利法案》遭到破坏,为什么错?”   陶筠擦擦嘴:“因为出题人觉得它错了。”   李知非磨磨牙床:“你误人子弟能不能有个度?”   陶筠笑容可掬搭上他肩膀:“是你非要请我这个半吊子给你补课的。”   “我以为你那是谦虚,没想到……算了。”他摇头,自认倒霉,翻到前面一页,“这道你总会吧?”   一看见晨昏圈,陶筠双眼放光:“必须会!”   中午,师徒二人并肩离开辅导班,同路回学校。   刷了几下微博,陶筠遗憾收了手机。紫电清霜已经消失大半年了,依然没动静。   李知非白她一眼:“这么大岁数网瘾还这么重。”   “姐励志做网瘾少女一万年,有意见保留!”   “……”   途径小吃一条街,李大少爷大方请客。陶筠也不跟他客气,BOSS每月给这小子的零花钱都快赶上她一学期的补助了。而且,这小子是有事求她。果然,刚点完菜,这小子就憋不住向她打听柳芳乔最近动向。   真是孽缘,一个一开头的妙龄纨绔,居然春心荡漾喜欢上了大他八岁的大龄女青年。一缠就是三年,即使柳芳乔后来有了男友,他也不抛弃不放弃。   得知女神有对象的那天晚上,李知非灌了一整瓶白的,大哭大闹,吐了一晚上,气得父上大人血压一路飙升。   “祖宗,幸亏你看上的不是我,要不然,万一你们家李大爷有个三长两短,我不成了欺师灭祖的不肖之徒?!”   陶筠心有余悸,不禁感慨。   李知非已经把她划归叛徒一类,讽刺:“你想多了,我取向一直正常。”   陶筠迷瞪半天才明白自个儿被骂了。算了,骂就骂吧,念在他刚失恋,不跟他一般见识。   名花有了主,想来这个误撞情网的少年仍然迷途不知返。陶筠觉得自己真的老了,完全看不懂小孩子们在想什么。   *   毕业日期一天天逼近,陶筠投出的简历全部石沉大海。好多人劝她,眼光不要太高,要认清事实,先找个保底的工作干着,遇到好的再跳。她默默翻个白眼:“说得跟我不想似的。”   时间飞快,在痛苦的修改、打印、提交论文,以及吊儿郎当代个课、偶尔心血来潮摆个摊中,五月底到来了。经历比一比谁脸皮更厚的答辩、百感交集的谢师宴,以及最最重头戏毕业典礼之后,终于要滚蛋了。   离校前一天,班级散伙饭,她第一次喝了酒。宿醉,头疼了一晚上。清早,郑启阳到楼下了她还歪在床上。   柳芳乔昨晚就走了,宿舍只剩她一个人。看着住了三年的地方一夕之间成了空堂,无限伤感。她下了床就蹲在地上不动了。   郑启阳推开门就看见一个穿睡衣的邋遢女人蹲地板上哭,愣了两秒才进来。手工皮鞋踏上地板,“咔咔”作响。   陶筠把脸埋进膝盖,伸出一根手指:“一分钟!给我一分钟!”   郑启阳咧嘴笑,抱臂斜靠上床柱。   二十分钟后,郑启阳的司机接到指示,敲门进来。   “这包,还有那包,是被褥和书,先提下去……那个绿色的是些瓶瓶罐罐,容易碎,要特别小心……”陶筠一口气交待完,瞧清来人正脸,不由一愣,“你……”   那人略略颔首,二话不说,一手一个,提起两个沉甸甸的包就下楼了。跑了两个来回,就搬得差不多了。天太热,脑门的汗怎么都擦不干。   “走啊!”郑启阳握住她的皮箱,拍拍站成电线杆的人。   陶筠揉揉鼻子:“役使帅哥做苦工,会不会遭天打雷劈?”   郑启阳笑着推她:“少贫,快走!”   陶筠最后望了眼空空荡荡的宿舍,心说:再见。   *   陶筠租的房子在南四环,目前是江城最便宜的地段,一个单间比二环内最少便宜五百。   “如果工作找到市区了呢?”郑启阳问。   她耸耸肩:“挤地铁呗,能怎么办。”提到工作,头又大了好几圈。现在班上还有四个没签的,她恰属于这四分之一。   瞥见路边超市的招牌,她探身拍拍前座:“师傅,停下车。”   她很快就抱了三瓶茶饮料回来,拿了一瓶递给司机:“谢谢你帮我搬东西。”   司机接过来,瓶身水珠流了一手心。“不客气。”   房子是二室一厅,她租了次卧,主卧住了个女白领,白天上班不在家。两枚雄性动物得以大摇大摆进入。   郑启阳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房子,还不错。   他提了两个袋子交给陶筠。“纸袋里是一套衣服,面试找工作,还是要讲究些。塑料袋里是些吃的,等你室友回来分些给她,你们女人破事多,同处一室,千万搞好关系,不然尽给自己添堵。”   陶筠看了眼纸袋的logo,接了过来。“我不会告诉你老婆的!”   郑启阳笑着拍了她脑袋。   司机站在房门口,喝完饮料,把空瓶丢进了垃圾桶。   东西丢进新家,郑启阳带陶筠去吃午饭。   点好菜,郑启阳去一边接电话。   陶筠一个人喝着大麦茶,头一抬,看见一个站在毒日头底下靠车门吃盒饭的笔挺身影,还时不时抬肘擦汗。   “师傅,进去吃吧。”   几步路,她没撑伞,抬手遮在额前,手臂立刻感觉要化掉。   司机侧对着她,咽下口里嚼的食物,她清晰看见他颀长的颈间喉结耸动。   口腔停止咀嚼食物的动作,他正面朝向她,紧绷的小麦色皮肤淌着晶莹的汗珠,眼瞳一滚,像蕴开的墨团。   “郑总给了餐补。”   是了,郑启阳一向不允许司机同席吃饭。她指责过他,他一本正经辩解:我给了双倍餐补。   陶筠双手插~进裙子口袋,走了。   很快又折了回来,递给司机来一瓶农夫山泉。   “不好意思,没带钱包,只请得起这个了。”   他迟疑了下,接过。“谢谢。”   “该我谢你才对,多谢你那天照顾生意。”她所有摆摊次数加起来,都没那天卖的红领巾多。   “我叫陶筠,温庭……竹字头加‘平均’的‘均’,你叫什么?”   他一口咬开瓶盖,“咕咚”一大口,几滴水珠粘在薄唇,在烈日下熠熠发光。   “冉靖,李靖的靖。”最后四个字咬得很重。   *   当晚,陶筠安置好房间,和下班归来的新室友打了个招呼就去睡觉了。郑启阳送的零食全部进了她新添的储物盒,并没有分给室友。她才没那么热情。   *   工作没着落,家也没脸回,只好继续去锦文临时代课。锦文在陶筠租住的小区附近有分部,穿两条街就能到。   李知非情场失意考场得意,一举折下了高考状元的桂枝,给陶筠拉了好几个学生。但是她怂,最后只要了一个,只给代地理。   “你坑我的时候怎么那么心安理得?”李知非愤愤不平。   陶筠笑得谄媚:“咱们是熟人,肯定要拣熟人坑了。这些孩子都是你介绍来的,万一我误人子弟了,那不是败坏你李状元的名声么?”   陶筠开始在酷烈的高温中天天走路去上课,脸上身上都快晒掉一层皮。周末没课,她去逛街。各大牌子打完折依旧贵气逼人,宛如割肉。她盯着一条裙子看了将近半个小时,搞得导购都不耐烦想撵人。   她咬咬牙决定放弃掉,手机响了。   一个很温柔的声音,自称江城出版社的HR.    ☆、温庭筠的筠   “我犯了点事进局子了,你带点钱过来捞我!”   陶筠顶着蒸蒸暑气挤了一趟公交,倒了两趟地铁之后,活着到了公司。坐下不到半个小时就被麻烦缠上了。   “我C……”她忍住想爆粗的冲动。“你找别人吧,我还要上班。”   入职还不到一个星期,工作时间请假有点说不过去。   “我……不想找别人……”   一向油嘴滑舌的赵杨支支吾吾,陶筠疑窦丛生:“师兄,你偷鸡摸狗了?”   “去!有这么说师兄的吗?……那你中午休息时间来一趟,我不急。西井派出所,离你公司不远。”   “西井不是离学校更近?你那些狐朋狗友呢?”   “他们都忙着写论文,一点小事不想麻烦他们,谁让你是我嫡亲的师妹呢!”   呸,一点小事能进局子?让我捞你还不讲实话,你在里面过年好了!   她气呼呼收了电话。   目前就职的文心出版公司是江城出版社的子公司,是陶筠毕业前那段时间漫无目的瞎投的,HR通知面试时,她压根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投过,闷着头在邮箱翻了半天,才找到了邮件。   江城出版社是国内老牌出版社之一,子公司想必也不会差。面试一过,她没多想就同意入职了。正式上班前一天她连倒公交地铁,耗时四五个小时回到位于城乡结合部的家,当面向奶奶汇报。她老人家一听是国字打头的,二话没说就同意了,临走赏她三个字:好好干。   十一点半,陶筠用企鹅告诉同事小孙:出去办点事,不用等我吃饭。   大中午上街需要天大的勇气,热浪袭来,陶筠浑身的肉都要化掉了。   公司距离地铁口五分钟路程,望着被烈日炙烤的柏油路面,她特别想油炸了赵杨。   这种高温,路边居然还有装病乞讨的,躺在手推车上,身上盖着被子。敬业之至,不服不行。   前方不远处树荫下,有人摆摊卖皮鞋,喇叭高叫着:退伍军人再就业,劳动致富……   摊前站着一人,拉开了钱包。   陶筠没打算做好人,可当走近之后看清那个挺拔如松的背影……   没任何犹豫,小跑过去夺下那人钱,撒腿就跑。   两步,没数错,仅仅跑出去两步,后衣领就被揪住,那人老鹰捉小鸡似的把她提溜起来。   她弯弯眼睛:“嗨,又见面了。”   冉靖一愣:“你?”   陶筠拉着她走远些,把钱还给他:“那人是骗子,你上当了!”   “你怎么知道?”   “上上周我来面试,他说他孩子被拐了,出来乞讨找孩子;上周我来上班,他说他老婆得了绝症。今天,又成退伍军人了。”   冉靖狭长的眸子敛了敛,释放出危险的信号。   “喂!”陶筠拦下他握紧的拳头,“他冒充退伍军人卖鞋不犯法,你打人可就犯法了!”派出所还有一个等着她去捞,这要是眼皮子底下再进去一个,真是走狗屎运了。   “有人上过当吗?”   得知她要去派出所,冉靖表示可以载她去,算是报答。   陶筠系上安全带。“有啊,我早上还看见一个大叔买了三双呢。”   “你没提醒?”   “没有,我又不认识他。”   冉靖胳膊架在方向盘,睨她一眼。“不认识就不提醒?”   陶筠不解:“不认识为什么要提醒,人家还嫌我多管闲事呢。”   冉靖侧过脸看着她,不说话。   陶筠眨下眼睫毛:“我坐地铁好了,不麻烦你了,谢谢。”   她伸手解安全带,车子突然启动。   陶筠把脸扭向窗外,抿紧了唇。   派出所挺热闹,陶筠问了一位民警才找到赵杨。   看到她,赵杨热泪盈眶如同见到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老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陶筠呆若木鸡。   “有这么漂亮的老婆还出去嫖,亏你还是个博士,缺德不缺德!”   “……”陶筠在心里问候了赵杨祖宗十八代。   “警察蜀黍,我一定一定改过自新,再不去那种地方了!”   赵杨对着和他年纪相仿的民警叫“蜀黍”,陶筠心里一阵恶寒,比方才被他叫“老婆”还恶心。   “需要帮忙么?”冉靖也跟了过来。   陶筠摇摇头,恋恋不舍把钱交给了民警。   签字、摁手印,在民警“回去跟你老婆好好过日子”的叮咛中,赵杨无比狗腿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陶筠冷笑:“出去算账。”   “嫖!你居然去嫖!万一得了梅毒艾滋……你干脆死了算了!”陶筠恨不能一刀宰了他。   “……我死了你嫂子和孩子怎么办?”   “你现在想起你有老婆了?!”   “我……我就是一时糊涂。”赵杨苦笑,“自打有了孩子,你嫂子天天守着孩子……我天天熬夜写论文,压力大……”   “停,打住!人跟动物的区别就在于人能控制自己的欲望!”陶筠愤愤打断他。   “死丫头片子,说了你也不懂。老爷们儿的苦只有老爷们儿能懂,哥们儿你说是吧?”他拍了拍驾驶座。   司机没搭理他。他没趣,又厚着脸皮烦陶筠:“昨晚被警察撵着跑,钱包丢了,我现在身无分文,能不能请我吃顿饭?回头连罚款一起还给你。”   “……”   吃完饭,陶筠又赏了赵杨十块钱挤地铁。   “不耽误你时间了,我自己回去。谢谢你今天帮忙。”   冉靖拉开了车门。“帮人帮到底,上车吧。”   “你……”陶筠还想拒绝,不经意望见了他眼底,如同深幽冒着寒气的潭水,引得她不由自主想靠近,好驱走这烈日。   *   “赵杨是博士?”等红灯时,冉靖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   陶筠摸摸鼻子掩饰尴尬。“哦,是,他人挺好的,对师弟师妹都很照顾,就是……有点不着调……”   “你学的什么专业?”   “历史地理。”陶筠看他一眼,又说,“不是历史,也不是地理,就叫——”   “历史地理。我懂。”冉靖转过脸,眼底一片清澈,“《何以黄河在东汉以后会出现一个长期安流的局面》这篇文章我读了不下十遍,很经典,但是有一些细节问题我不太敢苟同,比如……”他一口气举出了好几个问题,说一直想不明白,想听听她这位专业学者的看法。   这是认识以来他说过最长的一段话话,却是用来探讨学术问题。   陶筠深呼吸,硬着头皮一一回答完毕,祈祷不要把他带沟里。   “我就是个半吊子,你真想了解,我帮你找些专业着述。”   “不用,你说得挺专业的。”   陶筠捶胸:谭大师,我对不住你。   冉靖睇她一眼:“我读过书,能跟你交流。所以,你下次可以直接说:陶筠,温庭筠的筠。”   “……”   陶筠竭力忍着,腮帮子都笑抽了。以前她自我介绍时会说:陶筠,温庭筠的“筠”。但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邮局的大妈就会扶着架在鼻梁的眼镜问:温庭筠是谁,干什么的?   “好吧。重新介绍一遍,李靖的靖你好,我叫陶筠,温庭筠的筠。”   对方挑起唇角:“幸会。”   快到公司时,陶筠拿出一张百元大钞放到驾驶台。   “你买红领巾的钱。”她讪笑,“那二十条就当我送你了。”   冉靖扫了眼,问:“进价多少?”   她摸摸鼻子,“嘿嘿”一笑。“不多,五毛钱……两条,这是普通的。还有免打结拉链式的,那种贵,差不多一块钱,我奶奶一般不进那种……”   瞄见他脸色不对,她极有眼色打住。这人真是怪胎。   “这钱你收回去吧。”他说。   正中陶筠下怀,可是嘴上却高风亮节,怎么都不肯拿回来。   “你要实在不好意思,可以请我吃饭!”   “啊?”   这个弯转得有点抖,她没能立即上道,愣了数秒,说:“好吧。”   一百块钱和请一个壮汉吃饭,哪个是剁肉?   她面如死灰,拼命想这笔亏空要从哪儿补上,没注意到边儿上人唇边促狭的笑。   *   郑启阳西装革履步出集团总部大厦,冉靖恰好把车开过来。   回到公司,大力来找。   “说。”郑启阳解了领带挂上衣架。   “阳哥,那小子履历没什么大问题,不过他撒了个小慌,不是大专学历,高中都没念完。爹妈死的时候他高中还没毕业,辍学跟着叔叔来江城打工。没几年叔叔也死掉了。这小子真他妈命硬,克人,白瞎了那么排场一张脸。”说到这儿,大力牛眼一瞪,“我明儿把他撵走算了,万一他……”   “不用。”这货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郑启阳忙不迭打断。“我命也硬,看谁克谁了。”   他摸着下巴沉思,眉间“川”字凸显。   “你有没有注意他的口音?”   “口音?”   “对,许多江城的俗言俚语他不大会讲,听起来也有点吃力。按理说,他一个乡巴佬,应该对这些更熟悉才对。”   大力摸摸锃亮得脑门。“这小子是有点怪,有时挺爷们儿,有时就像个娘们儿。不抽烟不喝酒,还不那个。”   “哪个?”   大力贼贼一笑:“就那个。上次兄弟几个去洗浴中心……放松,怎么喊他都不去。”   郑启阳也笑了,喝口茶。“他这头不打紧,怪没什么,只要不碍着咱们,就是个鬼我都敢用。先别管他了,董事长下个月陪同潘副市长视察厂子,你亲自抓办,一点纰漏都不能出!”   刚刚总部会议上,董事长亲自宣布的,这了是天大的事,谁敢出岔子就卷铺盖滚蛋。   “是!”    ☆、山顶洞下来的   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周六,陶筠睡了个天昏地暗。   九点半闹钟响,她迷蒙着眼调到十点,翻个身继续睡。   再次响时,她不甘不愿揉揉眼坐了起来。   一个小时后,梳洗完毕。出门前在眉毛上又补了两笔,涂了一点点唇彩。   碰巧室友郜琳琳也要出门,两人一齐进了电梯。   到楼下,郜琳琳 “哇”了一声:“极品!”   陶筠张目,瞥见冉靖立在一辆车旁,瞬间,眼睛也直了。   这个人,只能用英挺来形容了。身姿峭拔,身材匀称,骨是骨,肉是肉,有种阳刚强健的美感。   “只可惜,车不行,哎,他往边上一站,比车可值钱多了。”   郜琳琳瞟了眼那辆普通国产SUV,在她耳边小声嘀咕。   陶筠忍笑,冲冉靖打招呼:“嗨!”   在郜琳琳诧异的眼光中,陶筠微笑着给二人作了介绍。   “我今天休班,车是我的,是不是有点寒酸?”   陶筠微感诧异,郜琳琳不过是多瞟了几眼车子,他就会意了。   “哪有哪有,你就是开个面包我都不觉得寒酸。”   冉靖笑了。“有驾照吗?回头有事可以借你。”   “没有,我不敢开车。”   “噢,那有需要的话,司机和车一起借你。”对上她投来的诧异眼神,他掀掀嘴角,“我们不是朋友?”   “啊,对,朋友,朋友……”这人有点……可怕。刚刚向郜琳琳作介绍,她是这么说的:我朋友,冉靖。   “那你先帮我一回,替我把这个还给郑启阳。我当面还,他肯定不要。快递给他,我心疼钱。” 她拎着个袋子放到驾驶台。   纸袋的logo是一个很普通的牌子,陶筠原本想着收下,等发工资了再把钱还给郑启阳。面试前一天,她拿出衣服,懵了:Channel!   穷学生穿Channel去面试?!郑启阳脑子一定被驴踢了。   “这套衣服都够我两年房租了!我不想欠他。让他媳妇知道了,不得拿刀砍了他?嗯,也有可能砍了我。”   冉靖犀利的目光射向她。“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这么做?”   陶筠锁眉:“知道什么?”   “郑启阳有女朋友。”   她眉皱得更深:“跟我有什么关系……不是,等等,你什么意思?你该不会觉得我跟他……我是……”她比划了个“三”。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陶筠涨红了脸,“我就是当三也不给他当啊!我们两家是邻居,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他女朋友是我中学同学……这么说你明白了吗?”再不明白就哭给他看。   为弥补对陶筠造成的“伤害”,冉靖主动提出这顿饭他请。   “不用,我团的。”她有点不好意思,“不够再点。”   “团?”   “对啊,美团。你用什么?糯米、大众点评,还是支付宝?”   “那是……什么?”冉靖的反应像是刚从山顶洞下来的。   起初,陶筠以为他在逗她,当看见他拿出Nokia x2,就闭紧嘴巴一言不发了。   冉靖在店内扫视一圈,展眉:“我是不是太老土了?”   陶筠摇一摇头,口是心非:“每个人喜好不一样。”   冉靖压下嘴角,不拆穿她。“下午有其他安排吗?”看她摇头便得寸进尺,“那劳您驾帮鄙人选款能跟上时代的手机吧。”   “哈哈哈,没问题!”这个忙陶筠很乐意帮。   饭后,他们去买手机。   “我用的就是这个牌子,还不错,价钱也何时。”陶筠带他走进一家专柜,晃晃自己的手机。   陶瓷白,熠熠闪着光,很漂亮。   冉靖对这些玩意一窍不通,既然她说好,那就是好了。他指着橱柜里一只黑色同款,对售货员说:“这个。”   冉靖没接触过智能机,刚上手操作极不熟练。陶筠亲自示范给他看。一路上,两人只顾着研究手机,走到电梯旁,被一个飞来的小男孩撞了。   陶筠揉膝盖,肇事者捂脑袋。四目交汇,她还没张口,男孩就又飞了。   “熊孩子!”说到熊孩子,陶筠眼睛一亮,“那天你领的那个小孩儿,挺漂亮的,几岁了?”   “不知道。”   “不知道?”陶筠张大嘴巴,都忘了进电梯。   冉靖推她进去。“一个朋友的孩子,好多年不见了,我也不清楚具体几岁了。”   “噢。我还以为是你的孩子。”   冉靖耸耸肩,自怨自艾:“我这样的,哪有女人愿意跟我。”   陶筠瞪大眼:“开什么玩笑?!追你的女人绝对少不了,准是你太挑了!”   他摸摸下巴,嘴角噙着笑:“看出来了?眼光不错!我刚才就是谦虚一下。”   “……你敢耍我!”   回去的路上,冉靖瞅她一个劲对着手机叹息,问怎么了。   “我关注的一个po主,好久好久没更博了,不知道是不是出事了……噢,微博你知道吧?”   “知道,我一般用电脑上。”冉靖严肃地为自己正名,“我只是没用过智能手机,并不真的是从山顶洞刚下来。”   陶筠笑倒。   他挑眉,扫了眼她倾斜着的手机,问:“紫电清霜?”   “嗯,他以前经常发博,文字很干净,像阳光像青草。我粉他好几年了,以前一个月最少发一条。现在,都快一年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晚上,正在做面膜的陶筠收到冉靖发来的一条短信:谢谢。   她随手回复:不客气。   睡前,准备关机,看到多了条短信:13XXXXXXXXXX,我的私人号码,24小时开机,你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我帮忙。   她想回复,却不知要说什么,就把手机丢一旁,睡了。   时光飞逝。展眼,职场新人陶筠已经上班一个多月了,过得还算不错。除了上下班奔波折腾,其他还好。这一个多月她过得还算开心,除了奶奶打电话催她抓紧找对象,以及柳芳乔哭着来找她。   柳芳乔和林诚掰了。毕业时芳乔在江城一家事业单位落户,林诚暂无着落回乡。半个月前,林诚致电芳乔:分手。   “王八蛋!说好的,回家待一段就回来找工作,我还脑残的拒绝了单位分的宿舍,在外面花大价钱租了个大房子……林诚你混蛋!”   周日,两人一起吃饭,柳芳乔喝高了,哭哭啼啼骂骂咧咧。陶筠心疼,陪了她很久,很晚很晚才回家。   到家已经快一点了,倒头就睡。   第二天毫无意外起迟了。   她火速洗漱,一路疾驰感到公交站,使出了吃奶的劲终于挤上了公交。尽量贴着窗站,避免被其他人碰到,可惜,白费力。   换乘三趟地铁,忍了一路汗臭味加各种包子鸡蛋煎饼味,她总算活着见到了太阳,呼吸到了闷热的盛夏气息。看看时间,公司餐厅应该已经关门了,她哀叹一声,不得已在路边买了一个鸡蛋灌饼,心里不住痛骂林诚混蛋,要不是他甩了芳乔,她哪会那么伤心,也就用不着自己充当人生导师,今天就不会起迟……   “几点了,周一就迟到,通知了十点开会,有没有当回事?你们这些年轻孩子……”   陶筠手指刚触上打卡机,身后一道粗哑的女腔聒噪个不停。她没忍住,顶了回去:“现在九点二十,我赶九点半的点,不算迟到,更没有耽误十点的会。段编,您开始管人事了?”   段编死鱼眼一横,鼻孔重重哼了声。   十点,全体到会议室参加会议,小孙拉着陶筠挑了长圆桌最角落位置,小声问:“你跟段掐了?”   “嗯。她犯贱。”   小孙拧她一把:“忍忍就过去了,新来的谁没被她当孙子训过,当心给你使绊子!”   “随她便!”   半个月前陶筠是绝对不会这么说的,自打从去年入职的前辈口中得知公司的实际控股方是一家民营企业,她心里就扎了根刺:被骗了。面试时总编一口一句我们作为国企,该有的福利一样都不会少……这不是自己抽自己嘴巴!再加上那位到处彰显存在感的段编,陶筠最近工作都不怎么上心。   人差不多到齐了,总编宣布会议开始。   陶筠看了一圈,发现总编身边多了两张生面孔,一男一女,男的一身白领装扮,女的非常漂亮,很有气质。很块就得知,漂亮女人名叫林雨薇,是公司真正的幕后老板,男的是她的表弟兼助理。   总编热情洋溢介绍完林总,会议室响起热烈的掌声。陶筠也机械地跟着拍了几下手,就听见了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   林雨薇不说废话,言简意赅,鼓励大家尤其是新编辑,好好工作,待遇保证不会差。   “今天的会议没什么实质性内容,我只是来跟大家见个面,你们已经对我有了初步了解,公平起见,是不是也让我了解了解你们?”   这话说得大家都笑了,陶筠对这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印象分又打高了不少。   每个人自我介绍时她都保持礼貌的微笑,非常有教养。轮到陶筠时,她中间打断了下:“陶筠?名字很好听。”   被老板夸赞,陶筠受宠若惊。“谢谢,您名字也非常好听。”   老板笑容愈发灿烂。   下边轮到小孙。陶筠拧开杯子喝水,不经意看见段编射来一记阴阳怪气的眼神。   她重重合上杯盖,所有好心情瞬间烟消云散。   在小孙再三警告之下,陶筠夹紧了尾巴,没被段编抓小辫子,一周总算安全度过。周五一到,熬过一天,欢欢喜喜下班。   路上计划了一路周末干什么,孰料,到家后接了个电话,计划胎死腹中。   “周末有空没?我家小三轮坏了奶奶没法送货。”   她唯一能想到的帮手,就是郑启阳。   “周末?我还真没空……你别急,我让司机帮你,就那个叫冉靖的,你见过的,那小子还算老实。”    ☆、扼杀于萌芽   城郊结合部一条破旧的居民街,身材劲痩的男子跨在一辆老年摩托三轮上,踹了好几下都没打着火。   “不行吧?”陶筠握着蒲扇为汗流浃背的男人扇风,“那算了,你快擦擦汗。”   冉靖跳下来,接过她递来的毛巾。“只能送去修了。”   余秀英倚着门框叹气:“又要花钱呐。”   “让你买新的你不听,非捡便宜买个二手的,这下好了,隔三差五给修理铺送钱。” 奶奶抠门抠出一定境界,陶筠无语。   “买新的买新的,你掏钱?养你已经够费钱了!看看郑启阳,你还没毕业人都混上总经理了,进进出出都有保镖跟着,再瞅瞅你,说得好听,研究生,有屁用!”   陶筠头大了好几圈,对着冉靖惨兮兮一笑,小小声嘀咕:“你别见怪,我奶奶是火命,肚子里压的火几辈子都撒不完。”   冉靖抽抽嘴角,转头问余秀英:“奶奶,家里有绳子吗?我把三轮拖去修。”   “有,有,等着,我去拿!”   三轮拖去修理铺,怕老张偷换零件,余秀英亲自坐镇监督,打发陶筠去送货。   冉靖把要送的货物搬到了自己车上,后座和后备箱全塞满了。   要送货的那家比陶家更偏远,车子走了半个小时才到,这一带的建筑更加杂乱无序,很多都是自建房。   陶筠扫了一眼门牌号,转头对冉靖说:“就是这家。”   冉靖凝眸审视,这是一栋自建的二层滔房,不洋不土,两扇红铁门,漆面斑驳,露出几块丑陋的黑铁。   陶筠轻轻抠门。不一会儿,里面响起脚步声。   “你好,我是余秀英的孙女,来给魏老先生送货的。”她对来开门的阿姨讲道。   阿姨点点头,打开了门。冉靖把车开进去。   魏老先生和魏老太太在走廊浇花,没看见余奶奶,便问了起来。   陶筠解释了一遍。   “那个小伙子是谁?”魏老先生突然问。   陶筠看了眼在阿姨指挥下往屋子搬东西的冉靖,回答:“我朋友,被我叫来帮忙的。”   “干活挺有劲,做什么的?”   “在一家大公司上班,给老板开车。”   陶筠同老两口聊了几句,看冉靖一人着实辛苦,便捋袖子,加入搬运队伍。   最后一只西瓜放进冰箱,陶筠擦擦汗,抬头的瞬间看到了堂屋正中央的墙上挂着一幅黑白照片。照片上的男子十分英武,军帽上的五星将他衬得愈发庄严。冉靖立在遗像前,挺直如松,浑身肌肉绷得紧紧。   陶筠上前,对着墙鞠了一躬。   “你奶奶经常给这家人送货?”   回去的时候,冉靖问。   “嗯,他们家是优抚对象,民政每个月都打款给我们,请奶奶每个月给他们家送一次货。魏老先生的儿子是执行任务时牺牲的。可怜老两口白发人送黑发人。”陶筠不住叹气,“他们真可怜,儿子没了,儿媳为了争抢抚恤金和他们反目成仇,还把孩子带走了。”   突然,一阵刺耳的摩擦声,车身倾斜着朝一棵大树扑去。陶筠吓得闭紧了双眼。   冉靖急刹车,车子险险停在距树不足盈尺的地方。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他一脸紧张地看向陶筠,懊恼地想给自个一巴掌。   陶筠摆手:“我没事。你是不是累了,休息一会儿吧。”   他将车靠路边停下,陶筠拿了瓶矿泉水给他。   “你平时喜欢干什么?”为缓解他精神紧张,陶筠有的没的聊着。   他盖上瓶盖,抿掉唇上水珠,想了半天,张口:“这问题有点难,容我想想。”   “……”   *   余秀英把修好的三轮开回家,看见陶筠回来了,正陪着那个小伙子喝茶聊天,脸一阴,就想骂她回来了怎么不去看店面,太不把钱当回事了。再瞧,二人聊得很开心,她微微一愣,笑了。   屋里的人聊得投机,压根没关注院中动静。   陶筠发现冉靖这个人非常博学,文学、科技、时政,没有他不懂的,关键还不歧视她的专业。   “这么热的天怎么不杀个西瓜,阿筠,没你这么待客的。”余秀英进屋就埋怨上了。   陶筠一拍脑袋:“没想起来!”慌忙拉开冰箱。   西瓜刚切好,就有人串门。   “余婶啊,小筠回来了?”是宋敏,郑启阳的妈。   余秀英一听她又是来显摆的,脸拉得老长,拿了钥匙就去前街看店。   宋敏继续抱怨郑启阳,嫌他整天就知道工作,婚姻大事一点不伤心,让陶筠多催他,快点把婚事办了。   “阿姨,他的事我说了也不算啊。”陶筠苦笑。   “算了,跟你说这些干嘛,我还是到前街找你奶奶唠去。”   她摆弄了几下颈间珍珠项链和手上的金镏子,抿抿头发,起身往外出。   “宋姨!”   “有事?”   陶筠眨眨眼,指指她脖子:“最近又有飞车党出没,你可要小心哦。”   宋敏色变,动作滑稽地摘了项链和金镏子:“我先放回家!”   陶筠脸上浮起报仇雪耻的笑。   她跟郑启阳是传说中的青梅竹马,落娘胎起就一块混。上学后,每次领回成绩单,两家大人比他们还上心。两张纸一比对,分低的那个一准被揪着耳朵拖回家,一顿好打。陶筠记得非常清楚,有一年,只因比郑启阳低了0.5分,屁股疼了好几天。当然,她第二天就从郑启阳身上讨回来了。好不容易,陶筠考上了研,奶奶捧着红红的通知书还没高兴够,闻讯而来的宋姨就泼了冷水:“余婶,我听说现在的研究生可难找工作了,尤其是女研究生。我们家启阳考了第一名都不去读,签了非常有名的文升集团,年薪30万,马上就要去上班了……”   回到市区天也不早了,陶筠请冉靖吃饭,冉靖说他请,郑启阳给的有加班费。“唉,郑启阳功成名就,他是上帝的宠儿,我就是个弃儿。”   又戳到了痛处,陶筠自暴自弃。   “你很优秀。”冉靖一板一眼纠正她。   陶筠挑眉:“看出来了?眼光不错。我就是谦虚一下。”   冉靖颤着肩,大度表示版权可以共享。   快餐店在放一档娱乐节目,陶筠对这种节目一律不感兴趣,专心吃饭。忽然听到一个柔美的声音,忙抬头:“哎,看清楚,这才是郑启阳女朋友。以后绝不能污蔑我名誉,我才瞧不上他!”   冉靖抬头望向电视,一个打扮很时髦的女人,屏幕下方写着:着名主持人庄倩倩。   “漂亮吧,当年的校花。”   好久没见,庄倩倩越来越漂亮了。陶筠专注听着电视,耳边忽然飘来一句:没你漂亮。   她倏地收回视线,捕捉到他清隽的容颜上一丝澄澈笑容。   *   周一,拖着半条命顶着黑眼圈刚到公司喝杯茶,郑启阳就来电质问。   “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陶筠一头雾水。   “那套衣服!你把我送你的东西给了一个外人?!”   陶筠“噢”了声:“冉靖是你的司机,也不是外人。郑总啊,您是太闲了还是太忙了,都过了一个多月了,你现在想起来了?行了不跟你说了,我要干活了,约个时间请你们两口子吃饭。拜!”   郑启阳盯着手机默然良久。他摸着下巴寻思:什么叫“都过了一个多月了”?   中午有个饭局,冉靖负责送他。   “那套衣服,陶筠是不是一个月前就给你了,你们一个月前见过面?”郑启阳一上车就问。   冉靖倒没有隐瞒:“是,我忘了,今天才想起来。”   “忘了?”郑启阳眯眯眼,“是忘了,还是不敢让我知道?”   “真的是忘了。”   郑启阳松了松领带,话锋突然一转:“你觉得陶筠这个人怎么样?”   冉靖不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便如实回答:“很好啊。”   “怎么个好法?”   冉靖认真思索起来,并没意识到话里的陷阱。“她很聪明,对朋友很真诚。不虚伪,也不造作……”   冉靖觉得还可以罗列更多,提问者却认为足够了,遂贸然截断他:“眼睛挺好使的嘛,怎么没瞧清楚你自己?她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东西?!”   冉靖咬紧了下颌。   郑启阳盯着他后脑勺,一字一句:“我不管你以前是干什么的,也不管你来我这儿什么目的,记住了,别惦记我身上任何东西,包、括、陶、筠!”   *   陶筠不知道奶奶中了哪门子邪,打电话来,旁敲侧击问起冉靖,她权当没听懂。迂回战术没凑效,她老人家直接撞门了。   “以后不许跟那小子来往!”   陶筠翻翻白眼:“……我跟他认识才几天,充其量就一普通朋友,你考虑得太长远了!”   “我是给你打预防针。就一破司机,高中都没毕业,你再不济也是个研究生!”   陶筠愤愤:“郑启阳又给你灌迷魂汤了?说了让你别听他瞎叨叨,他整天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也不瞧瞧他自己,资本家的走卒帮凶,净干些蝇营狗苟的!这在过去可是你批~斗的对象……”   “少打岔!正说那个冉靖呢,扯什么郑启阳?”   陶筠锤脑袋:“奶奶,冉靖好歹给咱家出过力,这么说人家你好意思吗?亏你还劳模呢,这么瞧不起劳动人民?”   余秀英火了:“你少给我上纲上线!他帮咱家忙我当然感激,但他不能打我孙女主意!我当了一辈子劳动人民,你绝不能再嫁个劳动人民!”   陶筠扶额:“人家那张脸,怎么可能看上我?你太看得起我了。”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给我长点心!”   “……”    ☆、真面目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陶筠却两次踏进了同一个派出所。   作为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在庄严的警徽面前,她心底生出一股不祥之感:今年可能要走霉运。   走廊上,柳芳乔扯扯陶筠,面露难色:“我就不进去了,在外面等你。”   陶筠展开一个安慰的笑脸:“行。”   刚刚,她们正在商场试衣服,接到李知非电话,他带人把林诚揍了。   周末的派出所很热闹,陶筠寻了一圈才在角落找到目标。   “陶筠?”   刚要抬脚,有人喊她。   “你?”她讶然,手指虚虚指着冉靖,“你怎么也在这儿?”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人生何处不相逢。   冉靖还没开口,一位穿制服的民警手搭上他肩:“兄弟,身手不错,那家伙全招了,这是他今天到手的第三个肾六了。唉,现在的年轻姑娘防范意识太差……”   陶筠竖起大拇指:“厉害!”   “不值一提。”他谦逊一笑,洁白的牙齿非常醒目,“你怎么又来了?”   她苦笑着指指墙角。   林诚捂着嘴角卖惨,手臂上贴了个打扮时髦的女人。李知非被几个小子围在中间,虎视眈眈盯着林诚。   自打得知女神被甩,李知非就想收拾林诚,苦于没有机会。老天开眼,今天让他撞到了林诚。这个人渣,还有胆子回学校,回就算了,还带了个新欢。李大公子火气没压住,打电话叫了几个兄弟……   闹进派出所,林诚不依不饶,坚持要走法律程序,拒绝私了。   “几百块钱就想了事,做梦!”   听到这里,陶筠一声冷笑。林诚的算盘她很清楚。以李知非的身份,断然不敢轻易把事情闹大,一定会花钱摆平,而且是花大价钱。这样,他就可以狮子大开口了。   “小爷我有的是钱,一毛都不给你,没废了你都算便宜你了!”   李知非“啐”了林诚一脸,林诚一挺身站起来。李知非立刻高高扬起拳头。   见势不妙,陶筠上前大喝:“住手!”   *   “你跟林诚说什么了,他怎么就怂了?”   事情和平解决,李知非请客,顺便把冉靖也捎上了。他很好奇她刚在派出所对林诚说了什么,以致对方瞬间就灭了气焰。   “昨天看群消息,林诚回来是申请退学费的,最近出了新政,去基层工作的毕业生可以申请退学费,院里管这事的是冯老师……”陶筠不动声色瞥了眼柳芳乔惨白的脸,没有说下去。冯老师是柳芳乔的导师。   方才她看到林诚,眼神满满的痴缠,可是林诚只顾安抚他的新欢,瞟都没瞟她一眼。   “我靠,这孙子!”李知非破口大骂。   吃完饭,李知非自告奋勇要送女神回家。看到女神点头,笑成了大傻子。   这厢,冉靖自是责无旁贷送陶筠。   “又麻烦你了。”陶筠揉揉鼻子,不好意思。   “客气什么。”   陶筠家附近有间书店,冉靖停了车,转头看她:“可以帮我挑些书么?”   那样澄澈的眼神,换谁都拒绝不了。   这是一家独立书店,店面不大,但书籍种类很全,陶筠周末喜欢到这里坐坐,偶尔做一点点贡献。   冉靖直奔文史专区,一本一本的,认真向陶筠咨询。   陶筠察觉哪里不对劲,然而观对方一脸谦虚好学,她想可能是自己多心了。   结账时,冉靖被店门口挂着的一本花哨杂吸引,一个劲盯着看。陶筠掠了眼,是一本娱乐周刊,封面是一张庄倩倩的性感照片。她不禁莞尔,果然,食色性也。   “你那天说,她是郑总的女朋友?”   冉靖接过收银员找回的零钞,扭过头问陶筠。   “对呀。”   冉靖锁眉:“不对呀,我听说,他女朋友是林董事长的女儿。”   “怎么可能!”简直天方夜谭,陶筠一个劲摇头,“你肯定听错了!”   “真的,他们很快就要订婚了,公司的人都知道。”   “什么?!”   很久很久以后,陶筠都忘不了,霓虹闪耀的街头,冉靖年轻俊朗的脸孔。他向她道破了一个天大的真相,像神只一样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那之后,迎接她的是一个又一个“真相”。   *   陶筠在一栋高档住宅区内的长椅上坐了半个小时,天黑透了,终于看见庄倩倩从一辆车上下来,浓浓的夜色里,她单薄的身影看起来是那么孤独。陶筠想不通,庄倩倩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又能赚钱,关键还温柔善解人意,这样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解语花,郑启阳还有什么不满足?   “倩倩!”   看清是她,庄倩倩愣了愣:“阿筠?”   “快进来,喝点什么?”   庄倩倩的家装修得很漂亮,温柔的灯光下,她愈□□亮得夺目。   陶筠眯眯眼:“可乐,要加冰的。”她急需一团冰浇灭心头的火。   “前两天请你们两口子吃饭,郑启阳说你没空,他一个人去了,花了我好几百大洋呢,你得给我报销。我本来是想请你的。”   灌了一大口冰可乐,陶筠嗔怪道。   庄倩倩托着下巴想了会儿:“那次啊,他跟我说了,可是我刚好有个推不掉的通告。下次我请你,你什么时候有空?”   陶筠唇边笑一点点消失。“我骗你的,根本没那回事。”   庄倩倩一窘。   “你们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到接到他的请柬,发现印的是他和别人的名字?”陶筠放下饮料,“倩倩,他瞒我就算了,你还要配合?”   “你……你都知道了?”庄倩倩红了眼圈,捂着脸坐下来,“我没办法,一点办法都没有,他铁了心要跟我分手,还不让我告诉你,不让我联系你,不然……他就要找人封杀我。”   “他为什么这么做?”   “那个女人是他们董事长的千金,娶了她,以后半个集团都是他的。”   陶筠怔住,半晌无话。   名利面前,再硬的骨头都会软成橡皮泥。林诚这样,郑启阳也这样。只要睁眼去看,前赴后继,到处都是陈世美。   “阿筠,你不要找他闹,他知道了一定不会放过我。我好不容易才熬到今天,我不想毁了……”   一连几天,庄倩倩苦苦哀求的可怜模样都在脑海里挥之不去,陶筠怒气膨胀到了临界点,再不发泄,就炸了。   一只乌鸦落在窗外树上,那棵树正正对着郑启阳的办公室。他不信邪,可是下楼就迎面接了一耳光。   打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陶筠——当着一干整装待发的属下的面。   大力捂捂眼,手一挥,其他人自觉四十五度角望天。   “大早上发什么疯?”郑启阳脸比煤都黑。   毕竟是个男人,是个极要面子的男人,当众被女人打脸,简直奇耻大辱。   陶筠指着他鼻尖:“现在知道要脸?你攀高枝当陈世美的时候把脸放哪儿了?你还是不是人,是不是人?!”   郑启阳刷然变脸,冲身后喊:“来个人,把她弄走!”   保安为难地看着王大力,王大力为难地看着郑启阳,眼瞅他脸色越来越黑,只好硬着头皮走向陶筠,谄媚:“陶小姐,这么多人,你好歹给郑总留点面子。”   陶筠只当没听见,揪住郑启阳价值不菲的领带:“你必须给倩倩一个交代,不然我饶不了你!”   郑启阳瞪了眼大力。   大力牙疼,没辙,作个揖:“得罪了。”   伸手,准备武力解决。   “别碰她!”   横空劈来一掌,直直砍在王大力小臂,掌风凌厉,震得他龇牙咧嘴喊疼。   “你他妈能不能轻点?”他破口大骂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冉靖。   冉靖和其他人一样,穿着西服打着领带,气质沉稳,活似职场精英。   “冲动只能让问题变得更糟。”他看了陶筠一眼,伸手拿下她牢牢抓着郑启阳领带的手。   陶筠没做抵抗,攥紧的手乖乖被他拉了下来。他手掌挺糙的,有厚厚的茧。   冉靖握着她的手,对郑启阳说:“我送她。”   两人手拉手离开大厅,郑启阳一脸阴郁,指节握得咔咔作响。   *   虽然早上横插一桩事故,但好在接待工作非常顺利。潘副市长对厂子非常满意,不停在董事长林文升面前夸赞郑启阳:“后生可畏,后生可畏。文升兄得此贤婿,可羡可羡啊。”   林文升笑得云淡风轻。“潘市长谬赞,启阳,还不向潘市长介绍介绍新近研发的产品?”   “是。”   潘副市长似乎对新产品很感兴趣,听得津津入迷。   所有人都笑着,只队伍最尾那人握拳咬牙,怨毒地望着走在队伍最前面得意洋洋的郑启阳:“老子早晚弄死你!”   胳膊立即被人捅了下:“林总你小点声。”    ☆、另一种真相   陶筠刚打开电脑挂上Q,消息弹框就弹出来了,居然是总编来的消息,喝进口中的水险些喷出。   总编约她午饭时间见面。   谨慎问他什么事,他却不肯说。   她抓了抓头皮,仔仔细细想了一圈,最近一没迟到,二没得罪段编。那会是……微博吐槽公司被发现了?   揣着惴惴不安的心,她准时到了约定的西餐店。扫了一圈,没看见总编,却意外看到了幕后大BOSS.   林雨薇一身优雅得体的套装裙,项间垂了挂水粉锁骨链,简雅大方,气质逼人。   陶筠犹豫要不要打招呼,像她这种小喽啰,大BOSS是不大可能记得住的。徘徊之际,大BOSS主动她招手,还笑着对她说:“你好,陶筠,是我让方总出面约你的。”   她脑袋死机两秒才拖着腿走上前。   “别紧张,今天不谈工作。”林雨薇笑道。   陶筠安了一半心,捏着吸管喝了口饮料。   “我想跟你谈谈郑启阳。”   手指一松,吸到口边的饮料倒流回杯中。陶筠猛然抬头,诧异地瞪大了瞳子。   她怎么那么蠢!林雨薇,林雨薇……文升集团的董事长也姓林。   世界从这一秒起,魔幻了。   气氛仿佛冻住了,沉默片刻,陶筠按桌起身:“没什么好谈的。林总,你好好用午餐,我不打扰了。”   林雨薇一把按住她,不理会她的恼怒,依旧保持微笑:“你确定不想听听故事的另一个版本?我打赌,不听你会后悔。”她很自信。   陶筠将信将疑,坐了回去。   “严格说,是我主动介入了郑启阳和庄倩倩。”林雨薇很坦诚,注意到陶筠鄙夷的神情,也没恼怒。“可是我没错,是庄倩倩先耐不住寂寞的。”   “你胡说什么?!”   陶筠急着为好友辩解,可是接下来看到的,令她目瞪口呆。   林雨薇推过来一沓照片,是庄倩倩和不同男人不可描述的照片。   “郑启阳进了文升之后我才正式跟他在一起的,而这些照片……”   她点到即止。陶筠掌心一片冰凉。   看照片右下角的时间以及庄倩倩从稚嫩到成熟的五官,不难得知,这些都是发生在大学期间,也就是说,那时,她还是郑启阳的女朋友。   陶筠捂住脑门沉默半天,垂死挣扎:“我怎么知道不是你P的!”   林雨薇进一步追击:“事实就是这样,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庄倩倩能有今天,是一路出卖色相换来的。郑启阳对她仁至义尽。”她停顿了下,继续说,“他把你当亲人,你那样说他很不公平。他能坐到今天的位子,说跟我没有一丁点关系那是不可能的,但也就那么点关系,他的能力,你比我清楚。”   情感与理智之间,陶筠很难抉择。   虽一直自诩庄倩倩好友,但“好友”两字更多的是一种符号,从中学毕业到现在,尤其她入了娱乐圈之后,两人见面并不多,偶尔碰个面,也是各说各话。   冷静之后,理智渐占上风,陶筠开始同情郑启阳,责备自己不该一时冲动。他被绿了那么久都隐忍不发,大约真的是因为爱情。换作是她,早让那人死千八百回了。   她打电话给冉靖,委婉提起了郑启阳。也不知是她没表达清楚,还是对方没听清楚,她没有得到想要的信息。   “我是想问郑启阳最近……”她也搞不清想问什么。“我听说了一些事情,我可能误会他了。”   冉靖问她听说什么了。   陶筠忖度半日,说:“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不能告诉别人。”   关乎男人尊严,陶筠说得很隐晦。   “我现在心情很复杂,你明白我想说什么吗?”   “明白。”   陶筠听到心脉动了下。   人的语言功能某些时候真的会失灵,倾诉者和聆听者的默契就显得异常可贵。   “要是你,被我当众扇了一耳光,还骂得那么难听,你还会理我吗”   虽然跟郑启阳一起长大,但闹成这样尚属首次,她捏不准有没有踩到雷区。毕竟他那么好面子。   “会。”   冉靖喂了她一颗定心丸。   隔天,陶筠就去找郑启阳。好巧,又在大厅碰到了,春风得意的郑总看上去刚从外面回来,身边还围着一群职场精英。   她二话不说,走上前就是深深一躬。“对、不、起!”   *   “你哪里是来道歉,分明是来宰我的。”   陶筠为赔罪,拉郑启阳出来吃午饭,最后却成了他买单。   “你那么诚心诚意买单,我怎么好意思拂了你的意。”她狡辩,看看手表,“我回去了,不耽误你工作了。”   饭桌上,她只说林雨薇找过她,下边就没再说了。毕竟,面子是个很重要的问题。   郑启阳望了望外面的日头,说:“坐着吧,我叫司机送你。”   “冉靖?”   郑启阳不悦:“你跟他很熟?”   陶筠吸口果汁。“还成吧。”   郑启阳给司机打完电话,严肃对她说:“离他远点,他品行不端。”   又来,先是奶奶,又是他,一个个都有被迫害妄想症,陶筠反驳:“你眼里就没个好人!看来我要离你远点,免得过几天你又对别人说:离陶筠远点,她这个人人品有问题。”   郑启阳严肃道:“他今天请假没来上班,偏巧不巧,昨晚有人潜入了我办公室,偷了份文件。”   陶筠呆了。思忖片时,还是不大相信。“不可能吧,他不过是个司机……”   “还有更巧的,我放那份文件进资料柜的时候,他在场。”   “很重要的文件?”陶筠呼吸乱了。   郑启阳神秘一笑:“幸好我留了手,他偷走那份,是假的。”他没告诉她,他还在文件上粘了把刀片,刀片上沾了血。   司机很快就到了,当然不是冉靖。   陶筠要上车,郑启阳摁住她肩膀把她往回拽一点:“阿筠,我跟林雨薇的事,谁告诉你的?”   她眼珠滚了滚:“倩倩。”   *   陶筠在家附近的书店前下了车。   一楼人满,她到二楼休息区点了杯咖啡。   咖啡香,茶香,书香,原本放松惬意的时刻,她眉毛却熨不平似的,老皱着。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服务员续第二杯咖啡时,等的人来了。   冉靖落座,左肘支在桌沿,右臂自然垂下。   老板选的茶桌是清一色的矮木桌,视线几乎遮挡,陶筠一眼就望见了他右手缠着的纱布,眼神一紧。   “你受伤了?”   “噢,不小心擦着了。”冉靖仿佛才发现自己受伤了,右手抬了抬,并没当回事。“找我什么事?”   “很重要的事。”陶筠顾不上礼数,没问他喝什么,直接切入主题,“你一定要说实话。”   她一脸审慎,搞得冉靖也不由认真起来。   “我中午跟郑启阳一起吃的饭,他说,昨天公司遭盗了,而你恰巧今天请了假……”   “他怀疑我?”冉靖讲了她想说的话。   陶筠点头。“你回答我,是不是你?”   她满目期待望着他,却并没有获知答案。反而,他要从她口中听到一个答案。   “是他让你来问我的?”冉靖浓黑的眉峰耸起,似乎很紧张,“你回答我,我就回答你。”   陶筠摇头。“不是。”   他眉间褶皱退却,神情坦然许多,目光移向街面不惧暑热的车水马龙,嘴角挂上一丝浅笑。   “不是我。”   不是我。   轻飘飘的三个字,出自旁人口中她不一定信,但他说的,她信。   咖啡入喉,好香。   “那我就放心了。”   具体放心什么,她答不上来。   陶筠没多待,很快就告辞离开了。给郑启阳发了条短信:你搞错了,不是冉靖。   她不知道,此时,冉靖正在书店后面的一条巷子里,跟两个戴墨镜的打手对峙。   他没和陶筠一起离开书店,说要待着看会儿书。   陶筠身影消失在街口,他才慢悠悠步出书店。没有走向地铁口,反倒转向拐进一条小巷。   与繁华的街面相比,巷中破败许多。   冉靖径直走向一辆黑色奥迪,车上迅速蹿下两条人影。   “热不热?”他淡定打着招呼。   “还不都是你给兄弟们找麻烦。”黑t男吐掉烟头,拉开后车门。“请吧,郑总等你呢。”见他无动于衷,又补了句,“别让兄弟们难看。”   话音落,一旁穿花裤衩的高个子伸手臂做了个“请”的动作,掌心亮闪闪的,是一把短刃。   冉靖无所谓地耸耸肩,抬腿迈上车。   *   又一根烟燃尽,火星在烟灰缸覆灭,郑启阳的耐性也跟着耗完了。   “这群饭桶干什么吃的,这么慢!”   一声吼,吼得王大力险些从矮沙发掉下来。   郑启阳又点了根烟,烟雾缭绕中,视线落在亮起的手机屏上,眼睛比烟头的火还红。那条短信,越看越刺眼。   听到敲门声,王大力猛松一口气,嚷:“还不滚进来!”   门一开,冉靖受伤的右手便无所遁形。   郑启阳冷笑,手一挥,待命多时的两名保镖一起涌上。加上之前那两人,冉靖插翅难逃。   实际上,他也没打算逃。没做任何反抗的被王大力拷住了。   “郑总,你这么算计陶筠,不好吧?”   不提陶筠还好,一提,郑启阳火冒三丈,飞起一脚踹在了他腿上。   那腿仿佛不是人腿,硬得像铜墙铁壁,反作用力丝毫不亚于作用力,郑启阳差点没站稳。   险险在兄弟们面前丢了面子,他真的很想宰了一脸揶揄的冉靖。   “说说吧,谁派你来的,目的是什么。”   他吐了口烟,闲闲坐回沙发椅。   “你凭什么认定是我偷的?”冉靖冷笑,眼锋掠过王大力,“当时在场的,可不只我一人吧。”   “呸,你小子死到临头还想诬赖老子?”王大力抡起了拳头,被郑启阳制止。   “好,我就让你死个明白。”   很快,带血的刀片趴在盘子里,摆到了冉靖脸前。他目光一暗。   郑启阳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弹了弹烟灰。“你可别告诉我,刀上是红墨水。也别说,你的手是切菜受的伤。”   惹来哄堂大笑。   冉靖对着刀刃出神良久,问:“你验过血么?”   “……什么?”   走向突然不按设定来,打了个郑启阳措手不及。   冉靖已经恢复了镇静:“简单点,单验血型,我是负O型。”   公司入职体验很严格,白纸黑字,冉靖撒不了谎。负O型不算特别普遍,只要验出来刀片上也是负O型,那就一定是他干的。郑启阳从不相信什么巧合。   钟表指针在等待中一点一点挪移,等化验单递到手上,他愣了。   揉揉眼,看了好几遍,难以置信丢到了地上。   大力捡了起来,看了大嚷:“A型?不可能,这不可能啊!”    ☆、嫌隙生   桌角孤零零亮着一盏灯,靠墙码着一本现汉、三本书,一只笔筒,靠床那侧摆着一只口杯。这是一张极为简净的书桌。   一只修长的手撑在桌沿,主人胸肌起伏,额上沁满汗珠。   冉靖饮干一杯水,梦里那股扼住他喉咙的力量终于消失。   抿掉汗,他定定神,旋开右手边抽屉,拿出一部比Nokia x2年代更为悠远的直板手机。   按亮屏幕,解锁,什么都没有。   牵引绳断了,他这只孤舟不知要漂往何处。黑暗重新来袭,似要将他连皮带骨吞噬。   他甩甩头,拿起了手机。手心被汗湿透,几乎握不稳。   电话接通他才想起明天她还要上班,而此时台灯钟表的指针,已指向凌晨一点。   “抱歉,打扰你了。”   “没关系,反正我正失眠。你呢,也失眠?”陶筠声音清晰,确实不像睡梦中乍醒。   他罪恶感减少几分,毫无隐瞒地说:“我做噩梦了。”   “噗——”大男人被噩梦吓醒,画面有点美。   肆无忌惮的笑声令冉靖全身心都跟着放松下来。   “你呢,为什么失眠?”   “烦!今天交房租,一半工资没了。明天又要花一个多小时挤地铁公交,还要对付那个变态女领导。这种日子,何时是个头哇……”   万籁俱寂的夜半,陶筠倾突然来了倾诉欲,恨不能将糟心事吐个遍。   “……所有人都快被那个女人逼疯了!”   冉靖此时站在厨房等水开。“为什么不告诉林雨薇?”   陶筠愣住。没想到,乌糟糟的世风,竟还有这种人,早晚会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于是,她化身传道授业解惑的高人,极有耐心解释:“段编是总编的心腹,总编呢,是林雨薇的代理人。动段就等于动了总编,会破坏公司的平衡。林雨薇是商人,不会轻易打破这种平衡。”   江湖催人老,才两月光景,她都混成老江湖了。想到白天的事,她又叮咛:“……你不用担心,我都向郑启阳说明白了,不是你做的。”   郑启阳的疑心病是治不好的,她还是太嫩,或者不愿把人想得太坏。冉靖扯扯嘴角,没说什么,提起烧好的水,倒了一杯。   他正打腹稿,耳边又听得陶筠低低的声音:“冉靖,我把你当朋友,有些话要提醒你。郑启阳这个人呢,人品没什么问题,但毛病贼多:多疑,虚荣,好面子,自负,刚愎自用……你一定不要被他抓小辫子。还有啊,千万别让他知道他和林雨薇的事是你告诉我的……”   开水下肚,好烫。“谢谢。”   这碗深夜电话粥,比深夜鸡汤营养多了。像挖通了运河,几条水系汇聚,两人的话题也更宽泛了。   *   盼望着盼望着,高温走了。   十一即将来临,办公室人心涣散,要不是段编天天乌眼鸡似的盯梢,早喧腾了。大伙无心工作,忙着看攻略刷票订房间,浏览哪家店铺打折。   陶筠趁午休把躺购物车快一年终于降价的大衣裙子买了,一股翻身农奴的幸福感油然而生。几乎是瞬间,银行短信就发来了,旋又愁眉紧锁。   还农奴翻身,做什么清秋大梦呢!   伤金悲银之际,班群一阵骚动:林诚晒出了结婚照,新娘就是上次和他一起来江城的那个,是他们市文化局局长的女儿,借着这枝高枝,他如愿进了县文化馆,正式工,有编。   几个要好的同学立刻组建了新群,大骂林诚人渣。   陶筠立马抓起手机打给柳芳乔。   电话里,她一度哽咽。   你永远不知道一个人的脸皮能有多厚。   嘴上的安慰无济于事,陶筠怕她干傻事,便说:“要不我下班过去找你?”   “别了,太远,你明天还要上班。我没事,顶多失眠。”她声音沙哑,“十一陪我出去走走吧。”   陶筠一口答应。   电话挂上才想起,已经应了冉靖的约了。   上次聊天,聊到十一长假,冉靖问她有没有安排。她没计划,就答应和他一起去爬山。   现在……   她抓抓头发,发信息问冉靖介不介意带上柳芳乔,并刻意强调柳芳乔情绪不大好。   冉靖应该是明白的,很快就回复:可以。   三人短途宿营计划敲定,没想到临时又加入一人。   放假前一天,李知非将“强力胶”精神发挥到极致,陶筠没辙,只好交代了他们的计划。李大少爷顿时打了鸡血,声称这种好事怎能少了他,强烈要求加入。   陶筠思忖,冉靖见过李知非,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便自作主张答应了。同时警告李知非,不许胡闹。冉靖得知后,表示没什么,多个人多点热闹。   休息一晚,次日陶筠和冉靖一起去采购食物和登山用品。   依据冉靖的分析,30号和1号必定是出城高峰期,所以他们2号出发。   陶筠是个门外汉,相反,冉靖非常专业,装备什么材质,什么规格,他门清。   “看不出来,你这么专业,我以为你是资深宅男呢。”   冉靖笑:“我确实不大跟人打交道,闲时要么看书,要么到处瞎逛,什么都略通一二,专业是谈不上,勉强算半个杂家吧。”   去超市采购食物,一排排的货架看得陶筠眼花缭乱。   “陶筠?”   她手扶购物车,犹豫不决挑哪种蛋糕,忽然听到有人叫她。   回头,一个衬衫长裤,一身商务装扮的男人站在对面。   “是你啊。”   冉靖抱了一堆零食走来,想放进购物车,却在剩一步远的地方,散了一地。   陶筠收回视线,忍笑,蹲下身去捡:“我不会嘲笑你的。”   冉靖大度表示:“我承受力强,尽管嘲笑。”   那个人笑着问:“去旅游?”   陶筠捡着东西,随口回答:“对啊。”   “周宵,找你半天,你站这儿干嘛……陶筠?”一个大肚子孕妇从后面货架绕过来,看到陶筠时张大了嘴巴,忙挽住周宵。   陶筠把最后一袋薯条丢进购物车,对周宵略一颔首,推着车和冉靖并肩离开。   冉靖回头望时,那个叫周宵的男人还在望着陶筠,而那个女人则满目怨气瞪着他。   结账时,陶筠坚持AA制,冉靖不让,她急了:“我和芳乔、李知非商量好的,费用均摊。你又当司机又当向导,够辛苦了,绝对不能再让你破费。你的钱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郑启阳那么抠,能给你开多少工资?”   看上去一个斯斯文文的女子,固执起来比男人还难搞。冉靖苦笑让步。   东西塞进后备箱,两人坐上车。冉靖问了一个问题:“换做郑启阳,你也坚持AA?”   “我会让他先垫上,过后还给他。”   冉靖“噢”了声,还是有差别的嘛。   卡好安全带,陶筠瞥一眼驾驶座,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次日,天还没亮,四个人就出发了。最兴奋的当属李知非,兴奋得安全带都快拴不住他了。   冉靖选的是西郊的船山,船山南面已开发成旅游区,北面诸峰因山势陡峭和山民搬迁安置等棘手问题,尚未开发。   冉靖计划中,第一天要攀上北面的烟霞峰。   登山过程中,陶筠和柳芳乔使出了吃奶的劲,勉强没掉队。   午餐是在半山腰解决的。   山风干爽,吹得人飘飘欲仙。仿佛臂一抬,衣袖一挥,就能腾云驾雾了。   “晚上睡这儿算了,我没劲了。”   修整完毕,要继续前行,望着弯弯曲曲的山道,陶筠打退堂鼓了。   “不行。”冉靖的回答很坚决,“这里没蔽体,晚上不暖和,也不安全。万一蹿出来一只巨型的四条腿的,我们明天就得破开它肚子才能见到你了。”   “哈哈哈哈哈……”   “冉靖!你太损了!”   最后,在三个人轮番帮助之下,陶筠总算到了冉靖选定的宿营地——鞍部的一处平地。夹在两峰之中,挡风又挡寒。   山上风景秀丽,柳芳乔想趁日落前四处逛逛。陶筠是爬都懒得爬了,李知非自告奋勇充当护花使者。   陶筠拣了块大石头坐下休息,冉靖动手安营扎寨。   “不用,你歇着吧。”陶筠要帮忙,他忙拒绝。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两顶帐篷支了起来,看得陶筠瞠目结舌:“你真的是全才!”   她递上食物和水,还腾出地方给他坐。   山上信号还行,余秀英电话还能打进来。没什么要紧事,就是叮嘱她别到处瞎跑,哪儿哪儿都是人头,花钱还遭罪。家里也没什么事,更不用回来了。   陶筠嗯嗯两声就给挂了。本想说郑启阳6号要带林雨薇回家,让她作陪。一想,算了,奶奶最听不得这个,一听又要叨叨她不争气。   “人上了岁数就讨人嫌。”陶筠抱怨,想从同龄人身上找找同情,便问冉靖,“你一般怎么对付家里老人?”   冉靖一怔,停止咀嚼的动作。   “我没家人,我在孤儿院长大的。”   陶筠大窘,立即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   “你道什么歉啊。”冉靖笑了笑,转头眺望连绵的群峰。   陶筠很尴尬,跳起来进了帐篷。   她蹲在地上铺睡袋,不经意回了下头,睎见冉靖微仰着脖颈,夕阳的红光聚在他侧颜,身后是茫茫群峰、山树,飘渺的山雾和云影。他整个人看上去,说不出的孤寂,悲凉。   她鼻头发酸。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郑启阳。   “你不是在医院陪你岳父呢嘛,找我这困难群众有何贵干?”   “少贫!”郑启阳懒得跟她瞎掰扯,只说别忘了6号的事,说完就收了线。   “郑启阳?”   冉靖站起来,把空瓶子和包装袋丢进垃圾袋里。   “嗯。”   陶筠继续整理睡袋,听到他说:“他这个人城府太深,你不要跟他走太近。”   她一下火了。“你凭什么这么说他?!你比我还了解他吗?”   真是够了!一个个都跟神经了似的,好为人师也能传染?   冉靖完全没料到她反应会如此之大,与她盛怒的双眸对视片刻,默默转身,走回大石。   火是发出去了,可是也后悔了。陶筠捶捶脑袋,跃出帐篷。   “Sorry,我态度不好,你别往心里去。我不是针对你,我只是不喜欢别人这样说……你不知道,郑启阳跟你说过同样的话,说你人品有问题,让我离你远点,我……”   他突然回身,双瞳紧紧盯着她的脸:“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他疑心病太重,看谁都不是好人。我当然不信他说的,我把你当朋友,我坚信我的朋友都是好人。不然也不会和你出来玩。”   她目露赤诚。   “你们都是很好的人,你们之间也许有什么误会。冉靖,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朋友也不多,每一个我都特别珍惜,所以请你……”   “我明白了。”他拔开双腿,越过她迈向帐篷,“在你心里,他始终很重要。”   陶筠愣住了。    ☆、悲从中来   原定三天的行程,却在第二天就结束了,非常突兀。   “这就回去了,我还没浪够呢!”   李知非抗议,被柳芳乔一瞪,老老实实闭嘴了。   冉靖招呼李知非动手拆帐篷,陶筠拉了柳芳乔收拾细碎物什。   气氛不对劲,连李知非都觉出来不对劲了。问题出在冉靖和陶筠身上:两人全程无交流,太诡异了。   柳芳乔昨天傍晚逛完回来,就发觉留守营地的两人很怪异。   入夜后,她和陶筠睡一顶帐篷,小声问她什么情况。   陶筠白她一眼:“明知故问。”   她捂嘴笑:“真被我说中了?你拒绝了?”她早就察觉,冉靖对陶筠有意思。   陶筠把睡袋拉严实。“难道要答应?”   柳芳乔拍拍她脑袋:“拒绝是明智的。要不然,一个司机,一个穷编辑,噢我的上帝啊,我都发愁你们以后怎么活,沿街要饭去?”   陶筠哀叹,自责:“我做得是不是太绝了?”   回想日落时,冉靖说完那句“在你心里,他始终很重要”,她正想问什么意思,他折了回来。   “陶筠,我能追你吗?我认真的。”   他问得很诚恳,陶筠回答得同样诚恳。   “我认为我们更适合做朋友。”   一缕余晖射进冉靖漆黑的瞳子,幽深如墨。   “不绝。”柳芳乔盯着帐篷顶,语气笃定,“不合时宜的想法,必须及时把它扼杀在摇篮里,总好过你给了人家希望,又让人失望。”   有句台词说:女人经历男人,就是经历沧桑。现在的柳芳乔,明显成熟不少。   “明年,最晚年底,我一定要把自己嫁出去!”   柳芳乔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拿不准她是真心,还是赌气。陶筠说:“你别冲动,又不是赛跑,谁先到头谁赢。”   “我没冲动,男人都是没进化完全的动物,说白了,都是畜生!当然,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但到咱们这个岁数,好男人早被抢光了。剩下的歪瓜裂枣,都一个德行,我不想费神费心挑了。我妈已经在为我张罗相亲了,有合适的,我就处处看。”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陶筠挤眉弄眼:“李公子不是歪瓜裂枣,那可是名优品种。你真不考虑考虑?”   柳芳乔拧她。“去去去!说起他,你要帮我,让他别再烦我了。我什么招都使了,一点用都没。”   陶筠好半天没吭声,柳芳乔以为她睡着了,转头看,她却开了口:“我们明天就下山吧,你去跟冉靖说。然后……进了城你就跟李知非消失……你帮我一次,我就帮你想办法说服那小子。”   击掌:“成交。”   *   天亮下山。   一进入主城区,柳芳乔便和李知非双双消失。   只剩下两个人,陶筠微觉尴尬,就说:“前面湖边停车,我们谈一谈。”   水边景色清幽,然而谁都没有心情欣赏。   “能给我一个明确的理由吗?”冉靖先发逼人。   陶筠摸了石凳坐下,伸出几根手指比划了下。   “我的工资这个数,交完房租,扣掉交通费,剩下的钱给我自己买衣服买化妆品都不够。你呢,郑启阳能给你开多少?你知道这个城市的房价几位数?我们在一起会痛苦死的!当然,不是你一个人的原因。”她柳眉深锁,“我家条件不好,我奶奶只有我一个亲人,我要为她养老送终。虽然她现在没什么毛病,但谁能保证以后。我一个人,紧紧巴巴,勉强能活下去。可如果我跟你……我根本就不敢想以后怎么过。我不是十几岁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了,我必须考虑现实。”   二十多岁是非常残酷的年纪,不得不从少年的美梦中醒来,痛苦地面对血淋淋的现实。   前几天林诚高调晒结婚照,大家也只是骂他渣,骂他不要脸,却无人嘲笑他吃软饭攀高枝。对成年人来说,那是一种本事,有的人羡慕还来不及。   陶筠做不到林诚那般下作,却现实得很。   “我不想拖累别人,也不想别人拖累我。”   *   6号中午,余秀英关了店回家吃饭。走到巷口,望见邻家门前停着一辆车,脸一下拉好长。   宋敏走出院子,恰看到她。   “余婶,真巧,正要叫你呢。启阳带了女朋友回家吃饭,阿筠也回来了。”   “奶奶。”陶筠小心翼翼探出头。   郑启阳的新女友比上一个更漂亮更有气质,一比,自己孙女愈发一无是处,余秀英倍感老脸无处搁,午饭没吃多少就回店里了,走前还瞪了陶筠一眼。   陶筠捶捶脑袋,幸亏没让她知道林雨薇是自己老板。   宋敏对林雨薇很满意,可念及她千金大小姐的身份,不免担心儿子以后受气。   陶筠劝慰:“林雨薇非常喜欢郑启阳,宋姨你就别瞎操心了。”   饭后,陶筠陪着郑启阳和林雨薇到附近河边散步,趁林雨薇接电话的时机,郑启阳小声对陶筠说:“谢谢。”   宋敏很喜欢庄倩倩,郑启阳一直没敢告诉她实情。多亏陶筠做了传话筒,不然他真不知如何开这个口。   陶筠手痒攀折下一根树枝。“你也帮我给人带句话。”   “谁?”   “冉靖。”   郑启阳停下脚步,盯着她:“说什么?”   陶筠目光闪烁:“你告诉他,就说我说的,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那天,她明确拒绝,他沉默片刻说不会放弃,说:“我不会拖累你的,我会努力给你想要的生活。”   “别傻了,我们不可能的。”   她一向很理智,回去之后就把他电话、短信拉黑,删了□□.   但手机每天依然有拦截电话和短信。陶筠觉得有必要让他彻底死心。不给人留幻想,便是最大的仁慈。   如她所愿,当从郑启阳口中听到他添油加醋的版本时,有那么一瞬间,冉靖真的心如死灰。   “听清楚了?”郑启阳坐上车,松了领扣袖扣, “没听清我再重复一遍……”   “不必了。”   观之一脸土色,郑启阳暗爽。心里仍旧困惑,这个冉靖,究竟是何来路。文件被盗,所有不利的证据都指向他,他竟能如斯淡定。事后还能没事人一样照常上班。   很快就到了医院。   林文升长了血管瘤,今日动刀。   “幸亏是良性。”手术室外,林雨薇心有余悸。   “早说了不要瞎担心,自己吓自己。”   她剜他一眼:“那可是我爸爸,怎么可能不担心。”   郑启阳递给她一杯热咖啡。   “爸爸希望我们能尽快完婚,你怎么看?”她歪头看他。   他挑眉:“老丈人发话,我哪敢有意见。”   林雨薇笑骂:“脸皮真厚!谁是你老丈人,八字还没一撇呢!”   话音刚落,肩上罩来一掌,身体一歪,她就靠在了郑启阳肩上。   “那就先画一撇,先订婚,年底结婚,如何?”   她吻上他:“没意见!”   这个深情的吻被一通电话打断。   王大力汇报,林滔的人跟冉靖接触过。   林滔。郑启阳面露忧容。   “林滔”是郑启阳深恶痛绝的一个名字,对陶筠来讲则是完全陌生的符号。   当她看到庄倩倩和林滔不堪入目的照片时,整个人都傻掉了。   网络时代,丑闻传播面和速度都是惊人的。   午饭时,小孙兴致勃勃讲议论这桩轰动全城的八卦。   “我有同学在省台,她说啊,这个庄倩倩在台里都臭了,有权有势的男人几乎被她勾搭遍了。林滔是文升的太子爷,要什么美女没有,怎么看上她了?”   另一位同事接过话茬:“这你就不懂了,某些特殊技术不是谁都能掌握并熟练运用的。”   都是成年人,不约而同笑了。   陶筠笑不出来。   晚上,她打电话给郑启阳。   “你……别太伤心。”   这话没头没脑的,郑启阳一头雾水:“我伤什么心?”   陶筠支支吾吾:“我今天上网……都看到了,倩倩……”   当红女主播与神秘富豪深夜车内不可描述……这么劲爆的消息,想看不到都难。   郑启阳半天没音,陶筠以为他伤心过度,忙说:“林雨薇对你那么好,你就不要再想倩倩了。”   “……嗯。”   “谁的电话?”   林雨薇穿着真丝睡裙走近卧室,看见郑启阳一脸郁郁。   “陶筠。”他口气很差。   “她?你们吵架了?”   “没有,跟她吵架那是嫌命长!”他阴着脸点了支烟,没好气道,“她劝我,不要为庄倩倩伤心。”   林雨薇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笑够了,说:“她这人可真有意思。”说完眨眨眼,“说真的你到底伤不伤心?你告诉我,我不会笑话你的。”   “你够了啊。”他呼出烟圈,瞪她,“我是恶心,比吞了苍蝇还恶心!”   那个贱人早就爬了林滔的床,想不到他这么久了还没玩腻。   吞了苍蝇,势必要吐出来,最好吐到林滔嘴里。郑启阳这么打算的,也打算这么干。   夜风有点凉,林雨薇关了窗。   “你什么都不必做。”她对他足够了解,猜到他想什么。“林滔自己把脸伸到爸爸面前了,你说,这巴掌,轮得到你打?”   郑启阳双目放光:“聪明!”   林滔自是有人替他收拾,但庄倩倩嘛……他要亲自动手。   很快,庄倩倩便被安排回家“休息”,领导声称是出于安全考虑,毕竟天天被一大堆记者堵门不是什么好事。   她悻悻而归,想不到家门口还有一大批记者候着……   看着视频中形容枯槁的女人,郑启阳高兴地开了瓶红酒。   不过他没想到,做太绝了,反倒给自己埋下了祸根。   *   几天后,陶筠接到了庄倩倩的电话。   “阿筠,我不舒服,在医院。你能来看看我吗?除了你,我实在找不来人了。”   她声音脆弱,想必受打击不轻。陶筠心一软,答应了。   当她敲开人民医院高级病房门时,并未意识到,她即将撞破又一个真相。    ☆、乘人之危   冉靖开着车漫无目的在街上转悠,一肚子的无名火,不知该如何发泄。雨丝滴在车窗,画出各种不同的线条。忽然,一个单薄的身影跌入瞳孔。   十月中,秋的步伐缓慢又从容。入秋第一场雨谈不上凶猛,也不温柔。街道成了雨伞博物馆,千百种形色的伞,绝少雷同。在此背景下,人群中逆行且没有打伞的她,显得那般另类。   冉靖眼皮针扎似的跳了下。   头顶突然没了雨滴,陶筠抬头,湛蓝的伞布入眼。转身一看,愣了。   冉靖不动声色打量她一眼。湿漉漉的发丝贴在前额,浅草黄的棉麻裙子几乎湿透了,很狼狈。   他把伞塞给她,一言不发就走,刚转过身,衣摆被攫住了。   “能不能……陪我喝杯茶?”   冉靖就住附近,对于一个淋成落汤鸡的人来说,那里是最好的去处。   陶筠默许。   他家里很干净,怕弄湿沙发,她没有坐。   也就是前后脚的时间,有人敲门。   来者是个尚年轻的女人,约莫三十来岁,她递给了冉靖一个袋子。   冉靖道了声谢。   那女人朝屋里瞟了眼陶筠就走了。   “楼下邻居,我托她给你买了几件衣物,可能不合你意,你先将就一下。”   陶筠心情复杂,迟疑了下,接过衣物。“谢谢。”   冉靖善解人意:“我出去办点事。”   他的好意她领:“谢谢。”   冉靖哪儿也没去,就在楼道立着。   腕间手表分针走了一圈,他并没觉得久。足足一个小时,他甚至连姿势都没变,脊背依旧挺拔如苍松,仿佛忠诚的卫士,守护着人间珍品。   推门进去时,他唇角是弯起的。   陶筠正背对着他吹头发,姜黄色背心裙很适合她,将细腰勾勒得淋漓尽致。   冉靖定定神,问:“能不能帮个忙?”   这时候再拒绝就没良心了。陶筠头都没回。“你说。”   他对着冰箱,露出阴谋得逞的笑:“菜买多了,冰箱快装不下了,替我消灭一些吧。”   “……”   晚饭两菜一汤,全是冉靖做的。   陶筠毫不吝惜地夸奖:“你十项全能啊!”   他谦虚道:“这都是以前在炊……在工地跟着大厨学来的。”   饭罢,冉靖收拾完碗筷,又泡茶。   陶筠奇怪:“你不想问点什么?”   他倒了两杯热茶:“你想说吗?”   她咬咬唇:“你被人骗过么?”   冉靖看白痴似的瞟她一眼:“能问点有质量的问题吗?”   “我说的是最亲近的人。”她补充,语气很落寞,“我把他们当朋友,他们却那么对我。”   上午出门时,天色沉沉,雨尚未落下。   陶筠顶着风去医院看庄倩倩。   走进病房,却没看见身体不舒服的庄倩倩。   过了会儿,阳台门开了。庄倩倩跨进来。她身着盛装,光彩照人,无一星病态。   陶筠微讶。   “坐。”   庄倩倩坐在宽大的沙发椅,点燃一根女士香烟。   陶筠觉得她有点怪怪的,像换了个人。   想到医院外面围着的记者,她善意地问了句:“你还好吗?”   “你不都看到了么。”庄倩倩笑容诡异,“我没蓬头垢面病歪歪,你是不是很失望?”   陶筠感觉不妙,硬着头皮说了句:“你可真会开玩笑。”心想着得快点离开。   庄倩倩翘起腿,吐出烟圈。   “我挺佩服你的,什么时候都能装成白莲花。郑启阳这么整我,不都是拜你所赐,你装什么无辜!贱、人!”   陶筠勃然色变。“你鬼上身了?你怎么说话呢?”   “你终于装不下去了!”庄倩倩夸张地冷笑一声,脸孔都变了形,“我早想骂你了,陶筠你个贱人!郑启阳鬼迷心窍才着了你的道!你就是个村姑,他眼了瞎才看上你!”   “庄倩倩!你太不要脸了!”   陶筠气得肝儿颤,一脚踹上茶几,实木的茶几晃了好几晃,一只水杯震下,碎成了渣。   “是你耐不住诱惑背叛了郑启阳,还故意误导我,现在又污蔑我和他,你实在太阴险不要脸了!我才瞎了眼认识你!!”   “我污蔑你们?哈哈,你想不想知道郑启阳在床上叫的谁的名字?”   “我没兴趣听你们的房事!你还是发微博讲给脑残粉听吧!”   陶筠不想跟神经病吵下去,抓起包就走。   庄倩倩跳起来大喊:“你别走,你还记得那次郊游吗?郑启阳那晚真正要约的是你!”   听到郊游,陶筠猛地刹住脚步。   郊游,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回忆了。   中学时代,某个春日,小伙伴们结队出游。当时她和庄倩倩关系最密切,在郊区的农家乐两人睡一间房,隔壁是郑启阳。   晚上陶筠先进洗澡,中途隐约听见有开门声。水声大,听得不太真切,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等从浴室出来,房间没有人。想了想,倩倩可能去别人房间玩了,也没在意。随手翻出带来的书,看着看着睡着了。次日醒来,另一张床还是空的。   倩倩!   她光着脚跑出,头一扭,看见从隔壁房里走出来郑启阳和庄倩倩。看见突然冒出来一颗脑袋,两人同时低了头。   十五六岁的年纪,有些事自然是懂的。陶筠脸一红,迅速关上门消失。   她早觉出他们两人之间有点不寻常,想不到进展如此神速。   这场旅行之后,两人关系便公开了。   后来,据当事女主说,那晚男主喝高了,发短信让她过去照顾他,于是照顾着照顾着就水到渠成了。   庄倩倩这么说,陶筠也就这么信了。   当尘土散去,真相暴露于日下,那样丑陋,令人作呕。   “……短信是发给你的,他喝醉了,向你告白了,问你能不能去他房间……”   庄倩倩恶鬼般吐出魔咒一般的回忆。   “我替你回复了:可以。我还让他把灯关了,说我害羞……房间黑乎乎的,我一进去他就抱住了我……那一晚他嘴里喊的都是你的名字!到后来,天天跟他睡一起得是我,可在他心里的是你!更可笑的,他为了不让其他男生接近你,逢人就说你们家有遗传性精神病,你难道没发现当年那些男生看你都像看怪物?我低三下四,丫鬟一样伺候他,他还是忘不了你。我不想热脸贴他冷屁股了,我要报复……总有一天,我要他跪下来求我……”   陶筠从病房逃出来的时候,三魂六魄只剩了一魂一魄。   如果丑恶是真相的同义词,她宁愿被欺骗。   *   回到住处,星已满天。   陶筠头痛不止,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脑袋超负荷。   冉靖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安静听完,还安慰了她很久,说看清一个人的本质终归是好的,劝她不要为别人的错误伤心。最后又残忍地提醒她:“郑启阳对你真的没安好心。”   回来时,冉靖要送她,她拒绝,执意坐公交。   于是他陪她走到公交站,半明半暗的光线中,两人互望着彼此。   忽的,他猝不及防握住她的手:“我想和你试一试。”   那时公交快开过来了,陶筠奋力想抽回手,他却紧握不放。“你要不点头,今晚就走不了了!”   “你乘人之危,你无耻!”   他挑起唇,笑得邪性又魅惑:“说对了,我早想对你无耻了。”   “你……”   周围的人一窝蜂跑上车,再晚就来不及了。她没辙,只能点了头。   挤上公交,她侧身朝外望了一眼,冉靖正朝她挥手。   她不知道如此情境之下如此仓促近乎儿戏的决定,会不会是亚马逊扇翅膀的蝴蝶。若来一场狂风暴雨,她如何应对。   冉靖在站牌下站了很久才回去。   想起她慌乱的神情、急促的呼吸,倍感愉悦,觉得今晚的星星都与往日不同,愈发的亮了。不觉健步如飞,飒沓流星。   途经一片小树林,猛蹿来一条黑影。   冉靖戛然止步。   “你真不再考虑考虑”   冉靖好像没听见,侧身继续前行。   “刚才那个女人……”没说完,就被一只铁掌似的手扼住了喉咙。   冉靖阴测测的声音响起:“你找死?”   那人耸耸肩。“我没别的意思,只是给你提个醒,养女人最烧钱了,没钱你拿什么养?郑启阳那种穷酸货,一毛不拔,你在他那儿到死都是个破司机!”   冉靖慢慢松了手……   *   都说女人敏感,其实敏感是不分性别的。   即使没见到人,这几天郑启阳也明确感受到了陶筠的异常。   她从来不会用那么冷淡的语气同他说话,更不会挂他电话。   稍加分析,便有了眉目。   “你跟陶筠说什么了?”   庄倩倩是快被记者逼疯了,一冲动将真相告知陶筠。冷静下来不禁后怕,郑启阳知道一定饶不了她。刚这么想,他电话就来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当然是说该说的。我什么都告诉她了!”她豁出去了。   果然是她。   郑启阳怒了:“你活腻了?上次的账还没算!”   “郑启阳!”庄倩倩也火了,“你少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我再说一遍,你跟林雨薇的破事不是我说的!”   郑启阳信她才怪。“不要再出现在陶筠面前,不然就在医院住到死吧!”   庄倩倩摔了手机,捂住脑袋在沙发坐了半天。   冷静下来,她立刻联系林滔的秘书。    ☆、前路漫漫   林滔最近很不爽。   丑闻缠身,在医院被老子当众甩了一耳光,颜面扫地。奈何是他老子,恨也没辙,只得把账全算在郑启阳和那对母女头上。   好不容易物色俩新鲜的妞放松了下,又听到新产品研制失败的惨讯。   “饭桶饭桶饭桶!妈的养了你们一群饭桶!”   手边能摔的东西全摔了,火气还是没消。   手下管技术的躲得远远,摸着下巴思考片刻,道出心头疑虑:“林总,您说会不会是那个配方……”   话没讲完,林滔工作电话响了。   是秘书打来的,一听庄倩倩的名字他就皱眉,妈的那个狐狸精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都是她害得老子惹了一身骚。等听到郑启阳背后搞鬼,不由冷哼。   打狗还要看主人,你姓郑的也忒狂了点!   *   一周后,林雨薇带郑启阳回家陪父母过周末。   本家的几个小孩子也来玩,在看一档娱乐节目,郑启阳无意间瞥了眼,变了脸。   林雨薇好奇望去,看到了造型夸张的庄倩倩。   “他明摆着是想激怒你,你何必跟一条疯狗一般见识。再者,庄倩倩不过碍着你的眼罢了,没必要赶尽杀绝。你们已经没关系了,郑总你这个样子,很容易让我误会哦!”   回房间休息,她半开玩笑地劝。   郑启阳笑了,抱住她亲了口:“脑袋烧坏了?那种女人的醋也吃?”   “我嫉妒!”林雨薇掐住他脖子。   *   林滔新产品失败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郑启阳耳中,窃喜之余不禁担忧,果然是他干的。   那份丢失的文件是一份新产品的配方。不过被他做了手脚,改动了最为关键的部分。原本是一只希望不大的饵,竟真有蠢鱼上钩。   林滔一半是蠢,一半是狠。他眼红自己不是一天两天了,在他身边安插的眼线不知多少……想到眼线,郑启阳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冉靖身上。   冉靖此时正在和陶筠进行一场不知算不算约会的约会。   陶筠想躲,他心里明白,便忍了好几天才联系她。钓鱼嘛,没耐性怎么成。   “你为什么如此执着?或者说,你看上我什么了?”陶筠一见面就单刀直入。   冉靖直视着她的眼睛,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你拒绝的方式不对,哪有女人拒绝别人先把自己说得一无是处的?正常逻辑,你要趾高气扬对我说,你一个穷光蛋还想追老娘,别做梦了!你要这样说,我的心肯定碎成稀巴烂了,就不会再来死缠烂打了。可是你非但没这么说,还把自己贬低了一番。回家一想我就明白过来了,你其实暗恋我,但是信心不足,所以才那么说。陶筠,暗恋没什么错,你要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   “……我、暗、恋、你?”陶筠狠掐一把眉心,“谁给你的自信?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脸皮这么厚!”   “有的是时间,以后慢慢看。”   陶筠托着下巴,眼刀嗖嗖飞向对面眼波含笑的美男子,怎么看他怎么像一只千年狐狸,还是成精的那种。她顿时毛骨悚然,似乎上了一条贼船。   这条船是不是贼船尚未弄清楚,又一个小贼惦记上她了。   吃完饭,去江大散步,碰上了李知非。赶巧,李知非正想找她。   “芳乔不接电话不回短信,快出出主意,我该怎么办?”   他急了一脑门汗,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天塌下来都不怕的李知非,算是真栽柳芳乔手里了。   陶筠握握拳头,罢了,这个恶人,还是她来做。   “谁让你天天粘着他了,她最讨厌婆婆妈妈的男人。”   李知非皱眉,一张俊脸生生挤成了包子。“那她喜欢什么样的?”   鱼上钩了,陶筠开始施展忽悠大法。   “她喜欢成熟稳重奋发有为的,可以参考林诚。当然,参考外表,内在就算了,他家祖坟八成风水没选好,命里缺德。你呀,应该……”   冉靖嘴角一抽一抽。   李知非一脸懵逼:“等会儿,不见她不联系她,那我岂不是更没戏了?”   陶筠翻了个大白眼:“自信一点!你是堂堂高考状元,未来的国之栋梁!听我的没错,专心学习,多参加活动多拿奖,努力成为青年才俊,到时候芳乔姐姐一定对你另眼相看。”拍拍他肩膀,打消他最后一丝疑虑,“放心,我会及时将你的光辉事迹转播给她。”   李知非感激涕零,朝她一揖到底。走之前冲冉靖挤眉弄眼:“老兄,你挺厉害,居然把这个男人收了!”说罢,抢在陶筠抬脚前一溜烟跑了。   冉靖笑着按住张牙舞爪的陶筠,拐进了道旁小竹林。   陶筠摸出手机打电话给柳芳乔汇报:“他短时间应该不会再找你了,你好好相亲吧……”   冉靖侧目。等她打完电话,忍不住说:“这么对待祖国的花朵,不觉得残忍吗?”   陶筠跳起来摘下一片竹叶。“你懂什么,我这是拯救迷途的羔羊,是做慈善。”   “那说不准你破坏了一门好姻缘呢,万一他真成了青年才俊,柳芳乔会不会……”   “不会!”陶筠眨眨眼,“轮不到芳乔,早有青春靓丽的小姑娘扑上去了!”   “……”冉靖满脸黑线。思忖片刻,又说,“我认为实话实说最好,你们这样做是在欺骗李知非的感情,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欺骗总比先给了甜头又让他失望强,晚痛不如早痛……”陶筠一挥手,“你不懂,不说这个了。哎,前面有个礼堂,是苏联援建的,你应该感兴趣,我带你去看。”   她话里有话。冉靖嘴上没问,心里嘀咕:那你打算让我晚痛还是早痛?   这个试探性约会并无新意,都是常规项,吃饭、看电影,然对冉靖来说已是满足。   “我今天很高兴。”   送她回去时,唇角上翘了一路。   “我也很高兴。”陶筠回答。   他眉梢一扬,兴奋不已将她拉近,却见她兴高采烈举着手机:“紫电清霜更博了。”   “……”   女人心,海底针。   紫电清霜昨日发的微博,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只有一个太阳的表情,配了张绿植照片。陶筠辨不清花花草草,总记不住名字。从后面的栏杆看,应该是摆在阳台的。这是紫电清霜第一条带照片的微博,也是他第一条用手机发布的微博。   绿植,太阳,预示着新生。这是个好兆头。   等到周一才痛悟,封建迷信要不得。那不是好兆头,那是噩梦!一大早,陶筠刚到公司,段编就丢来一本漫画稿。   “好好干,直接跟年终奖挂钩的。”   “我会的,多谢段编。”   陶筠被自己的虚伪恶心到了。   这女的绝壁是个人物,鬼话到她嘴里都能变成神话。   漫画稿处理起来特麻烦,这作者在业内又是出了名的难缠。更重要的,公司的规矩,新编辑工作一年之内是不能署名责编的,只能署主编的名。也就是说,活是陶筠干的,名是段编得的。说得好听年终奖,和到她段编手里的钱相比,简直是大腿上的一根寒毛。   吐槽归吐槽,想拿工资就必须咬牙干。这段时间,陶筠天天忙到头昏脑涨,深刻体悟什么叫血汗钱。   所幸李知非被她点化了,安安静静做青年才俊去了,没再来烦她。柳芳乔正二八经开始相亲,遇到了一个看对眼的。   “记不记得那次去派出所,我一个人等在外面?我等着等着就哭了,过来一个警察,问,女士,需要帮忙吗。”   “嗯?”   “你猜怎么着?!阿筠你绝对猜不到!”柳芳乔兴奋坏了。   不会是……陶筠拧了下眉头,太狗血了!   “所以你现在跟一个警察处对象?”   “是!天意!见面第一眼我就认出他来了,他虽然没穿警服,但还是那么帅!他叫康海,比咱们稍大几岁,不过不显老,有机会一起吃个饭。”   “好。”   于是顺口约在了周五。   到了那天,陶筠一到点就窜了。   到饭店时柳芳乔和康海已经在等她了。   周末了,生意火爆,门外已经排了长队。幸亏他们提前到,不然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把菜吃到嘴里。   介绍完毕,陶筠开始打量康海,确实蛮帅,棱角分明,是那种堂堂正气的帅,大约是职业的缘故。   康海话不多,很幽默,关键的几句总能接到点子上。热忱地为女士倒水布菜,很贴心。   第一印象,满分。   “你跟冉靖怎么样了?”   锅底开了,荤的素的下锅,几杯啤酒下肚,话题也打开了。   嗅到八卦气息,康警官也饶有兴致看着陶筠   陶筠小脸被火锅熏得红扑扑的,随口说:“就那样呗。”   其实,她和冉靖多天未联系了。上次见面,他说想换工作,问陶筠什么意见。   她认真啃冰淇淋,头都没抬:“这是你的事情啊,当然你自己拿主意了。”   此话一出,两人都愣了。   陶筠看清了自己,她终是自私的。面对一份前途未明的感情,她彷徨。她不想浪费时间,更不愿耗费心血。    ☆、转   周末,陶筠回了家。收拾屋子,做了午饭,等奶奶回来吃,   奶奶吃过饭就又回了店里,宋敏来叫陶筠,让她帮着穿针。岁数大了,眼也花了。   陶筠洗好碗筷,锁上门,去了隔壁。   意外的,郑启阳这个大忙人竟然在家。   宋敏端出针线盒:“阿筠,你穿好了就放那儿,我给你奶奶送点水果去。”   她一走,陶筠坐不住了,穿好针就要走。   郑启阳揪住她。   “我是怪物,能吃了你?”   陶筠肩一低,退后半步:“你觉得我们还能见面吗?”   郑启阳点了支烟。   “那个贱人的话,你就那么信?”   陶筠勉强笑着。“你敢摸着良心说,她说的全是假话?”   郑启阳深吸一口烟:“你连我都不信了?”   陶筠无措地绞着手指。是的,曾经他们是那么亲密无间。走到今天这一步,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他们两个人,生下来还不会爬就在一起傻哭傻笑了。吃过一碗饭,睡过一张床,还泡过同一个浴盆。陶筠有麻烦,头一个站出来的绝对是他郑启阳,兄弟姐妹也不过如此。多少少年玩伴长大后渐行渐远,甚至分道扬镳,陶筠以为这种事永远不会发生在他们身上。哪知,她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时间。   郑启阳捏了颗山竹。“她说的有三分真。那条短信我的确是发给你的,没想到却被她……现在,只能说造化弄人,要怪只能怪我自己,我不辩解。但是,我怎么可能伤害你?”   剥开的白嫩嫩的山竹放在陶筠手里,郑启阳手插裤袋站在窗前。   陶筠抬头,望见墙上的相框,镶着一帧他们俩的合照,是小时候两家人一起出游拍的,两人那会儿大概四五岁,他抓住她的羊角辫笑得眼都没了。她歪着嘴挠他下巴。   眼眶微酸,一口吞了山竹。汁水沾到嘴角,正想抽纸巾,有只手捏着纸巾递到了跟前。   这一次,陶筠向情感举了白旗。   “你跟林雨薇要订婚了?”   她吃腻了水果,开始进攻豆乳盒子蛋糕。   瞧她那没出息样,郑启阳也跟着放松下来。“嗯,日子定下了,没几天了。”   陶筠点头:“她人不错,你要对人家好一点。”   郑启阳一脚踢来垃圾桶,拿了块抹布她制造的垃圾,毫无怨言。“不出意外,过了年就结婚。”   陶筠安心了。她了解他,他绝对不会娶一个不爱的女人。看样子,他对林雨薇是动真心了。   “真的?那我要提前准备红包了。对了,订婚的份子钱能不能赊账?”   郑启阳屈指给了她一记爆栗。“不、能!”   *   26号是个黄道吉日,天气也不错,天晴得一丝云彩都没有,小风舒舒服服吹着。郊外一处私人酒庄,正在举行一场隆重的订婚典礼。女主是文升集团林董事长千金林雨薇,男主是林董事长器重的属下郑启阳。   熟悉郑启阳履历的人都心知肚明,林千金是下嫁的。   “哎,瞧见没,郑家太太身上的衣服首饰,听说全是林太太送的。林董是真中意这个女婿啊,要不说男人也得靠脸吃饭,什么高材生能力强,要他郑启阳又矮又挫还一脸麻子,林小姐能瞧得上他?”   “我呸,你嫉妒就直说!”   “……哎,那个妞看着不错!”   “哪个?”   “郑太太身边那个。”   宾客席一片窃窃私语,跟在宋敏身边的陶筠浑然不知自己成了一个小小的焦点。   这种场合,她不愿露面,奈何拗不过宋敏。市井出身的宋敏怕给儿子丢人,硬是把陶筠拽在身边,家长发言环节,话筒都是她给举的。   起先林文升夫妇陪着宋敏,各位宾客不敢贸然行动。等他一离开往别桌敬酒,陆陆续续有人趋过来搭讪,宋敏统一回答是亲戚家姑娘,启阳的妹妹。   陶筠叫苦不迭,硬着头皮挤出扭曲的笑。   “聊什么呢这么热闹?这不秦三吗,又胖了!”林雨薇赶来救场,悄悄推了把陶筠。陶筠感激地冲她一笑,跑向餐桌。   仪式在室外举行,场地大,陶筠又是一大早就跟着跑来跑去,起床后只胡乱啃了几口面包,这会儿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绕着餐桌拿吃的,没留神撞了人。   瞧清被踩对象,忙说:“抱歉。”   周宵一笑:“慌什么,我又不碰瓷。”   她尴尬地扯扯嘴角。   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周宵目露关切:“工作很累?看你一脸疲倦。”   “给资本家干活哪有不累的。”她说得随意,说完便自顾自吃东西。   识趣的应该离开了。哪知周宵不识趣,不但没走,反而颇有兴致看她吃。   陶筠吃不下去,想说点什么让他离开或者自己离开,他又开了口:“很久没见了,有空出来坐坐?”   她喝口果汁:“我天天忙成狗。”   笨蛋都能听出来什么意思了。   周宵嘴巴刚张开,她就说了声失陪,走了。   周宵望着她的背影,怅然良久。   “别看了!”   回头,陈婷挺着大肚子站在跟前,一脸怒气。   陶筠去找宋敏,看到她正和一名珠光宝气的贵妇聊天。远远看了几眼,落寞地走开了。   该想到的,周宵和陈婷都来了,她也一定会来。   陶筠沿着场地外围漫走,不知不觉走到一处欧式别墅前,尘封心底的童话世界悄悄推开了窗。眼见周围寂静无人,她抬步,迈向紧闭的门。   甬道两旁,开败的紫藤趴在架上,奄奄一息。风一摇,不胜凄楚。   里面也是烧钱的欧式设计,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一点声响都没有。偌大的空间静极了,似没有人。   往前走,趋近楼梯时,由小渐大的人声传来。   “……玩女人怎么了,总强过某些人发妻尸骨未寒就跟女秘书搞上床!”   啪——巴掌的声音:“混账!”   凭声音对号入座,陶筠内心迅速勾勒出两个刚刚才认识的人的形象。她皱眉,思忖,这种事还是少听为宜。   她要走,一直安静躺包里的手机却突兀地叫起。   糟糕!她慌忙挂掉来电,没有半分迟疑,抬脚就走。   危急关头,凭空伸开一支手抓住了她。她汗毛都竖了起来。那人又抢在她尖叫之前,捂住了她嘴巴。把她拖到了楼梯间。整个过程迅如闪电。   “谁?出来!”   小小楼梯间的门刚刚合上,外面传来气急败坏的叫嚷。   完了,外有追兵,内有悍匪。陶筠觉着这次死定了。恐惧令其毛骨悚然。但她也不是吓大的,她迅速冷静下来,急中生智,一口咬住堵在嘴边的手。   那人的身体就贴着她后背,陶筠明显察觉他胸膛微微震了下。她继续咬。   “是我。”压抑的沉沉的两个字飘进耳廓,心脏骤停,松了牙关。   “滚出来!”外面林滔继续叫骂。   陶筠安静下来,唇边的手也撤去。她无声地长长地呼出一气,慢慢转过身,对上那双墨染的瞳子。   *   楼梯间堆着几只木桶,等外面的叫骂声停歇,冉靖轻手轻脚挪开那几只桶,一道暗门呈现在面前。   在陶筠诧异的眼光中,朝她伸过来手。   门板推开,天光射进来。   天依旧那么蓝,陶筠劫后余生般一声长叹。   冉靖没她那么多愁善感,一把握住她的手,严肃道:“我要去送客人,你马上回宋敏身边,跟紧她,千万不要再到处乱跑!”   她依言。   再在人群中看到林氏父子,陶筠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她用手机查了,当年林文升原配过世不到三个月,就续娶了女秘书。林滔对这个继母恨之入骨,对父亲也积怨颇深。   林文升上了年纪,体力不支。郑启阳忙扶他坐下。   这一幕落入陶筠眼中,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重又袭来。网上林家的料多如牛毛,林文升的背景、文升集团的发家史等等,都笼罩着一层洗不掉的黑色。   望着众人簇拥中宛如明星的郑启阳,陶筠明白,两人距离越来越远了。   她陪着宋敏一直待到最后,这时已变天,阴云密布。   车未开出多远,雨就瓢泼而下,天都成黑的了,入秋之后这么大的雨绝属罕见。   “鬼天气,鬼天气!”宋敏不住抱怨。刚刚还得意地对陶筠说,这么好的天定是菩萨显灵,不枉她拜了那么多天磕了那么多头。   陶筠也被这雨弄得心神不宁。   别墅发生的事放电影似的一遍又一遍闪现在脑海,冉靖俊逸的面庞怎么也挥不散。   *   女生是不是要矜持些比较好?   陶筠这么想的时候,她已提着个蛋糕冒风冒雨来到一栋民居,低头瞅瞅手上骨折的伞,以及湿了大半的衣服,想,这算不算漂洋过海来看你?   电梯来了,她甩了甩伞才进去。将要合上时,又进来两人,一男一女,男人怀里还抱着个睡着的孩子。   电梯开始上行,三个人同时惊呆了。   陶筠视线依次划过那两人,旋即别开了滚烫的脸,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个女人她认得,就是上次淋雨替她买衣服的那个,此刻头发衣服也都湿了大片。   气氛一时间僵死。好在二楼很快就到了,那女人从冉靖手上抱走孩子,道别后迅速出了电梯。   “我……”陶筠张开嘴,又觉得没什么可说的,放下蛋糕就要出去。   冉靖一把揽住她的腰,唇贴住她颈,低沉地呼喊:“陶筠!”    ☆、鬼迷心窍   阳台燃起幽幽烛火,帆船造型的蛋糕在烛光映衬下愈发好看。外面是凄厉的雨,此处一隅是温馨的所在。   冉靖眼底闪着光,同上一次一样。   那次在一家西餐厅,陶筠请她吃蛋糕。他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看,就是不吃。   她擦掉嘴角的奶油:“我没下毒。”   他笨拙地捏着小叉剜了块奶油,就像张飞拿起了绣花针。   陶筠一阵恶寒。   “好甜,好吃。”转头看她,他眼底柔光闪现,“谢谢你,这是我第一次吃蛋糕,我会记一辈子的。”   陶筠惊诧:“你没过过生日?”   “过啊。不过大男人吃什么蛋糕,太娇气,有酒就够了。”   陶筠觉得今晚绝对是鬼迷心窍了冒这么大雨跑来给他送蛋糕,不过看他大快朵颐的样子,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蛋糕吃完,茶水剩半。举目张望,夜空如墨,雨势似收了些,砸在玻璃上的响动也没那么大了。   陶筠手托腮,四十五度角望着夜空,不知在想什么。从冉靖的角度看过去,但见其唇角微翘,姿态娴静。   余光捕捉到一抹视线,她一扭头,视线毫无防备跌进他眼瞳,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令她莫名紧张起来。   “乐乐突然发高烧,佟玉一个人挺可怜的,雨又这么大,我开车送他们娘俩去医院了。”   陶筠捏捏手指,小声说:“你不用跟我解释,跟我没关系。”   又是跟她没关系。冉靖这回没生气,挑一挑眉角:“真的跟你没关系?”   “当然。”   “那电梯里你跑什么?”   “我……”   “我”不出来,撒腿就跑。女人嘛,耍赖是与生俱来的特权。   但是冉靖怎么可能让她得逞。她才跳下椅子就被他攫住双腕,按回椅上。   椅子被他转了个方向,他两臂抵在扶手上,恰好将她整个人圈起来。   雨声已转为滴滴答答,一下一下都击在心弦。   陶筠满脑袋问号还没问出口,冉靖倒先行逼问了:“你跟周宵什么关系?”   “你怎么想起来问他?”陶筠讶然。   冉靖心头泛起苦水:“我看见你们说话了。”   陶筠尾指卷起发梢,说:“他是我大学同学。”   那时周宵是校园里不折不扣的明星。方方面面条件都很优秀,是容易让女生怦然心动的款。   陶筠也对他很赏识,周宵也对人夸赞陶筠聪慧。遗憾的是,他已名草有主。陶筠只能感慨相识太迟。两人可以在课堂争锋相对,可以在辩论会配合得天衣无缝,但绝不越雷池。   忽然有一天,这段平淡的关系迎来了转折。   周宵酒醉,打电话给在家过周末的陶筠。   “我和陈婷分手了。”   寂夜,简短的七个字,如巨石入湖,陶筠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你、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她希冀,又忐忑。   “陶筠,我们在一起吧。”   “……好。”   周一,她匆匆赶回学校,在校门口看见周宵搂着陈婷从一辆私家车下来,陈婷还把头靠他肩上。   那以后,本就交集不多的两人彻底成了一组平行线。   说周宵没给陶筠造成半点伤害是假的,但也就那么点。那个年岁的情感,多半是朦胧的,说不清道不明。这么多年过去,早烟消云散了。她至今不能释怀的是,周宵作为男人,随随便便耍弄女人最隐秘的情思,太他妈不要脸了。   这一阵,林诚、赵杨等又接二连三刷新她的认知,她严重怀疑所有雄性都是道貌岸然的人渣。   冉靖没急着为同类辩解,而是理性指出她的逻辑错误:“只是因为几个典型个例,就上升到怀疑整个群体的高度,这不科学。”   “我还没说完呢。”她看天不看他,“我把你推开,是不想以后连朋友都做不成。我是绝不相信什么分手后还能做朋友这种鬼话。”   “你果然是学历史的,思想这么陈腐。没人教过你,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   “……”   他用力掰过她脑袋,定定看住她:“我属502的,你推不开。”   目光灼灼,如星如烛,燃亮了整个夜晚。   ***   段编如同一个幽灵罩在公司,搅得人不能安生。   “日了狗了!她挤掉了我三本!是可忍孰不可忍,妈的,我找总编去!”   公司小,目前合作的印厂只有一家,谁的书先编好谁先印。小孙这个月累成骡子赶出来三本,赶在上周五全部送去印厂。安安稳稳睡了两天,就等着拿样书了。结果,今天一到公司,印厂的人就告诉她,段编插了队,她的书要到下个月才能印了。   “不行,你不能去!”陶筠坚决制止,“她是总编心腹,你去告状不是打他脸吗?”   陶筠劝了半天,小孙才打消了告状的念头。气没消,全撒键盘上了,一个上午办公室都能听到从她工位传来的噼噼啪啪声。   下午,麻烦又缠上了陶筠。   “写的什么玩意啊,陈总很不满意!我跟你交代几遍了,发稿要……”   陶筠例行挨训。   段编咆哮了十分钟还不见停,她忍不了了:“我拿去签字之前给你看过的,你什么也没说。”   “那你为什么不问?你问了我肯定要说的。”段编拍拍桌上堆成山的稿件,“我每天这么多稿子要看,喝水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还要给你们擦屁股……”   半个小时后,陶筠咬牙切齿回到办公室。   “我也日了狗了!再忍她最后一次,她再犯贱我就辞职!”她愤愤对小孙说。   没想到一语成谶。可见,flag绝不能立太早。   昏头昏脑忙到周五,拖着两条腿抱着一摞稿子坐到餐厅时,陶筠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冉靖为她捶背捏肩,她幸福地想哭。   “周末也不能休息,太不人道了。”   看到那么厚一摞稿子,冉靖心疼。   “有什么办法呢,资本家都是嗜血的。”   冉靖为她点了份餐前点心:“饿了吧,先垫垫。”   陶筠又饿又困,看到吃的,双目放光。   冉靖表情很微妙,盯着狼吞虎咽的她看了半晌,低低道:“再给我一点时间。”   声太小,陶筠没听清。“你说什么?”   “啊,我说你慢点吃,别噎着。”   “我有女朋友了有女朋友了,别缠着我!”   冉靖正享受着和陶筠第一次正二八经的约会,阴魂不散的李知非突然怨气冲天闯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水灵灵的小女生。   “瞧,你出的主意有成效了。”   陶筠喝口饮料,扭头看。   这一回头,就被李知非瞅见了。   李大公子旋风般冲过来,一把搂住她,对那女生炫:“瞧见没,这就是我女朋友!”   陶筠呛了。   那女生鄙夷:“她那么老,怎么可能是你女朋友!”   “我就喜欢老的,怎么着吧。陈幸,我对你一点意思都没,你再闹下去,丢人的可不是我!”   “哼!”陈幸水眸一瞪,跺脚离开。   陶筠揿掉他爪子,拧了把他大腿。   “龇——真狠啊你。”李知非揉揉腿。“我这不是没辙嘛,这女的神烦,天天缠着我,不来点狠招她不死心。靖哥,我演戏呢,你别在意。”   冉靖噗嗤笑了:“你随意发挥,我半点都不介意。”   陶筠狠狠剜他一眼。   李知非捂腮帮子:“我去,你俩别眉来眼去的,考虑考虑未成年观众的感受!”   陶筠眼一乜斜,他立刻狗腿弯腰作揖:“我马上滚,我一哥们过生日,在楼上包间等我呢。”说完一溜烟蹿了。   冉靖乐了,幸灾乐祸道:“搞砸了吧?”   陶筠努努嘴:“我只想着让他多点桃花,忘了还有烂桃花。”   李知非皮相不赖,人模狗样的,就是玩心大,要是收收性子,努力向青年才俊靠拢,肯定能吸不少粉。校园里清纯靓丽的姑娘那么多,时候一长,他自然就把芳乔忘了。   陶筠替别人打算目光倒是放得很长远。   *   第二天,她八点就起来看稿了,中午冉靖来接她。   用完餐去看电影,取完票,竟与昨日那个追李知非的女生不期而遇。   扫了眼贴肩而立的他们,陈幸不屑地哼哼:“我就说嘛,李知非又不瞎,怎么可能看上你。”   “他就是不瞎,所以看不上你。”   对路人甲路人乙,陶筠从来没忍气吞声这一说。   陈幸怒:“陶筠你别太过分!”   “这就过分了?你承受力就这么点?”   陈幸到底嫩,被这么一激,便口无遮拦:“你神气什么,你不过是个有人生没人养的,狗都嫌弃!你哪来的脸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突如起来的一阵冰凉让她戛然止声,她难以置信地瞥了瞥顺鼻梁下淌的液体。“你、你敢泼我?”   陶筠耸耸肩:“我还敢打你!”   女人拌嘴皮子,男人不方便掺和,何况陶筠占了上风。冉靖便没多事。但他敏锐察觉,陶筠和这个陈幸,似乎有什么瓜葛。   叫出她的名字,还骂她“有人生没人养”,陈幸,到底是什么人?   *   纸不包住火,陶筠和冉靖刚开始,余秀英那边就得信了,把陶筠叫回家,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甭跟我扯别的,立刻马上跟他断了。不然我死给你看!”   她脖子一梗,举着农药瓶就要开盖。   陶筠心提到嗓子眼:“奶奶,你非要逼我吗?”   “我哪儿逼你了,是你在逼我!”她捶胸嚎啕,“我不求你找个多有钱的,可你不能跟一司机好啊,穷的叮当响还是个孤儿!你要跟了他,我闭了眼有什么脸去见你爸!”   陶筠刷然变色。   老太太也倏然噤声。   “瞎吵吵什么呢,想把街坊都招来啊!阿筠你那么大了还气奶奶,余婶你也真是的,跟小孩子计较什么?”   闻声而来的宋敏进院就将二人各打五十大板,望见农药瓶唬了一大跳:“哎哟,这……这是……”   陶筠按她坐下,淡定地说:“灌的自来水,农药早八百年就挥发干净了。”她方才不过是配合演戏。   “……”   余秀英脸一黑:“你再不跟那小子断了,我下回喝的就是真的了!”   “阿筠啊,奶奶也是为你好……”宋敏开始讲人生课。   陶筠硬着头皮听了半天,抓到重点:宋姨知道这事,那就意味着,郑启阳知道。   难道……    ☆、条件   柳芳乔和康海似乎出了点问题,问起来她就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陶筠本想约她和康海出来吃顿饭,见她这般,还是算了。   “其实吧,我觉得她和李知非也不错。”   古玩一条街大半条街都被刻菩提子的占了,电钻声音此起彼伏。陶筠提高嗓门说。   冉靖掰了块板栗糕喂她。“别乱点鸳鸯,当心招人恨。”   陶筠今日神神秘秘约他来古玩街,问她做什么,她笑得高深莫测:“找人贩子,把你卖了。”   冉靖笑着把她脸揉到变形。他虽不懂行,但听人说过,这条街上但凡人眼看到的东西,没有一样真的。不过看她那架势也不像是要淘古董,何况就她那点财力,他一点不担心她被蒙。   “已经招人恨了。”板栗糕刚出锅,有点烫,她呼扇着手往口里扇风,“李知非要是知道我算计他,一定砍了我!”   陶筠一直走到街尾才停下,往往门额确认:“就是这家,到了。”   冉靖望了眼匾额:陶然唐。   “唐叔,好了吗?”   陶筠进店就喊。   挂起的字画后面探出一只脑袋:“借我俩脑袋也不敢不好啊。”   话音落,整个人位移到了字画前。   冉靖眼睛半眯,打量起这个老板。小矮个子,发茬灰白,戴一副老式的圆眼镜,身着灰蓝夹袍。扮相和他的身份挺搭。   盒子掀开,冉静看到了一对印章,造型简单,石体呈淡淡的牙黄色。   “黄芙蓉的,不错吧?”老板问陶筠。   陶筠攥在手里掂了掂,举给冉靖看:“漂亮吗?”   一方小小的印石放入掌心,凉凉的,石体细腻,十分沁润,冉靖一时间愣了。   观他的反应,陶筠心虚:“不喜欢?”   “不,喜欢,非常喜欢!”   一个人如果习惯了付出,偶有所获,便诚惶诚恐,唯恐自己配不上这份所得。   同老板道别,两人朝外走,外面匆匆进来一个人,险些和他们撞上。   “康海?”陶筠惊讶叫出声。   在这里不期而遇,康海也觉诧异。“好巧。”   陶筠忙介绍冉靖和康海认识。   三人在门口寒暄片刻,唐老板在柜台后喊康海:“你来的真是时候,宣纸刚到,比上次的还好……”   *   中午,两人下馆子。   等菜的空当,陶筠说起了上学期间的一些趣闻,说到柳芳乔和林城,一言三叹。忽然想起康海,奇怪道:“康海有空买宣纸,没空和柳芳乔约会?”越想越蹊跷。   冉靖凿她脑袋:“知道为什么你老掉头发么?就是乱七八糟的心操多了!”   “我的直觉很准的,你不懂!”   中途,陶筠去了洗手间。   她一出去,冉靖立刻关了门。背抵着门,拿出了手机……   没多大功夫,陶筠气哼哼回来了。   “怎么了?”   “气死我了!”   在洗手间听到了一段非常精彩的电话。   “……我陪妈去和文升的郑启阳吃饭,你猜我看见什么了?看见陶筠找的那个男人……副总?我去,姐你太天真了,那男的是郑启阳的司机……她家老太婆一定不知道,她那种势力眼,怎么可能答应……”   陶筠认真听着,听见冲水声,她板起脸,双手抱臂,横在水池边。   陈幸出了隔断,冷不丁看见陶筠,“啊”了声,脸都白了。   “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陶筠睇她一眼:“是你们告诉我奶奶的?”   陈幸拉拉小披肩,哼哼两声:“是我!你能把我怎么样?”   陶筠活动活动手腕,近前,啪——   陈幸蒙了,眼瞪得比铜铃还大,摸摸脸,话都说不利索:“你、你……”   “谁让你记性不好,我说了敢打你就是敢打你。”   陶筠捡重点说完,冉靖也回忆起了那对不可一世的母女。   “你们认识?”   陶筠自嘲一笑:“何止认识,陈幸和我……同母异父。”   冉靖咬到了舌头,满脸的不可思议:“那曹文华是你……”   “是。”   “我三岁那年,她傍上了一个有钱人,跟我爸离婚了。那家有一个女儿,跟我同岁,哦,就是周宵老婆陈婷。后来他们又生了一个女儿,就是陈幸。离婚对我爸打击太大了,他天天酗酒,严重影响工作,厂子就把他开了。没辙,我奶奶只好做点小买卖维持营生。有一天,奶奶载我去进货,回到家闻到满屋子都是酒味,我们打开爸爸的房门,看见他仰面躺在地上,身边倒着一只酒瓶子,地上洒了一滩……爸爸再也没醒来……”陶筠揉揉眼,“听到郑启阳跟曹文华有合作,我不是特别惊讶,他订婚那天我就看见曹文华了,珠光宝气,郑启阳对她可客气了。宋敏阿姨一个劲跟我解释人是林家请的,不是郑启阳的意思。呵,有什么区别吗?我是没理由生气,可我心里就是别扭……”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坐在了车上。初冬的太阳还是和煦的,从半开的窗晒进来,暖洋洋。   冉靖心底被烘得热乎乎,展臂,抱住了陶筠。   陶筠些微错愕,但没排斥。他的胸膛好温暖,肩膀好结实。   *   这段恋情算是有了突破性进展。   余秀英似乎嗅到了危险,一天一个电话。   陶筠不胜其烦,又不敢拒接。老太太那么大岁数,万一气出个好歹,她也不要活了。   “要不然,我去跟她老人家说?”   都怪那天遇到陈幸,陶筠一激动说漏嘴,冉靖知道了奶奶强烈反对他们在一起。他们都知道她为什么反对,一是学历,二是钱,而这两样,都是莫可奈何的事。陶筠不想他伤自尊。   她坚决制止:“你千万别去,她现在正在气头上,等过段时间,我再好好跟她说说。”   *   这天,陶筠下班回出租屋,竟在楼下看到了郑启阳,很是意外。自他和林雨薇订婚后,他们有些天没见了。   “你怎么来了?”   “路过,顺便来看看你。”他打开后备箱,拎下礼物。“刚从国外回来,带回来点吃的,我最近没空,你周末带回去给我妈还有奶奶尝尝。”   他总会找很多让人无法拒绝的理由。   “好啊。”陶筠接过来,“吃饭没?我请你。”   “不了。等下还有饭局。”   “这样啊,那你快走吧,别耽误了。”   他拉开车门,却没有上去,退回来问陶筠:“你真的和他在一起了?”   “嗯。”   “他这个人……”   陶筠忙伸手阻止他往下说。“我这个岁数,谈一场恋爱不算过分吧?你不必劝了,我相信我自己的判断。如果你真为我好,就替我去劝劝奶奶吧。”   说完进了楼。   郑启阳望着黑乎乎的楼道口,脸色很难看。   *   陶筠连着两周没回家,故意磨余秀英的脾气。跟她老人家斗,只能比她更横,比她更强。   果然,余秀英熬不住了。打电话让她周末回家,怕她拒绝,特地说,事情有商量的余地。   打一巴掌给颗枣。巴掌伸出去了,现在得给颗枣。   陶筠到家后表现积极,又是做饭又是扫地。   “哎哟,我真是命苦。”余秀英冷眼旁观,吃着郑启阳带回来的洋食品发牢骚,“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找什么样的不好你找个司机!还是郑启阳的司机!你寒碜我呢?她宋敏嘴都笑歪了你看见没?”   “奶奶,我也没说非他不可。不过是处处看,成不成都难定。让你说的,好像我上赶着非他不可似的。”陶筠委屈巴巴的,“人家不是没谈过恋爱嘛,你总得让我谈一次吧。”   余秀英眼珠上翻:“你说的真心话?”   “当然,我骗你干嘛。”   “你不早说,早说我至于生那么大气?”余秀英借坡下驴,“你想跟他试,也不是不行,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眼见有转机,陶筠眼睛一亮。   余秀英不肯说,直言让冉靖来,亲自交代他。   冉靖很快就赶来了。   “我奶奶就是外强中干,我跟她拧着来,你千万不能。我□□脸你要唱白脸,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要顺着她巴结着她。”   陶筠在路口接到他,看见他从车上提下来的礼品,本想说干嘛花这个钱,又一想,奶奶好这口。   余秀英脸仍板着,嘴上倒没太过分。   她能如此,冉靖已经觉得是格外开恩了。   余秀英虽上了年纪,手脚还很利索,陶筠出去了一小会儿功夫,她已将食材备下了。明摆要留人吃饭。陶筠和冉靖互望一眼,各生欣喜。   余秀英围上围裙:“我是念在那天让你出了丑,今儿留你吃顿热饭,就算我这把老骨头给你赔不是了,不代表你俩的事我就不管了,你啊,别想太多。”   “什么出丑?”陶筠疑惑。   余秀英干咳两声,进了厨房。   冉靖拉了陶筠到院中。   “快说!”   陶筠催了几遍,他才不急不缓讲,那天余秀英去公司找他,当着很多人的面骂了他一顿,让他有多远滚多远,别缠着她孙女。   “她这么闹你居然不告诉我?”陶筠都要被他蠢哭了,抬高声调,“你抖M啊!”   冉靖揉揉她脸。“我告诉你,完了你再跑回家跟她吵,有用吗?没用。不光没用,还会弄巧成拙。”   陶筠对他是佩服的,三言两语就能点到问题核心,说得人心悦诚服。这样的人,如果读了大学,绝对前途无量。   想到这里,她又眉头深锁。   饭后,在两个小辈眼巴巴注视下,余秀英端足了架子喝了两杯观音,才慢条斯理开口。   “现在光棍汉那么多,女孩儿就是升值股。我孙女有模样有学问,更是升值股中的升值股。你说是吧?”   冉靖一个劲儿点头,表示非常赞同。   倒是被夸的主角惭愧得无地自容,耷拉下脑袋。   鱼上钩,余秀英趁热一拍大腿:“那所以,你想跟我孙女在一起,得拿出点诚意吧?”   冉靖猛点头:“奶奶,我一定会努力工作……”   “别来虚的。”余秀英打断他,一本正经道,“你拿出来三十万,我就同意你俩的事。”    ☆、变   “我奶奶绝对疯了,疯得不轻,三十万!她真敢想!”   想到家里那块老姜的“奸诈”,陶筠脊背发寒。   周末的早茶铺全是老头老太太,她一激动抬高了嗓门,惹来不少白眼。   她抓抓头发,弯着眼朝各桌大爷大妈憨憨一笑。   对面的柳芳乔被她一副憨样逗乐了。   “老太太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房子车子还没问你要呢,三十万就嫌多了,瞧你那点出息!还没嫁呢胳膊肘就往外拐了,真是白眼狼!”   陶筠一脸黑线:“你真是老年妇女的知己。”   “你急有什么用啊。冉靖呢,他有没有表态?”   陶筠把筷子树在碗底,支着下巴,神情无限哀伤。   “他说让我别担心,他来想办法。呵呵,他能有什么办法?我打算冷处理,晾着我们家那块老姜不管。”   她夹起一个小笼包,边吃边问:“哎呀别说我了,你跟康警官有进展没?”   半天没音。   陶筠等来回答的时候小笼包已经全进嘴里了,汁水溢出来,满口都是。   “有个情况没告诉你,康海……离过婚,有个儿子,四岁了,跟了前妻。”   “啊?!”   包子卡住喉咙,咽不下去吐不出来,鼓捣出一串不和谐的声音,又惹来一阵注目。   陶筠连喝两大杯水,喉咙才得以松散。   “你们第一次见面没说清楚?”   “第一次见面介绍人也在场,介绍人得了康海妈妈的嘱托,打死不让说。那天也没聊太久,他几乎刚坐下就来了紧急任务,茶水都没喝。后来就只在□□和微信聊过几次。直到那天,跟你一起吃饭,你走后,他送我回家,才将实情告知。我懵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虽然康海非常非常不错,也是我喜欢的类型,可是我不想当后妈!跟着前妻也还是他的孩子啊!”   陶筠同情地看着她,陪着叹气。   “随缘,随缘,也许,那个真正对的人马上就来了。”   这个时候,她脑海中冒出了李知非的身形。如果他知道他女神和一个有孩子的二婚男相亲……不不不,绝对不能让那小祖宗知道。   *   陪着柳芳乔散了一天心,走了很多路,脚上都起泡了。一回到家陶筠就趴倒在床上,闭上眼就睡着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被一阵嬉闹声吵醒。   郜琳琳又带男友回来过夜!   陶筠捶床,气恼地翻个身。   她心里憋闷。按理,中介公司并没有明文规定禁止带异性过夜。可是,毕竟是两个女孩子住,出于最起码的尊重,怎么着也要提前告知一声。   郜琳琳非但没有提前告知,还经常下夜班和男友一起回来,闹出很大动静。   陶筠先是忍,后来实在忍不下去,说了她一两次,她却瞪着大眼无辜地说:“我付过房租的,中介没说不能带人回来住啊!你也可以带男朋友回来,我完全没意见……睡不着插耳塞啊,我天天睡觉插耳塞,这是生活必需品。你没买过吧,要不要我给你推荐几个牌子……”   “……”陶筠想撞墙。   早过了以嗓门分胜负的年纪,尤其面对的还是一个脑回路不同的人,说再多都是对牛弹琴,徒费口舌。   又一次,陶筠立志要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买不起,租的也算。   可是租都租不起。   她想起了冉靖。昨天,他陪她吃晚饭,说要去趟外地,有急事处理。   她当时没在意,现在越想越觉他语气神态都不大对劲,给他打电话,没打通。   这一夜睡得很不踏实。   翌日,当她顶着重重的黑眼圈,历经两次失败第三次才挤上早高峰地铁时,暗暗发誓,以后就是天塌了都不能影响自己睡觉。   刚到办公室,就接到通知:全体立刻到会议室开会。   她慌里慌张接了杯热水跟着大伙一起去会议室,路上问小孙:“出什么事了?”   小孙摇头:“总编一大早就黑着脸,一定出大事了!”   一反往日拖沓垫后的作风,领导们竟到齐了。最让陶筠惊讶的,社里的陈总竟也来了。   公司和江城出版社名义上是母子关系,公司所有书目都要用社里的书号,以江城出版社的名义出版。社里这方面负责盖章的是陈总。   这位平日都不拿正眼瞧他们的国企领导,居然破天荒来主持会议。   看来出的事小不了,陶筠非常好奇。   果不其然,会议开始,陈总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姿态:“今天这个会议我非常痛心,这是我们江城出版社自成立以来最大的耻辱!我感到羞愧,替我自己羞愧,也替你们羞愧!”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紧接着,陈总边上的总编用更加沉痛的语调说,由于个别人的疏忽,公司上个月出的一本书被查出涉嫌传播□□~、暴力、迷信思想,连累了社里,社里被勒令停业整顿三个月,所有已上架书全部下架撤回。如此,社里不光名誉扫地,还折了不少本。   哗——会议室一下炸了锅。   总编敲敲桌子,让大家安静。说:“事情已经出了,无法挽救。但必须处理相关人员,以儆效尤。”接着,眼光一扫,落在段编身上,“这是你负责的书,你有什么说的?”   不知怎的,陶筠心跳加速。   段编扶扶眼镜,表情沉重:“确是我把关不严,对新编辑太过信任了……”   丁总拍桌子:“别扯没用的!你是主编你的责任当然小不了,该你的跑不了!责编呢,《神游天外》这本漫画,责编是谁?”   陶筠的心脏咣当一声碎得稀巴烂。   屈辱和愤怒两股怒火于胸中燃起,她竭力维持镇定,但当段编淬毒的目光投来时,她差点就拍案而起了。   *   今年冬天来得特别早特别猛,十一月底已经冷得不像样子。   江城恰在暖气区外缘,逢了雨雪天出门,简直生不如死。   陶筠本不想出门的,可是家里就快断粮了,又不愿再吃泡面,看见泡面就想吐。只好去超市采购。   买完菜时间还早,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想这么早就回去,一个人赖在床上对着小窗子发呆。于是就把所购物品存到了超市储物柜,寻了个书吧小坐。   要了杯摩卡一份芝士蛋糕,点完才慌忙去看价目单,痛苦地闭了眼。   今时不同往日。以前虽然也穷,但好歹有份赖以吃饭的工作、按时进账的薪水。眼下,她连那份可怜巴巴的薪水也丢掉了。   七天,她已经做了七天的无业游民了。   事情过去一个星期,她仍认为自己做了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   那天的会议,段编一说那本漫画的责编是陶筠,她立刻就成了两位老总眼中的罪人。   若非囿于领导身份,陈总只怕都想吃人了。   巴掌是抡到总编脸上来了,他自然要有所表态。立时就当着全体员工的面把陶筠一顿狠批。他还没尽兴,急着洗白自己的段编就接过了话棒,疾言厉色,把陶筠骂得体无完肤。   陶筠不顾小孙的阻拦,强行为自己辩解:“这本书前前后后我只负责文字加工和版面处理,具体内容是段编你跟作者谈的,而且送印厂之前的质检也是你做的。”   会场登时鸦雀无声。   段编死死瞪着陶筠,陶筠也不甘示弱回瞪,唇角高傲地翘着。   陈总各看了两人一眼,不咸不淡地对边上的方总编说:“看来,你思想工作没做到位啊。”   方总扶扶眼镜,半严厉半语重心长道:“小陶,这次的事情,社里领导非常重视,特地派陈总来督办。必须有人承担后果,希望你能明白这一层。你以后的路还长,特别是在出版界的路还长,这个跟头栽得很有意义。你毕竟是新人,好好认个错,深刻检讨自己的错误,我们本着治病救人的态度,事情还有商量的余地。但如果你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强行将自己的错误推到别人身上,那我们就难办了……”   如同纠成一团的乱麻被一根根捋清,陶筠瞬间明白了,方总是要牺牲她为段编开脱。   她总觉得自己越活越没出息,越活越没骨气。但那一刻,一股久违的力量如同出窍的元神一般瞬间归位。   “不好意思,你们要另找替罪羊了。我辞职。”   就这样,她勇敢地炒掉了第一个东家,走得潇潇洒洒。辞职手续都是小孙替她办的。   辞完职,她非但没失落,反倒像卸去了千斤重担,浑身都轻松了,天天蒙头大睡。   再不用失眠到大半夜,天不亮就要晕头晕脑冲出门挤地铁,再不用看段编那副令人作呕的嘴脸……   丢掉一份已经在消耗生命和精力的工作,是奔向新生的开始。   四点钟光景,雨停了。   陶筠离开书吧,去超市取出这周的生存物资,往回走。   冉靖的身影又出现在脑海里。这几天他电话一直打不通,一点消息都没有,他消失了。   奶奶那三十万,确是太吓人了。他会不会后悔了,退缩了,再也不会出现了?   如果他忽然消失,她会怎样?   他……还会出现吗?    ☆、山雨欲来   地面温度不够,雪糁落地就化成了水。湿湿滑滑,地上很难走。   陶筠原本平衡力就不好,眼下还提着重物,更是怯得不行。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快走到楼下时,踩到一块晃动的地砖,脚底一滑,身体朝地面坠去。   想象中的惨剧并没有发生,身后一道力量搀住了她。   站稳,正要回头道谢,一角深色男士大衣飘入了眼底。再往上看,陶筠表情瞬间冻住了。   失踪了半个月的人,此刻直挺挺如青松立在面前。   心跳加速,她怀疑他都听到了。捏捏拳头,稳住呼吸。   “你去哪儿了?”   她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声音平静,但那平静之中暗含的嗔怨、委屈,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冉靖眼梢带笑,撩开黏在她颊上的头发,笑若春风:“想我了?”   “……”陶筠没好气把手里东西一股脑全砸他身上,“做梦呢你!”   郜琳琳最近白班,陶筠没多想就领着冉靖上了楼。   随着密码锁最后一个数字按下,门里响起一声尖叫。   “啊啊啊,你你你怎么带男人回来?!”   郜琳琳裹着浴巾站在卫生间,头发湿哒哒的,花容失色,双臂牢牢护在前胸。   冉靖“嗖”别开脸。   “不好意思啊,我以为你没下班呢。”陶筠边道歉边开了卧室门,一把推冉靖进去。   “我就是没在家你也不能随随便便带男人回来,这里……”   郜琳琳本想义正言辞一番的,一看到陶筠唇边冷笑,忽然住了口,悻悻回了房间。   陶筠鼻子都气歪了。   五点钟左右,她端了饭菜进房间,笋炒香菇、西红柿炒鸡蛋,还有一道紫菜蛋花汤。   “我水平不行,你将就着吃吧。”   房间很小,物什更少,只有一张凳子,冉靖坐了,主人就只好站着。   他过意不去,要让给她坐,她摇头:“我坐久了,正需要站站。”   他想了想,空出来一半地方,拉了她坐下。   落座那一瞬,两人的腿几乎完全黏在一起,陶筠立即向外挪了寸许,脸上滚烫滚烫。   过了一会儿,她气短地问:“真的那么难以下咽?” 小半盘笋炒香菇都进了她肚子里,老半天不见他动一下筷子。   冉靖本想逗她,看她紧张得眉毛都揪在一起了,便软下心:“没有啦,很好吃。”   “那怎么就不见你夹菜?”她嘟囔着,端起盘子往他碗里拨菜。   饭后,陶筠要审问了。   “你……”   嘴巴刚张开,外头传来砰砰巨响,是关冰箱门弄出的动静。紧接着是刺耳的关门声。   她捶脑袋:“这女的有病!”   冉靖拉拉她手指:“去我那儿?”   “好吧。”   他没开车,叫了一辆出租。   下车打表,眼巴巴看着他付账,陶筠内心在滴血。   “下次你没开车提前告诉我,我在网上叫个车,能省好多钱。”   “……”冉靖仰天长叹。   到了家,冉靖掏钥匙开门,试了几下都没插进锁孔。   “我来我来!”   陶语把他推到一边,右手捏钥匙,照准了,一下子就捅了锁眼。嫌弃地白他一眼,怎么那么笨,左手使不上劲,换右手不行啊!   客厅冷飕飕,冉靖领她进了卧室,开了空调。   等了一会儿,温度上来。热水也烧开了,泡上茶,陶筠喝了几口,身上暖和不少,脑袋也活泛起来。   “我还以为你被那笔巨款吓着了,消失了。” 她嗔怪。   “怎么可能,现在娶个丑丑笨笨的都得好几十万呢,你这么好看这么聪明才三十万,我赚大发了!”他夸张地抬高嗓门。   陶筠大呼上当:“你就是披着人皮的……禽兽!”   “你嘴巴是越来越毒了!”他抓住她,翠鸟捕食般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陶筠脸迅速着了火,瞪他。   他慌移开视线,挠挠下巴,左手伸进衣兜,掏出一样东西。   “这是什么?”陶筠蹙眉。   “□□。”   “废话!我问你给我这个干什么?”她心底罩了一团雾。   冉靖慢吞吞抬起左手,掌心朝下,覆在她向上摊开的手。卡片很快就被焐热了。   两张脸贴得很近,陶筠细细观察他的五官,从眉骨到鼻梁,再到下颌,无一不像是精心打磨的艺术品。卧室光线不错,她还注意到,他稍稍上翘的眼角,清澈的眼瞳,以及那双瞳子里藏着的千言万语。   “这里头是奶奶要的三十万。”   她虽做足了心理准备,听完心里仍一阵地动山摇。   “你抢银行了?”她跳将起来,激动不已,“你这几天到底干什么去了?”   什么工作几天就能能赚三十万?!她吓坏了,浑身都在颤。她迫切想知道,又害怕知道。   “你别激动,坐下来听我慢慢说。”冉靖把她拉到怀里,轻描淡写道,“我换工作了,不给郑启阳开车了。早就想跟你说了,一直没顾上。”   陶筠没太惊讶。给郑启阳开车的确不是长久之计,她想过这点,只是他在这个时候换工作,她没法不多想。   “什么工作,卖人?国际人口贩卖?”   这张卡像一柄重锤,砸得她失去了理智。昨天刚看了一个关于国际人口贩卖的纪录片,情急之下开始胡言乱语。   冉靖哈哈大笑,舒展眉眼,敲敲她脑门:“你脑袋烧坏了?”   如冰湖注入一道温泉,陶筠僵硬的肢体复苏,搓搓手,也被自己蠢笑了。   “是一个挺有钱的老板,以前就认识,他有意让我替他做事,给的价很高。谁都想多赚钱,我没理由拒绝。他这次在外地遇到点棘手的事,我过去帮了些忙。你放一百个心,这钱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我心里有数。”   他在陈述,也像在起誓。   陶筠默想半天,寻不出大毛病,但心底就是不安。   很久之后,她恍然大悟,她真正想听的:这钱是干净的。   冉靖抱着她哄了半天,她才稍稍打消心底疑虑。送她回去时天空又飘起了雨丝,冷得她浑身打哆嗦。   他捂住她的手说:“要不……别回去了,次卧我经常打扫,很干净,还有一套新的被褥……”   陶筠朝前方的公交牌扬扬下颌,得意道:“你说晚了。”   真的是不夜城,晚上十点的公交照样满员,但总归没白天那么恐怖。   陶筠靠窗坐着,脑袋昏昏沉沉,抵着窗。手塞进口袋,牢牢捏着那张卡,像捏着自己的命。   对这段感情,她尚未能全身心投入,但冉靖已完全入戏。她很忐忑,为这笔钱,更为他一番盛情。   刚才,听了她辞职的事,他比她更愤慨:“你做得对,那种破工作,辞就辞了,没什么稀罕的。大不了,我养你!”   不论信不信,感动总是有的,还很满。懵懵懂懂的年纪,也幻想过梦里的英雄对她讲这话,不过,那都是空想。女人是要靠自己的。   冉靖令她不安,她还没做好准备,还没勇气和别人的人生捆绑在一起。不过现在,她打算为他勇敢一回。不管日后如何,她都可以在头发牙齿掉光光时自豪地向狐朋狗友吹嘘,我年轻的时候,有一个帅得惨绝人寰的俊男用三十万砸懵了我,还说要养我。   *   雨淅淅沥沥一晚上,早上天放晴了。   陶筠起了个早,拉开窗,让久违的阳光投进来。又把晾衣杆挪至窗前,搭了被褥晾晒。她住的次卧,没有阳台,晾晒非常不方便。   不由想起了冉靖的大阳台,在那么大的阳台晒太阳,简直不能更爽。   衣撑掉下来砸到手,实木的,有些分量,她吹了吹砸疼的指腹。   灵光一现,她想到了什么,忧心忡忡。   哪怕针尖般大小的罅穴,阳光不照满,霉菌便会滋生。   “阿筠,事关重大,我必须马上见到你!”   电话里,郑启阳语气无比严肃。   陶筠问:“跟冉靖有关?”   “是。”   跟他太有关了!   几日前,郑启阳送林文升出国修养,忙活许久,昨天才回国,一落地就收到了一份天大的惊喜。   “……阳哥,兄弟们合计,怕你在董事长面前失态,所以才打算等你回来再告诉你。”   王大力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却怕得要死。他妈的冉靖,你跑就跑吧,拆台算哪门子好汉。   半个多月前,王大力带着几个手下招待大客户张老板。酒足饭饱女人玩够了之后,张老板睡成了一头死猪,大力便让冉靖送他回去。   每个环节都安排得好好的,就等着第二天签合同。谁他娘的想到竟然出了大事故!   次日,王大力和秘书等人早早就到了公司候着,左等右等张老板都不出现。   大家急得脑门冒汗,张大爷的电话终于来了。   “签你妈的合同!郑启阳敢这么整我,他不想混了?”   张老板骂骂咧咧半天,王大力一干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被骂半天不知怎么还嘴。   最后,电话被强行挂断。一名下属颤颤巍巍举着手机给他看了微博和朋友圈,大家这才明白:张老板被人阴了。   昨晚,醉成烂泥的张老板被人脱得只剩条裤衩撂在红灯区街头,肥白的肚皮上放了块纸板,上书:赊欠嫖债,冻死活该。还贴了张他的名片。   今日八卦的主题是:衣冠楚楚民营企业家,拖欠嫖资为哪般?   凄凄寒夜,红灯区大街横卧这么大一坨,立即引来大批围观者,媒体记者蜂拥而至……   张老板的公司在江城也算有点名气,一夜之间成了网红,他将军肚都快气炸了。   王大力一脑门汗,致电张老板秘书,再三说明这事绝不是郑总授意的,扬言绝不会放过那个王八蛋司机。   他装了好半天孙子也没能换回合同,气全撒到冉靖身上。   冉靖,老子饶不了你!   打电话,没人接。问人事部门,得知他没来上班。   “派人去找,他娘的,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薅出来!”   下午,有手下回报:冉靖和林滔在鼎盛喝酒。   林滔?!   巧了,张老板上个月从林滔手里抢了一块地。   冉靖你大爷!你真的是林滔的人!    ☆、黑白   “林滔?”   “对,你见过的,林雨薇那个哥哥,黑白两道通吃,我的死对头。”   陶筠在家附近咖啡店见到郑启阳的时候,他双目通红,眼窝乌青,胡渣都冒出来了,很狼狈。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没梳头,顶着一头蓬草就跑出来了,润唇膏、护手霜都没涂,唇和手都干得起皮,掌心全是汗。   “原先我只是怀疑,怀疑他是林滔的人。没想到他居然按捺不住,自动现形了。张老板是我最大的客户之一,他们是要断我财路!上次被盗的那份文件,应该就是他们里应外合偷走的!”   郑启阳吞咽了口黑咖啡,汁液浸润喉舌,竟没觉出苦。他心里正泡着黄连呢。   “他耍了我,也利用了你,你必须和他一刀两断!”   陶筠神情恍惚,目光呆滞地盯着饮料杯,气若游丝:“利用我?”竭力想回避的事实被正面挑破,她很伤心。   “我和林雨薇的事,是不是他告诉你的?”   陶筠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没回答,也没否认。   “这便是了。”郑启阳冷笑,“他刻意接近你,以图让我重用他,可惜目的没达到,他就报复,挑拨你我的关系,他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   空调打得很高,热风不疾不徐,烘热了卧室。   这是男人的卧室,出奇的干净整洁,地板纤尘不染,床褥打理得井井有条,没有烟头烟灰缸臭袜子和由此制造出的异味,锃亮的地板都可以打滚劈叉。明明大白天,窗帘却拉得严严实实,一点光都没露进来。   冉靖端坐座椅,光裸的上半身暴露在昏昏的灯光中,肌肉健实匀称,极富力量美。唯一破坏这美感的,是右肩一处寸许长的暗红伤口。   棉签蘸了药,他看也不看,直接抹了上去。   伤口被蜇到,他一咬牙,迅速涂抹完全部创面,包上纱布。   刚拿起衬衣,门铃响了。   他眉峰一折,眸光暗淡。   和走廊凉气一起涌进来的还有一簇绯红,视线微微上移,那绯红裹着一张阳光一样的脸盘。   “上野的樱花烂漫的时节,望去却也像绯红的轻云。” 不由就想起了这一句。   她像是自带光热系统,走到哪里阳光就洒向哪里,普照众生。   那样年轻鲜活的生命,他一定,要让她比樱花更绚烂。   热咖啡似乎和冬天的太阳更般配,嗜茶的冉靖泡了两杯咖啡,还兑了牛奶。不知道比例对不对,反正咖啡是陶筠喜欢的口味。   他立在桌边,垂眸,微笑着望向此刻霸占了他椅子的人。   她捏着花了两天功夫在网上挑来的马克杯——跟他手里的是一对,鲜艳的唇瓣沾了点咖啡渍,下颌微微上扬,浓卷的睫毛上翘成弯月状,杏眼微眯,慵懒餍足的神态,像极太阳底下的猫。   “坐呀,站着我有压迫感。”   头顶那道目光久久不离开,陶筠放下杯子站起来,抬起两只手,落在冉靖的左右肩。   两人是脸对脸站着,左手触摸到针织衫那一刹,陶筠触觉神经和视神经同时运作:掌心下的肩胛骨几不可觉地缩了缩,面前人那双漂亮的黑瞳轻轻敛了下。   他没反抗,乖乖坐下。   肩上的手没有移开,它的主人用轻飘飘的语气说:“我今天早上被晾衣杆砸了手,好疼。”   冉靖不明就里,正诧异间右肩忽一轻,右手被她托了起来,手背贴着她温热柔软的掌心。顿时,心跳如鼓。   “昨天你吃饭夹菜很慢,我以为是我做菜难吃。前后想想,似乎不是那么回事。你替我拎东西用的左手,拿钥匙开门也是左手。你去找我没有开车,我回去你竟一反常态没送我。我记得昨晚好像不小心碰到你右肩,你皱眉了……”听到他呼吸越来越沉重,她停了下来,她自己也快憋得上不来气了。   “我被衣撑砸了都觉得疼,你一定……更疼吧?”   语速轻缓,却字字如石,砸得冉靖身上心上生疼。他忙覆掌,握住她的小手,急切道:“陶筠,我……”   她不让他说,红着眼圈,自顾自说:“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没嫌弃你学历低,也没看不起你是司机,你有学识,你善良,有正义感。在你面前,我都为自己的俗气感到羞愧。但是……”   “是”字说完,眼泪就滚了下来。她抬手抹掉,另一手一甩,那张小小的银~行~卡翻了个跟头,斜躺在台灯座。   她拔高声调:“你居然欺骗我、利用我!”泪珠穿成线,抹都抹不及。   冉靖噌站起来,伸手触她的脸,她拼命后躲,不留神后腰撞到桌沿,根本无处可退。   他近前一步,勾住她腰肢,蛮横地将她拽到胸前,沉声问:“利、用、你?”   一个小时前,他接到林滔的电话:郑启阳去见你女人了,需要帮忙么?   他拒绝:不用,我来处理。   纸包不住火,该面对的早晚要面对。   他眼里血丝吓人,还裹着一层晶莹的液体。陶筠胳膊被捏得生疼,眼泪汪汪,颤声说:“难道不是吗?你为了对付郑启阳,故意接近我,挑拨我和他的关系,故意利用我刺激他……”   “利用你刺激他?”冉靖恨得咬牙切齿,近乎咆哮,“那我为什么不去挑拨他和林雨薇?只要林雨薇把他踹了,他就什么都不是了!你觉得对他来说,是你价值更大,还是林雨薇价值更大?回答我!”   陶筠吓到了,闷头不语一个劲垂泪,心底地动山摇。她到底该信谁,谁说的是真话?   发觉自己过火,冉靖叹息着把她搂进怀里,语调放温柔:“我算计谁都不会算计你。我对感情是认真的,我不会亵渎我的感情,也不允许它被亵渎。我和你在一起的动因很纯粹,只是因为你是我想找的那个人。”   陶筠揪住他衣襟,泪水涟涟。   陶筠咽口水润润干涩的喉咙,抬头看他,乌润润的眼瞳水洗过般晶晶亮。“那你到底是不是林滔派去监视郑启阳的?”   他直视她的眼睛:“不是。”   陶筠舒了口气。   未几,忧心忡忡道:“所以你是把自己卖了三十万!” 心头浮起一条线索,“你那天在别墅,是找林滔?”   “不是,那天是个巧合。”冉靖故作轻松地捏捏她脸,“都成花狗脸了,快去洗洗!”   他在逃避。   冷静下来的陶筠没有继续刨根问底,她彻底向他投降了,活到这个岁数,除了奶奶,他是对她最好的人。可她却把他推向了一条不归路。她是被书本教育大的,正邪黑白,在她心里有条清清楚楚的界限。她不求自己和遇到的人都是道德标兵模范样板,但至少是在正和白的框内。可是现在,她却把冉靖逼到了框外。还害他受了伤。消失这几天他究竟做了什么,她想都不敢想。   冉靖住的房子除了外观旧点,什么都好,尤其阳台,只要好天,一天中大部分时候都被太阳晒得暖融融。   他搬了一桌二凳出来,还拎了咖啡壶、水果、零食。这顿下午茶还凑合。   陶筠连咖啡都端不稳,手一直抖,再次将不确定的目光投向冉靖。   他宽厚的手掌包住她柔嫩的手,重复道:“你只管放心,我跟他谈得很清楚,触碰底线的事情,我绝不做。”   她点头,但无论如何是放不下心的。查了林家背景之后,她巴不得离这家人越远越好。   她暗暗拿定主意,找个合适的机会,一定要让冉靖离开那个林滔。这些想法她没告诉冉靖,她明白他的用心,他想赚大钱,只有走林滔这条终南捷径才能马上实现。   *   一年一度,BOSS大人生日宴。   恰逢周五,陶筠磨磨蹭蹭很晚才到酒店——装作刚下班。   今天是BOSS五十大寿,师门的大日子,天南海北的师兄弟姐妹能来的都来了,特大号包厢整整坐了五桌。   陶筠来时特地观察了下现场状况,精挑细选了不起眼的位置和相熟的几个小师弟师妹混在一处。   她心里有事,脸色一直郁郁。   刚喝口大麦茶,BOSS一家三口隆重登场。   陶筠努力降低存在感,偏李知非不懂察言观色,硬是穿越中间挡着的两桌坐到她跟前,成功为她引来了大批火力。   李知非进门就四处张望,奈何吸引力太大,被一群已经是成功人士的师兄师姐围着问东问西,好半天才脱身。   “知非,几大桌子人你就看见陶筠了啊,你俩是不是有什么话不方便让大家听?”   某师兄对八卦的热爱是和年龄同生共长的。   李知非眉毛一挑,把手搭上陶筠肩膀,一脸惫懒:“那必须,悄悄话悄悄话,让你们都听见了还叫什么悄悄话!”   “哟哟哟,这算不算告白?”   一群人跟着瞎起哄。最无语的,BOSS一大把年纪也跟着瞎胡闹:“自产自销最好不过了,给咱们省份子钱!”   “……”   陶筠把脸埋进胳膊。   酒菜上桌,大家终于把注意力移开。陶筠踢了李知非一脚:“快走快走,我要避嫌!”   “走毛走!我才不跟我爸坐,一着面他就要叨叨让我出国,我为了躲他,一个月都没回家住了!”   “呵呵。”   BOSS上了年纪,酒力下降,喝了几杯有点上头,提前撤。   大伙一起送他到门口,陶筠松了口气,哪知,他老人家酒后也没忘数落她,都出了门又回了头:“陶筠啊,做学问要讲究一气呵成,你耽误几年再回来读书,时间都浪费掉了,年轻人啊就是不会算账……”   额……还是没躲过去。   其他两位同门都留校读博了,只有陶筠是个异类,为了不让BOSS太伤心,毕业时候便哄他说工作两年再回来赌博。随随便便扯了一慌,BOSS当了真。   宴席散后,李知非陪陶筠在校园溜达。   望着灯光下穿梭往来的活力十足的少男少女们,她哀叹,我怎么就毕业了呢!   没说几句,话题就又拐到了柳芳乔身上。   陶筠回答得特别小心翼翼。据她所知,柳芳乔和康海又恢复了联系。起因是某个深夜,柳芳乔腹痛不止,摸到手机求外援,不小心拨了康海的电话。   康海第一时间赶到把她送进医院,在病房尽职尽责陪护了一夜。柳芳乔感激涕零。   事实证明,英雄救美这种土的掉渣的故事所蕴含的人生大道永不过时。   这么美好的故事当然不能让李知非知道。陶筠不免内疚。   不过,当学二代李知非霸气十足把一辆卡宴开到面前时,那点内疚感瞬间就从呆若木鸡的陶筠心头散得一干二净了。   你他妈都这么有钱了,情场不遭点劫天理何在!   说服了自己,她理直气壮坐了上去。   这个时间,城中心某繁华地段的某超高规格私人会所,冉靖被人客客气气引了进去。    ☆、入伙   林滔摊在皮质沙发葛优躺,握着一杯红酒,圈着一个打扮性感的女人。   待冉靖进门,慢悠悠坐直了,打发女人出去。   “伤养好了吗?”   一旁候着的手下极有眼力劲拉开椅子,冉靖坐下:“差不多了。”   林滔把酒倒上:“抿一点,意思意思就行了。”   这算是正式入伙了。   冉靖第一份答卷,林滔给了满分。整了张胖子,替他出了口恶气。还从黄有德那个老东西嘴里夺下一块肥肉。三十万换来一员干将,花得其所。   林滔原本对他一个无名小卒没什么兴趣,可他竟然能把扒皮撂倒,说明是个高手。正招兵买马的林滔,自然想把他招至麾下。但就是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竟驳了他面子。宁可给人当破司机,也不接受他美意。   林大公子不爽归不爽,也没太放在心上,只要有钱,什么样的能人找不来。区区一个无名鼠辈,犯不着置气。   忽然有一天,那个无名鼠辈主动找上了门。   “我要三十万,除了杀人贩毒,我什么都为你干。”   一进门就出言不逊。   呵,林滔打出娘胎就没见过比自己更狂的,他轻蔑地哼了一声:“你?你值三十万?”   “不,我一文不值。”   那你TM是来消遣老子的!林滔沉脸。   冉靖依旧云淡风轻:“可我身上的东西值钱。”   “什么东西?”林滔耸耸眉毛,“不会是你这身皮相?我身边可没弯的。”   “噗——”几个保镖都猥琐笑了了。   在陶筠和网络的双重教育下,冉靖自然明白,他面无表情道:“郑启阳的部分客户资料和生产资料。”   听见这个,林滔动心了,面上仍端着。他虽大方,却不傻,钱嘛,不能攥得太紧,但也绝不能太松。不然,随便阿猫阿狗都来张嘴要吃的,早晚会把他吃空。   林滔摸摸下巴,又提了两个额外条件。   张峰和他有过节,他早想收拾他,正好趁机考验考验冉靖,张峰最近正跟郑启阳合作。   “还有个事,对你也不是什么难事。云游有个叫黄有德的,他手里有批货要出,被几个地痞盯上了,你带几个人去帮帮忙。”   这两件事冉靖都做得非常漂亮,尤其是恶整张胖子,想想就爽,听说丑事一闹出来,他那个富家千金的老婆就开始闹离婚。张胖子能发家,全是有权有势的妻家提携。如果他老婆把他踢了,他在江城根本混不下去。   林滔又问:“我能问一句,你为什么改主意了?”还记得他之前态度很强硬。   “不为什么,穷则思变,没人跟钱有仇。”冉靖毫不避讳。   这个理由很坦诚。林滔笑着拍拍他肩:“说你什么好,早这么想哪至于兜那么大一圈。”闲扯几句,又问他想做什么位置。   “我无所谓,这是你操心的事。”冉靖神情和语气都是淡淡的,像是真的无所谓。   林滔斜着身子,多瞟了他几眼,这小子有点怪。   冉靖,男,二十九岁,比自己年轻,可以说很年轻。虎狼一般的年纪,一个二十九的男人理应该像狼一样嗷嗷叫着捕食猎物,耀武扬威。而不是像他这样,无欲无求,就跟电影上的深山老僧似的。   林滔查过他的背景,遗憾的是,什么都没查出来。这种情况通常有两种可能,要么他真的白纸一张,要么他在刻意抹掉他的历史。不过林滔并不是太担心,就算他真的有什么来头,早晚露出马脚,到时候任他是谁,他林某人跺跺脚就能踩死他。只说眼下,冉靖已经彻彻底底得罪了郑启阳,只有自己保得了他。   “我能问一问,你怎么盯上我的?”冉靖对此好奇已久。   林滔笑道:“几个月前你是不是抓了个小偷,后来那帮小偷的头头去找你算账,反被你收拾了一顿?”   “是。”   “那个头头叫扒皮,跟我好多年了,他拿过市里的散打冠军。”   真是防不胜防。冉靖挑了挑眉。   *   又逢周末,陶筠回了家。   收拾半天,把午饭也做了。   余秀英回家后难得没对她冷嘲热讽,但是看到冰箱里多了那么多水果,还是拉了脸:“买它干什么,显摆你有钱啊!”   陶筠眨眨眼,扶她老人家坐下,捶背捏肩,极力讨好。   “我现在还真有点小钱。”   “你?”余秀英往碗里盛饭,“两百还是两千?”   陶筠扶额:“你看,你老这么瞧不起人。说出来吓你一跳,我现在有十万!”   “呵,真多,我吓了两跳。”   “……”陶筠举筷子戳脑袋。吞咽几口米饭,又说,“这钱是……冉靖给的。”   哐当,勺子掉进汤盆。   余秀英斜她一眼,再斜一眼,没忍住:“他抢银行了?!”   噗——要不说是亲祖孙呢,说出的话都一毛一样。奶奶满脸严肃,震慑得陶筠不敢笑,只好憋着。   “借他个胆子也不敢啊。有一半是他自己的积蓄,剩下的……他刚换了个工作。”   “什么工作?”   陶筠慢吞吞嚼着米饭,含混不清道:“他以前认识一个老板,做外贸的,公司做挺大,他现在跟着那老板做事,具体什么职务我不太清楚。他说了,先给你十万,剩下的,他会尽快凑齐。”   她没敢说全部数字,怕奶奶吓出毛病。   余秀英不说话了。   她识字少,懂得不多,但是一听外贸就知道是来钱的活。   周日下午,陶筠再度伪装成进城务工青年,要返城了。   余秀英装了水果零食让她拿回去吃,还郑重其事把卡塞回了她随身背的挎包。   “奶奶,你……”   “我什么我,我一把年纪药钱干嘛,还不都是为了你!”提了提行李袋,还不算太重,又塞进几个橙子。“我就是试试那小子,看他待你诚不诚。看来还凑合。行了,你想跟他处就先处着吧。不过说好了,没房绝对不能结婚!”   陶筠感动得都想拥抱她了,最后一句瞬间出戏。   *   李知非得知陶筠辞职,二话不说就又介绍她回锦文代课了。他现在是锦文的黄金招牌,说话挺管用。还以身垂范,怂恿几个叔叔阿姨家的小崽子跟着陶筠学习。   陶筠很是感动了一番。感动之余,又倍觉内疚。于是很没原则地跑去柳芳乔跟前替他说好话,反被一顿臭骂。   “你收了李知非多少好处?滚!再多说一字我跟你绝交!”   她悻悻闭了嘴。却没想到,日后真有人跟她绝交了,不过另有其人。   快期末了,辅导班课排得不少,基本一天两大节课,并不轻松。而且是在总部教课,离住的地方有点远。差不多从早忙到晚。忙起来的好处除了能来钱,还能暂时逃避烦恼。   可惜没能逃多久。   这天下课时天已经黑了,街上路灯都亮了,小吃摊飘来阵阵香味。   “陶老师,跟我们一起去唱歌吧!”几个高中小女生邀请陶筠。   陶筠把书本撞进大口袋包,拒绝:“我都这岁数了,跟你们有代沟。”   “借口,你是不是有约会?”   她刚要否认,路边一辆车里下来一人,径直来到她身边。   近了,那人清隽的脸孔出现在视线里,这群青春期荷尔蒙分泌旺盛的小女生捂住嘴巴尖叫:“啊啊啊,老师你骗人!我就说嘛,漫漫长夜,你怎么可能一个人过!”   陶筠还没来得及净化未成年人思想,身边人就搂住了她,众目睽睽之下,罪名算是坐实了。陶筠心头哀呼,明天一准要被这群小鬼审问。   解决了温饱,冉靖连拖带拽拉她去了鑫元商场,直奔某知名护肤品专柜,眉头都不带眨,直接让BAR拿了一套。   这是她觊觎已久的大牌,在购物车躺了N年,每每堕落之时,点开来看看,就有了奋斗动力。如今动力在手,却无比扎手。   这一阵两人几乎没见面,陶筠需要时间。   冉靖明白,刻意忍了些时日,到今天终于克制不住了。   逛完街,没有立即送她回去,而是把她带回家——锦文的总部离他那里挺近。   灯亮起,门砰地关上,陶筠心脏跟着跳了下。   东西刚放下,后背就贴上一股热源,紧接着她被转了个身。   冉靖一反常态,强势地吻上她。   陶筠不知所措,一度被他弄得大脑缺氧呼吸困难。   等到能自由呼吸时,脸已经红得滴血了。   冉靖轻笑着放开她,去拿零食。   “我最近在熟悉销售业务,林滔名下的一个厂,主要是生产医疗器械。。”   没等她问,他主动交代了。   陶筠放下啃了一半的布丁蛋糕,主动握住他的手:“期末了,来补课的学生有点多,我没时间……”   冉靖拿起剩下的蛋糕堵住她的嘴:“我懂。”   两人聊了很久,陶筠要回去时看表已经十一点了。   到楼下,和提着饭盒的佟玉母子相遇。   “回去啊?”佟玉同她招呼。   陶筠微笑着点点头,视线在佟玉儿子脸上停顿数秒才移开。   送完陶筠回来,冉靖收拾了一下就要睡了。睡前习惯性翻抽屉,找到那部备用的直板机。开机。   滴滴——收到一条短信。   *   年底,所有人都忙。   冉靖忙着熟悉业务网,劳心打点各个结点,跟着林滔进进出出,和不同的人应酬。   “郑启阳弄了两个洋妞送给付茂春,真TM不要脸!”   付茂春是林雨薇的亲舅舅,郑启阳一直巴结他巴结得很勤奋,林滔提起来就火大。   冉靖挺拔的身躯陷进柔软的沙发椅,包厢灯光很暗,映得他五官半明半暗,越发显得有立体感。指间夹着烟,却没点燃。他明白林滔何故发这么大脾气。年底了,多少双眼睛狗一样盯着年终结算、分红,林文升远在国外,集团业务暂由付茂春打理,郑启阳这个节骨眼巴结他,打的什么算盘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   “那个老畜生!”林滔忍不住又骂了句。当年他的生母过世后,就是付茂春一手策划将亲妹妹送上了林文升的床。林滔这么多年一直是他们付家人为仇雠。   冉靖敲敲桌沿:“他能送,我们为什么不能送?”   “你……”林滔噎了噎,赏给他一个“你白痴”的眼神。   他笑言:“当然不是送女人,送别的。”   “送什么?那个老杂毛贪财好色,但这两样他都不缺,就算缺,也断然不会收我的。”   冉靖摇摇手指:“不,送儿子。”    ☆、惊   更深夜寒,市郊一所私人俱乐部外,一部低调的黑色轿车静悄悄匿在几棵大树中间。   从外观看,俱乐部与附近其他别墅并无差别,除了门前杵着的电线杆子似的两名保安,以及别有用心栽植的两排繁密的高大花木。断断续续有人从那道隐蔽的门里进或者出,有步履生风的,有醉醺醺被人搀着扶着的。这是一道意义特殊的门,里面与外面,两重天。   车里很暖,虽是寒夜,车内人并未遭太大罪。   “来一根?”   冉靖摇头,伸过来的烟收了回去。   扒皮把烟叼进嘴里,打了火。   冉靖几不可察皱皱鼻子,把窗开了一条缝。   “靖哥,你把座摇下去眯会儿吧,有我盯着呢。”   扒皮只服两种人,比他横的,比他富的。所以,林滔一句话,他屁都没放一个就痛痛快快跟着冉靖来了。   冉靖掀袖子看表,说:“差不多了。”   话音落,就看到一条影子鬼鬼祟祟朝这边移来。   扒皮摇下窗。   “扒哥!”   窗外人喊了声,递进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扒皮接了,拉开外壳拉链,一只DV镜头露了出来。   他拨弄几下,拿给冉靖看。   冉靖迅速浏览一遍,朝他一点头。   扒皮龇牙,朝外面那人竖竖大拇指,丢出去一个信封。   *   临近年尾,集团内外各项报账、清算、查账、分红等等逐项事宜,愁的人焦头烂额。当家人林文升远在国外避清闲,可苦杀了几位高管。   往年,一到这个敏感期,林滔必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今遭却一反常态,优哉游哉当起了甩手大爷。那股清闲劲让几位副手都看不下去了,小心汇报着郑启阳最近的新动作,言外之意,林总您该紧张起来了。   林滔不以为然笑着:“别瞎操心,手上的活干好,账面该走的账全部走完,一定要给我做的漂亮些,确保集团查账顺利过关。其他事不用你们管。”   梆梆——有人敲门。   “进来。”   看见进来的是冉靖,林滔便打发那几位出去:“行了,我心里有数,你们忙去吧。”   副总们各怀心思,离去时纷纷朝冉靖投去狐疑的眼神,不明这位连高中都没念过的销售经理缘何那么得林总青眼。   冉靖无视那些含义不明的眼神,呈给林滔一个纸袋,里面是一张刻好的光盘。   林滔喜不自胜,弹了一下:“这可是个宝贝,这个年过得如何,全仗它了!”   中午,几位漂亮的前台姑娘看到新任销售经理和林总一起离开,上了林总的车,纷纷投去艳羡的目光,暗暗揣摩日后要多献殷勤。   午饭定在林滔常去的酒店,扒皮也在,算是庆功宴。   “行啊,小兔崽子,长本事了。”   扒皮被夸得不好意思,掀起额前几根杂毛。“林哥过奖,这都是靖哥出的主意,我就跑跑腿,动动嘴。”   还真不是谦虚,主意是冉靖出的,活是他指挥人干的。   “你觉得扒皮怎么样?”   饭后回公司,林滔突然问。   冉靖摇上车窗,分析他话里的意思,说:“是块干活的料。” 回答得滴水不漏。   林滔闭目仰头:“眼光不错。这样,以后跑腿的活就交给他,我再给你物色几个脑袋灵活的。你天天跑里跑外的,关系公司的脸面,得配车了。”   冉靖没反对,算是默认了。   这钱,不是好拿的。   *   又一鼓冷空气来袭,天空扑扑砸下密密的雪糁。   到了晚上,雪糁膨胀,舒张成大多大多的六瓣雪花。   下课后,陶筠站在街边,有些无措地望着突然变脸的天,呵呵手,裹紧围巾。口袋里的手机适时叫起:“找家店暖和暖和,我马上就到。”   她笑着呵呵手,拐进了街边一家装饰别致的店面。   路上堵了半个多小时,步入咖啡店看到低头看书的陶筠时,冉靖情不自禁弯了嘴角。   陶筠合上杂志,跳起来揪住他胳膊:“我饿死了!”   他拿下她冰凉的手握在掌心:“带你去吃好的!”   隔壁就是一家高档餐厅。   翻开菜单,陶筠心虚地瞟了眼笑脸相迎的女服务员,掀起菜单遮脸,朝对面做了口型:“换一家吧。”   冉靖险些背过气,瞪她一眼,夺过菜单,眼皮不带眨的点了几道最贵的。   服务员年轻漂亮的脸蛋笑开了一朵花,一步三回头走向工作间。   陶筠噘嘴:“我发现,你还挺招人的。”   冉靖捏了捏她臾白的指腹,说:“这说明你眼光好。”   陶筠双手托腮,仔细观察他:西装革履,羊毛大衣,头面收拾得清清爽爽,英气毕现。颇有精英派头。   比起初见时,现在的他多了几分平和,少了些戾气,五官解冻,表情也生动起来,越发的英俊迷人。   离开时地上已铺了厚厚一层白。   冉靖打了个电话,开过来一辆车。   在陶筠满目惊诧中,冉靖拉开车门塞她进去。   “嫂子好,我叫马成龙!”   司机的大肥脸朝后努力朝后伸着,极力讨好。   陶筠咋舌,抬眸打量陌生的车顶和司机,询问的目光最后盯着身边刚上来的人。   冉靖唇形微撮,在她鬓角轻啄,贴着她耳根说:“公司安排的。”   到了小区门口冉靖便让马成龙停了车,陪陶筠走回去。   “这几天比较忙,顾不上你,你照顾好自己。”   陶筠没太大反应,脑袋被一箩筐问号占据着,转不过来。   车都给配上了,职务一定低不了。林滔看中冉靖什么了?   *   冉靖真的忙了起来,好几天没着面。陶筠课多,也没心思想别的。   这天,她上完课,中午去美食街觅食,顺带买了些水果,以便下午慰劳小崽子们。   买多了,她舍不得打车,只好提着沉甸甸的两大袋子慢吞吞往回走。   “嫂子?”   蹿来一个人,很年轻,块头挺大,留了个板寸头,手上挂了串紫檀,一看就是古玩街砍价能砍到十块钱三串的地摊货。衣着、造型,典型的混混标配。唯独不大和谐的,是一张略显稚嫩、透着股子憨劲的肉脸。   陶筠愣了愣才想起来是那晚见到的司机——马成龙。   那晚他是坐在车里,没想到站直了居然这么大块,造型也是如此独特。   他上来帮陶筠提水果,陶筠拒绝了:“不用,提得动。”   “跟我还客气什么,我和靖哥谁跟谁啊!”硬是从她手里把两个袋子夺了过来。   陶筠手上猛地一轻松,重量全转移到了心里。   “你跟他,很熟?”   马成龙一脸吃惊状:“他没提过我?太不够意思了!”   两片厚嘴唇一吧唧,吐掉烟头,大笨脚一踩,踢到路边。一点都不爱护环境。   陶筠没注意这些,一心待他下文。   “我们一条街上混大的,他是我们的头儿!”   言语间半是自豪,半是崇拜。   陶筠顿了顿脚步:“你们以前干什么的?”   他憨憨一笑:“什么都干!我哥可威风了,罩着我们一大帮子人,管着好几条街,几条街的老板都怕我们,保护费收得可容易了,谁敢来找事就弄死丫的……噢,有时还负责送下夜班的小姐回家,我现在都想不明白,你说她们都做小姐了还担心什么安全不安全啊……”   马成龙越说越来劲,完全没注意到陶筠步伐越来越慢,脸色越来越黑。   “……我们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偷抢打砸都是一块干的,他指挥我行动……没想到后来……唉,不提也罢,反正现在又能跟着他了,我心里特高兴!”   到地方了,水果重新回了陶筠手上。   “嫂子你忙,有事就叫我,一点都不麻烦,自己人,千万甭跟我客气!”   整个下午,陶筠痴痴呆呆,别说当面听课的学生了,连偶然巡视经过的教管都发现不对劲了。   “不舒服?快点回去休息,可别耽误了明天的课!”   临近期末,最不能出岔子的就是老师。   “我没事。”她勉强挤出一星笑容。   一个人的过去到底重不重要?   她躺床上辗转半天也没能得出个结论。   手机响时她磨蹭半天才接。   虽然碰见不到面,但电话没断过,起码一天一个,例行嘘寒问暖。   今天也不例外。   陶筠“嗯嗯”问什么回答什么,乍听无异,但冉靖何其敏感,立刻听出不对劲:“病了?怎么有气无力的。”   “没有。”陶筠坐起来,声音正常了些,“你还在外面?”   那头乱糟糟的,还有音乐声。   “嗯,公司年会。”他似乎找了个清净地,音质一下清晰不少。“你到家了,吃饭没?”   陶筠食指缠着发梢绕了一圈又一圈,直至发根。   她不想撒谎,也不想跟他绕。太麻烦,太浪费时间,劳心劳力。   “中午买水果碰见马成龙了。你们以前就认识?”   耳边呼吸声加重。   陶筠屏息,阖目,眼角微湿润。   另一撮头发又被缠至发根,他的声音终于穿破沉重的呼吸声传来:“嗯,那都是以前了。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进了公司,还那么巧就被指派给了我。”刻意强调,“真的是巧合。”   他想说再不会跟混混扯上关系,但同时也默认了马成龙的话。   喉咙酸痛,陶筠默然良久,方说:“我还没吃饭,去弄点吃的。”脚踏到地上又补了句,“你完事不用过来了,我想早点睡,就这样,再见。”   宴会厅外的走廊一角,冉靖对着手机盯了半天,胸口一涨一涨,疼得直咬牙。   一人吹着口哨走来,看见他,脚步一顿:“哥?你怎么站这儿,里边不是刚开始?”   马成龙进来放水,却看到冉靖孤零零一人站在暗处。   冉靖收了手机,眼睛半敛,面上一沉。   “哥……”   马成龙嘴刚张开,就被揪住了衣领。   那么一大块头,被冉靖轻松松丢死狗似的丢到车上。   马成龙摸摸磕疼的脑壳,抗议:“我靠,你轻点!”   冉靖摔上车门:“再敢见陶筠我剁了你!”   马成龙脖子一梗,欲反驳,瞥见他眼睛直喷火,顿时萎了下去。   过了会儿,不怕死地胸脯一挺:“我这是为你好,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吗?要做大事怎么能被一个女人……”   “你他妈给我滚!”   冉靖飞起一脚踹他下去。   “你大爷!你祖宗!”马成龙捂住屁股跳脚大骂,“狗咬吕洞宾!”   车里,冉靖像被抽了筋骨倒在座上,狠狠揉着太阳穴,好半天才缓过劲,推门下车,踅回了宴会厅。    ☆、恐惧   付茂春作为元老代表出席年会,红光满面挽着身材变形的太太与人应酬。   其他几位老人已神隐多年了。付茂春之所以年届花甲还不遗余力活跃在前台,最大的原因就是亲妹付冬梅是董事长夫人。在其位,想不谋其政也难。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是他常挂嘴边的话。   不过嘛,当看到他顶着一头地中海,色眯眯望向T台妖艳撩人的裸~模时,林滔觉得他那话简直是放屁。   台上尺度一度大到林滔本人都瞠目结舌了,凑到台前伸长脖子眼都不眨的多是上年纪的老东西,他低咒:“这些老不死的!”   太子和驸马的争夺战在集团早不是什么秘密,虽说眼下驸马得宠,但太子毕竟是太子,保不齐哪天就翻身了。因此,集团各路人精巴结郑启阳的同时也并未冷落林滔。   来向他献媚的不在少数,也都注意到了他身边的生面孔。   林滔介绍:“新任销售经理,冉靖,往后各位多多关照。”   另一边,另一个圆圈中心的郑启阳,忿忿望着这里。   口哨声快门声响起,裸~模下台。抽奖和游戏环节开始。   这个总那个总互相敬酒,吹捧,扯段子。人群不断散开又聚拢,林滔和郑启阳站到了一个圈子里。   “才几天不见,妹妹又年轻了。吃什么不老仙丹了,也赏我几颗?”   林滔夸林雨薇那股亲热近,看在旁人眼中真是兄妹情深。   林雨薇演技自然不是盖的,一脸小女孩娇羞模样:“哥,你再笑话我我可要生气了!”   “我说的可真话!”边说边把酒杯举到郑启阳面前,一副贤兄模样,“对我妹妹好点!”   郑启阳和他碰了下,揽过林雨薇的削肩膀,宠溺道:“哪敢不好啊,我就差当牛做马了!”惹来美人一记白眼。   一家子都是戏精。   灯光一暗,最劲爆的钢管舞上演了。台下人头攒动,脚步声四起,男士们奔走寻找最佳观赏位置。   林滔望了阵儿,悄悄踱到对着台上流口水的付茂春身边。   “付叔!”   付茂春抿抿嘴角,回神:“是小滔啊。”   林滔脸伸到他面前,从他的角度瞟了瞟台上。   “啧啧,极品!”贼贼一笑,搭上老家伙的肩,“付叔,我给你快递了份新年礼物,明天就能到。”   付茂春眯了眯三角眼:“算你小子有良心!”   这种场合,郑启阳没去找冉靖麻烦。   “阳哥,就这么算了?”王大力虎视眈眈。   “做事多动脑子。”郑启阳指腹敲敲酒杯,“不是让你查他吗,查到什么没有?”   王大力抓抓脑袋,那小子履历没什么拿出手的,他不明白郑启阳为何一直抓住这些不放。   “那份简历太简单了,我不看那些,我要看他不想让人看到的,最好是能捏住他七寸的东西,明白了吗?”   “明白了!”   *   散场时,马成龙不知死哪儿去了,左看右看都没影,冉靖沾了酒,没办法,只好忍住怒气打电话找他。   三分钟后,那兔崽子鬼鬼祟祟从暗处踱了出来畏畏缩缩叫了声:“哥。”   冉靖乜斜他一眼:“开车!”   车正跑着,忽停了下来。   后排闭目养神的冉靖皱眉:“怎么了?”   “前边有车坏了,挡道了。”   冉靖缓缓直起身,落下窗,看见一辆车坏在路中央,挡了好几辆车,车主们纷纷狂按喇叭。那辆车的主人气得跳脚,却无计可施。   冉靖对那人有点印象,刚在酒会上好像见过。遂朝马成龙使了个眼神。   马成龙开门下车。   眨眼功夫就领了个人回来。   “哥,他们给车行打过电话了,人一会儿就来,咱们帮忙把车拖到路边吧。”   冉靖点头。   “是你呀!我正纳闷呢谁那么好心。”那人也认出了冉靖,满脸堆笑,“我叫宁磊,兄弟你怎么称呼?”   右侧车门从里面推开。“冉靖!”   “改天我做东,你一定要来!”   坏车被拖到路边,司机被留下等车行的人,宁磊搭了冉靖的顺风车,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好说,好说。”   冉靖淡笑着,眼底一片灯火辉煌。   窗缝里挤进来的风凉飕飕的,他竟不觉冷。   *   第二天早上,付茂春在书房见到了那份礼物。   他酒已醒,想起林滔的话,颇觉蹊跷。那王八羔子怎么可能好心给他送礼,定有蹊跷。   关了门,拆开盒子看,除了名烟名酒这些送礼常规项,还有一张光盘。   光盘?他一张肥腻的脸皱成了包子。没听说送礼送光盘的。   光盘插进电脑,几秒后出来一帧画面:昏暗的房间,一个浑身光裸的女人骑在一个年轻男人身上,手上拿着一只注射器,针头扎在男子胳膊上。   大早上,付茂春血压爆表。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瓦灰色的阴天早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生剧渐次上演。   郑启阳天没亮就醒了,钻进书房抽烟。   待到天大亮,烟盒也空了。   他连打了两个电话。第一个是打给王大力的,指点他两下下一步要顺着哪个方向查。   打第二个电话前他警惕地拉开门,观察片刻方退回来反锁上门。   “有什么情况……他每天除了看书散步,还干什么……”   难道真去养老了?心头疑窦丛生。   “辛苦你了,继续盯着,留意他都跟谁联系,尤其是林滔。”   卧室,林雨薇也在打电话。   “她什么都没说,就那么乖乖走了?”她靠着床头,十指用力揪着被单,沉默好半天才说,“我知道了,改天见面吃个饭。”   这个早上,多的是各怀心事的人。   陶筠出门前踟蹰好半天,打消了请假去找冉靖的念头。眼下,没什么比赚钱更重要了。   她匆匆奔出小区,没注意到,有人一直在看着她。   冉靖坐在公司配的那辆车上,看着她从楼里出来,一边戴帽子口罩,一边冻得直跺脚。陶筠对这辆车还不熟悉,没留意。   冉靖犹豫要不要下车。一溜烟的功夫,决定尚未做出,她已迎着料峭寒意奔向前方,那架势像一只上了发条的钟表。   视线里,喝了风的淡灰色羽绒服越飘越远,最后消失于灰扑扑的熹微晨光中。   空调热风干得难受,他抬手关了,又把窗落下一条缝,寒气灌进来,深吸一口,那里面,有她的气息。   *   拖堂将近半个小时,下课时天黑透了。气温异常低,路边摊都少了,叫卖声也不似往日高亢。   陶筠浑身打颤,不住搓手。不想冒风走去公交站了,打算叫出租。   手刚举起来就被人握住了,那是一只无比温暖的手掌,在冬夜的街头,像一盆炉火,暖到心窝。   陶筠眼角登时就湿润了。   这厢冰消雪融,那边阵线才刚铺展开。   “这地方真不错,付叔,你眼光比我们家老头子好太多了!”   城中一处极为隐秘的私人菜馆,付茂春和林滔相对饮,一老一小两只狐狸,彼此揣着明白装糊涂。   付茂春抿口酒,笑骂:“你小子良心坏透了,亏你老子天天想着你!”   林滔咬下一块鸡肉,满不在乎道:“他想我?笑话!”   “真的。”付茂春减慢语速,慢吞吞说,“前几天通电话,他问起了你,让我看着点你,有能帮的,帮一把。”   “是吗?”林滔擦掉满嘴的油,饶有兴致问,“那叔你怎么回答的?”   地中海下爬满褶子的脸抽了下。   烟雾腾腾,看不清那笑容几分真几分假。   “我是你叔,你是我侄,你说我是怎么回答的?”   林滔笑了:“来,叔,侄儿给您老满上!”   *   发年终奖那天,员工们一个个笑逐颜开,连着几年,今年的红包是最大的。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管理层却吃惊不小,账目摆在那儿,谁都门清,这钱,哪儿弄的?   “打听那么多累不累,给你就花,嫌多?给我呀!”   财务嗤笑他们。   这天,冉靖找林滔汇报工作。汇报完,他准备告辞,被林滔叫住了。   “你最近当心点。”   “为何?”   林滔抽出一根雪茄点上,慢悠悠吐出烟圈,意味深长:“付茂春不是饭桶,这件事他不会就此罢手,他奈何不了我,但不保证不会对你下手。”烟灰轻轻落进烟灰缸,“不过也不要过于担心,我会调派人手保护你的。”   冉靖听懂了这弦外之音:要是他不接受“被保护”,就会把他卖给付茂春。   “不用。”他轻蔑一笑,“我命硬。”   他走后,林滔幽幽说道:“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不吃点亏不行啊。”   打了个口哨,摁了内线:“是我,按原计划行事。手不要太重,要怜香惜玉。”   *   马上元旦,陶筠千辛万苦求来几天假,不过代价是必须把课提前补上,算来算去,还是没有假期。   “累死我了,还不如失业呢!”   她躺沙发上眼都不想睁。   冉靖端了咖啡过来,看她这样,心疼得不行。方才接她时,她饭都不想吃,只想回来睡觉。   “辞了算了!”把她脑袋捞进怀里,摩挲她莹白的脸。现在,对于他突然的亲热接触,她已经不那么抵触了。   “不行!”   她直摇头,蹭得他腿痒痒的。   心也痒痒的。于是,他大着胆子,试探性说:“要不,我把次卧收拾收拾,你把房子退了,搬过来住,一则省房租,二则离辅导班近,不用辛辛苦苦挤地铁,中午还能回来休息。你意下如何?”   陶筠起先是要反对的,可是越听越觉有理。嘴上却说:“我考虑考虑。”她要给自己留余地。   冉靖知她脾性,好面子,嘴巴硬。于是便也不戳破,心里乐开了一朵花。   她很快睡着了,他回卧室抱来枕头和毯子。   伺候好她,又轻手轻脚走去厨房煮饭。   陶筠是被厨房散出来的香气香醒的,揉揉眼,坐起来,迷瞪片刻,跑去厨房,直扑冉靖。   背上一暖,心脏扑通两下,他柔声说:“马上开饭。”   陶筠眼睛湿湿的,嘟起嘴:“你怎么这么贤惠!怎么这么贤惠!”   冉靖送她回去时已经后半夜了,本打算送她上楼,被拒绝了。   “你明天还要上班,快回去歇着吧。”   看到楼道不时有人进进出出,他放了心。“那你早点睡,晚安。”   挥手作别,陶筠进了楼。   到家门前,掏钥匙开门。忽然被人捂了嘴巴,腰间顶着个硬物:“不许叫,不然一刀宰了你!”   无边的恐惧蔓延上心头,陶筠木木呆呆被那人挟持着走向黑乎乎的楼梯。被推进黑洞洞的地下室时她终于回过神,咬了那人一口,不管不顾疯牛一般挣扎,大呼救命。   “卧槽!”那人低咒一声,横起刀把劈向她后脑勺,两眼一黑,陶筠昏了过去。    ☆、入戏   陶筠缓缓睁开眼,后脑的痛感迫使她发出呻~吟。   “陶筠!”伸来一双手,捧住她的脸。   陶筠眼一酸,眼泪扑簌扑簌直掉。   冉靖细密的吻落在她鬓角,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   陶筠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哭。差一点,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冉靖哄了好半天,她的情绪才安定下来,就着温水吃了药,问起怎么到的医院。   冉靖娓娓道来。   适才,他车还没开出多远,就接到了她电话,接通,却是一个粗嗓男腔:“这女人落我手里了,想要她活命就快点送钱来!”   冉靖登时没了呼吸,手脚冰凉。但他迅速定下神,报了警。   “……那个王八蛋已经被派出所抓了,不要担心了。医生给你检查过了,后脑有点淤肿,躺两天就好。”   陶筠又疼又恨:“那是个什么人?”   冉靖将两只枕头叠在一起,让她躺得舒服些。   “是个赌输了钱的混混,已经进去了,不会再出来害人了。”   “嗯,那便好。”陶筠脑袋昏昏沉沉,阖上眼,一会儿就睡着了。   冉靖为她掖好被角,神色凝重。   *   午夜时分,闹市区街头霓虹闪烁,车辆往来不息,带起的尘埃浮在空气中迟迟不散。   林滔立于半开的窗前,指间烟头燃着火,目视灯影幢幢中那座高高耸立的宝鼎形状建筑——文升大厦,坊间称宝鼎大厦。   那几乎可算作这座城市的地标,是二十年前刚刚跻身城中新贵的林文升高薪聘请着名的美籍华裔建筑师设计的,那时候这片区域还是一片空地,文升大厦一夕间拔地而起,迅速引领周边房价节节攀升。林文升嗅觉很准,在新旧产业交替之际,及时将资本由房地产拓展到技术领域,搭上了新班次。二十年弹指一挥,许多当日弄潮儿已销声于历史浪潮中,林文升的名号依旧如雷贯耳。   多年以来,宝鼎大厦一直是林滔一块心病,每每举目了望之时,都忧惧最后坐上那个位置的不是他。这一度令他噩梦连连。   门咯吱一声开了。“老板,我现在去见他,他非弄死我不可!”这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在此时听来颇滑稽。   “有我在,你怕什么。”林滔开了大灯,鼻青脸肿的马成龙完全暴露在眼前。他绷不住戏谑说,“话说回来,也怨你手上没个轻重,我让你请人喝杯茶,你却把人弄进医院了。冉靖不揍你?”   马成龙摸摸自己被揍成猪头的脑袋,咬牙切齿:“那娘们太能折腾,手上差点给我咬下一块肉来,疼死我了,我一下没忍住就把她打晕了。冉靖也太他妈狠了,他明知道我是老板您的人。”想起冉靖的伸手他就冒冷汗,“老板,我求你了,你让我去工地搬砖都行,别让我再跟着他了,指不定哪天他就把我剁了!他可是有前科的!”   “猪脑袋!”林滔训他,“说了这事别轻易挂嘴上。咱们费那么大劲挖出他这点黑历史,你嘴巴一秃噜就抖出来,这不找死?你把心放肚子里,借他个胆都不敢动你。听我的,就说我让你去探病的,他要是不给面子……哼。”他笑着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   *   冉靖摇摇保温瓶,没水了。看看陶筠睡熟了一时半会儿醒不了,便要去打些热水。   推开门,闪进来一颗鼻青脸肿的大脑袋。   冉靖眼底掀起一股阴毒,一把勒住了他脖子。   “我靠,你轻点!”   楼道拐角,一个鬼哭狼嚎的声音。   冉靖揉揉腕子,指着马成龙鼻尖骂:“你还知道疼,你还知道疼!”说着,又是重重两下。   马成龙一边跳着躲一边嚷嚷:“她太能闹腾,不下狠手她八成就认出我来了,再说,林滔那种黑心烂肚肠的,我要不假戏真做,他再派条狗来怎么办?”   冉靖停了手。   马成龙理理衣衫,指着自己的脸:“瞧瞧,我都成猪头了我!”   “那不正好让你现出原型!”   马成龙吧唧嘴:“我打也打不过你,说也不说过你。可是,有句话我放这儿,你搞清楚自己什么身份,事情要是砸你手里……”他伸手指虚晃了下,“你他妈挥刀自宫都弥补不了!”   冉靖惦记陶筠,怕她醒来身边没人,瞪了这个夯货几眼就要走。   马成龙叫住他:“我还有句话,是替别人带的。”   冉靖站住了。   他支支吾吾:“就拿今晚,要是林滔派其他人做这件事,陶筠可能就……哥们,你就听这一回,跟她分手吧,对她对你对大家都好……”   “闭嘴!”冉靖喝断他,,“我什么都可以听你的,这件事,不行!”   一个人若走怕了寄寄长夜,是断然不肯放弃唯一的一盏明灯。   *   林滔重又见到冉靖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他整个人都不一样了,虽然说不出具体哪里不一样。这充分说明,再烈的牲口,套上鞍也就老实了。   冉靖对陶筠被绑一事只字不提,林滔也极配合,好似压根没发生过。他递来文件,他提笔签字。又谈了几桩其他事宜,他及时抛出一个话题。   “黄有德那老东西又开始推脱,迟迟不肯交货,元旦假后只好再辛苦你一趟了。”   冉靖掀了掀眼皮,盯着他看了数秒钟,然而什么也没说。   林滔拉开冰箱取了瓶杯汤力水,打开拉环,背靠冰箱门边喝边说:“我是生意人,在商言商,我只会把钱花在值得的东西上。你是聪明人,只不过脑子里多了些不合时宜的东西,不好,要尽快清除掉。”   冉靖拖着沉重的步伐回了办公室,摁摁太阳穴,大脑飞速运转。   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林滔势必要吞下黄有德,不论代价有多么大。他今年盲目投了两家厂子,都是大手笔,日常周转资金被挪去大半,乐观估计起码要到后年才能见到回本。林文升骂他做事不用脑,说什么也不肯再给他拨钱,又对银行放话,不许给林滔放贷,可以说,林滔的资金链要断了。这个关口,他只能寄希望于现有的医疗器械业务,拓宽销售渠道,加大生产。原材料自然越廉价越好。于是,黄有德手里源源不断的货,自然而然成为他林滔急于吞下的一块肥肉。但黄有德这个倔老头不太买林滔的账。   两个月前那趟云游之行,说是要帮黄有德赶走地痞,到了才知道,那些地痞就是林滔雇的。分明贼喊捉贼,冉靖没干过那么混蛋的事,可是没办法,他急需得到那笔钱,唯有硬着头皮干。黄有德心知肚明,可是没辙,那帮人要是不撤,非但货出不去,厂子都不敢开工。最后咬着牙让他们拉走了两车。   黄老头一定恨死了,这次一定不会轻易松口。冉靖思忖半天,认为这事需缓一缓,制定出个万无一失的计策,仓促行事极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   想到这里,他抓起了内线座机。   林滔这个人谋略不够,但善用人也善听取意见。听了冉靖的说辞,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问最快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个不太好说。我需要黄有德全部个人资料,马上!”   林滔允了。   下班前,孙助理抱着一摞厚厚的资料敲开了冉靖的门。   “冉经理,这是你要的全部资料,电子版发到你邮箱了。”说着,他又从最上面的档案袋里取出一个的信封放到冉靖面前,“林总说,好好过个节。”   林滔大方是大方,心狠手辣也不是假的,比之郑启阳弱不到哪里。冉靖揪起了眉心,他开始怀疑自己这么做是否明智。   *   陶筠出院第二天就是元旦,和冉靖一起回家看望余秀英。两人嘴巴都很严,对遇袭一事只字不提。   这回,余秀英总算给了个好脸,没横挑鼻子竖挑眼。   刚泡上茶,就来了客。不是别人,是郑启阳和林雨薇。   陶筠赶紧推冉靖去厨房杀鱼。   郑启阳瞥她一眼,忍住了,没做声。   “余奶奶,您真是太勤快了,这家让你收拾的,真干净真漂亮!”   林雨薇几句巧言,夸得余秀英心花怒放,拉起她的手,亲亲热热话起了家常。   陶筠忙来忙去,端茶倒水送水果,故意避开郑启阳。   郑启阳怒而不言。   等他们离开,余秀英望了眼厨房,转过头低问陶筠:“什么情况,冉靖、郑启阳,还有你,怎么别别扭扭的,搞什么名堂?”   眼真毒!陶筠腹诽。   瞒不住,也不能瞒。   挠挠下巴,张嘴,小声道:“冉靖从他那儿辞了,现在跟的老板是他的商业对手,又器重冉靖,他那么要脸面,你说心里能舒坦?而且,也不知道冉靖怎么碍了他的眼了,他一直看冉靖不顺眼。”   余秀英沉思。“怪不得,他一开始就撺掇着我拆散你们。”   陶筠懵了,想了想,问:“我们的事,是郑启阳告诉你的?”   “是啊。你们还没在一起他就让我提防着冉靖,说他不光穷,还是个混混。你俩刚刚好上他就跑来告诉了我……”   “奶奶,鱼好了!”   厨房传来一声喊,祖孙对话方止。 作者有话要说:  我哭了〒_〒 收藏呢 评论呢 可爱的小天使呢 ☆、杀人犯   入了腊月,一天冷过一天。冷空气积威多日,终于在一个昏沉沉的傍晚,洋洋洒洒抛下一场雪。路面先是湿湿滑滑,渐渐铺成白白一层。   本就不堪重负的城市交通彻底瘫痪。   年关各种大事小情多如牛毛,层层关节点都需打点,冉靖脱不开身,只好让马成龙去接陶筠。   “接到她以后你把嘴给我闭紧了,吭都不能吭一声!绝对不能让她怀疑到你头上!”他厉声警告。   “要是她主动跟我说话,我也不理?”   冉靖跺他一脚:“滚!”   他圆润地滚了。   耳根暂时清静,冉靖仰起头,天穹被乌云遮严实了,雪越下越紧。   深吸几口冷冽的空气,揉揉眉,回了包厢。   门一开,耳朵差点废掉。划拳行酒的,举着话筒鬼哭狼嚎的,幸亏老板下血本,用的门窗材料都是超隔音的。   “你跑哪儿去了,来,喝!”   宁磊举着酒杯冲他喊。   他展眉:“酒就不喝了,我胃不好。铁观音倒是可以来一壶。”   “早说嘛,推三阻四的还以为你看不上我这酒呢!” 宁磊打了个响指,叫了壶铁观音。   中途冉靖接了个电话,不是什么机密事,就当着宁磊面接了。   “……端砚?我打听打听。不过你也别抱太大希望,我打交道的都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一听端砚,宁磊立马竖直了耳朵,推开腿上的女人,问:“什么端砚?”   冉靖收了电话,嘲弄的口气说道:“我一朋友,搞古玩的,说新收了一方端砚,让我给物色物色买主。我去哪儿给他找?这不诚心为难我吗?”   “不为难不为难,一点不为难!”宁磊喜上眉梢,“你这朋友怎么样,可靠不?”   冉靖慎重道:“人有点神经,一天到晚装神弄鬼,不过信誉没问题。”   宁磊激动得直拍大腿,“太巧了,哥们我正满世界找端砚呢!快,约个时间,让这位朋友带着东西来见我!”   “好,我回去就给他打电话。”冉靖双目一亮。   *   再见到肥头大耳的马成龙,陶筠心情些许微妙。   “麻烦你了。”   马成龙立刻将冉靖的警告抛诸脑后,豪气干云的口吻说:“嫂子你这话我不爱听,你老这么客气,传出去,道上弟兄还以为我多摆谱呢!”   陶筠想下车。   裂缝即使弥合,痕迹也消不掉。她努力想抹平,不想让这些痕迹再遇外力而复裂。   一路上她几乎没说话。   马成龙不说话嘴痒,隔几分钟讲几句有的没的。   “嫂子你真好,人漂亮心眼好,学历又高,还不嫌弃我哥。”   陶筠刚想说谁还没点过去,又听他说:“你是不知道,之前有个女的爱他爱得死去活来,一听说他进去了立刻跑得没影了!”   她屏住呼吸,心口咚咚两下:“什么叫……进去了?”   “就是蹲号子呗!有群混混打伤了我们一兄弟,下手可狠了,人没抢救过来……我哥这人重义气,气不过,跟领头的干了一架。那脓包不禁打,吃了几拳趴地上再没起来……我哥就……”   他忽然捂住了嘴巴。   红灯还剩十秒,瞅瞅后视镜里面无血色的陶筠,马成龙觉得自个的命比红灯长不了几秒了。   *   “杀人?”   郑启阳对着文件瞪了好久,最后不确定地看向王大力。   他点头如捣蒜。   “他犯事那年不满十六,又是过失杀人,蹲了七年给放出来了。出来后怕人寻仇,躲到了外省,去年才回来。也不知他一个穷小子用了什么法子,这段黑历史被他捂得特别严,我把周边几个乡镇跑了个遍,腿都快断了,勉强从一个当过条子的混混嘴里打听到一些蛛丝马迹……”   郑启阳什么都听不下去了,脑袋里飘来飘去都是那几个字:杀人犯!   他一股风似的出了公司大楼,司机都没叫,亲自驾车,冒着风雪一路狂奔到陶筠租住的小区。   打电话,没人接,他失了耐性,直接上了楼。   敲了两下门。   门开了,门后的人却不是陶筠。   “她还没回来。”   他来过几次,开豪车穿名牌,郜琳琳对他印象非常深刻。   郑启阳失望,悻悻转身。   门大打开:“她应该快回来了,你进来等吧。”   上几回,一听说陶筠不在,他转身就走,很绅士地在车上等。今天那么大雪,郜琳琳忍不住动了善念。   *   冉靖就住三楼,习惯性走楼梯。   上到二楼,碰见出来扔垃圾的佟玉。   她一指楼上:“陶筠等你很久了。”   他微微一愣,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   佟玉笑着回屋,儿子手舞足蹈举着作业本:“妈妈,我写完了!”   冉靖拿钥匙开了门,客厅一片漆黑,隐隐约约可见沙发上有一人形。他错愕:“怎么不开灯?”   说话的同时按开了灯,视野一下亮如白昼。   他想过去抱她,可是左脚迈出去一步就不动了。   陶筠的样子很怪异,双手扶膝,下颌轻抬,一张疲倦的脸白兮兮,眼瞪得很大,投向他的目光冷冷冰冰。   对望片刻,右脚跟上,冉靖笑:“马成龙送你过来的?吃饭没?”   “你杀过人?坐过牢?”她突然站起来,声音苦涩无比,像隔夜的中药渣。   冉靖瞬时没了呼吸,眼神陡然变得锐利。   沉默,巨大的沉默。   “马成龙告诉你的?!”   从胸膛炸出来的声音,像连发的子弹,一字一下,打穿了陶筠腑脏。   “所以……是真的。”她喃喃。目光落在地板,痴痴呆呆,傻掉了。   “不是!”   陶筠眼珠动了动:“那你认真对我说,说你没杀过人。”   “我……”冉靖握紧双拳,痛苦地捶脑袋。   陶筠站不稳,身体虚晃了下。   冉靖两大步跨过去,扶住她肩膀,声音颤抖:“陶筠,陶筠……”   陶筠推开他向外跑。   他从背后勒住她,不顾她百般挣扎,铜墙铁壁一般不松手。“你不能走!”   陶筠左撞右撞撞不开,木簪松落,乱发散了一肩,满头满脸的汗滴到脖颈,呼吸紊乱。   经过一番较劲,她认输,长叹一声:“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好么?”   她话里的绝望气息深深刺激到了冉靖,他松了手。   “他们杀了我最好的朋友!”他心有不甘,冲着已跑到门边的陶筠大喊。   陶筠顿了顿,但是没有回头,义无反顾拉开了门……   楼下,一辆顶了一层雪的轿车内,一个鬼鬼祟祟的胖子缩头缩脑盯着窗外。   白茫茫的视野里,突然闯入一个女人匆忙奔走的身影。   “……出来了,他没跟出来送……看样子是掰了,肯定是掰了!人要脸有脸,要学历有学历的,想不开啊跟着一个杀人犯……不说了,她快走出小区了!”   他收了线就发动车子。   陶筠一点没察觉,有人一直在身后跟着。跟着她上了出租,直到出租车穿越大半个城市停下来。   “谁啊?”   柳芳乔今天下班早,颇有闲情逸致对着食谱煲汤,门铃响了。   连问几声都没人回答,她起了疑,透过猫眼瞧了瞧才拍拍胸口开门。   “这么大雪你怎么过来了?”   陶筠一下给她来了个熊抱。   她一愣,刚想说犯病了,就听到了抽抽搭搭的哭声。   柳芳乔受到了惊吓。   *   郑启阳坐在狭□□仄的客厅等到半夜也没等回陶筠,手机也一直没人接。   “郑先生,你别急,她可能去她男朋友那儿了,辅导班离她男朋友那里很近。”   看他急了一脑门汗,郜琳琳端杯茶给他。   “辅导班?她去干嘛?”   郑启阳努力克制不去想陶筠在冉靖那里过夜这个事实,抓住了另一个重点。   “工作啊。”   “她不是在出版社上班?”   “噢,辞职了!”   “辞职?”郑启阳今天第二次咬到舌头,“什么时候的事?”   郜琳琳挠挠下巴:“有一个多月了吧,我无意中听见她跟人打电话说辞职了。”   郑启阳烧着一肚子火离开,恨不能立刻把陶筠揪到面前问清楚,又想质问林雨薇知不知道,如果知道为什么瞒着他。   他把电话打给冉靖。   连打了三个才被接起。   “阿筠呢?她是不是在你那儿,让她接电话!”他十分火大。   冉靖语气淡漠:“她睡了,不方便。”说完就挂了。   “你——”郑启阳牙齿都咬碎了。   *   冉靖在颓废中熬过了三天,第三天刚到公司,保安送来一个快递。   文件袋拆开,一张卡掉到桌上。他整个人都傻掉了。   周身的血都凝固了,天晕地转,整个世界都弃他而去了。   一无所有并不可怕,得到又失去才是地狱。   他想杀了自己,更想杀了马成龙!   这王八羔子已经消失三天了!    ☆、裂   马成龙在第四天滚了回来,装得没事人一样,嬉皮笑脸和同事扯段子。   近午,一个穿黑色大衣的大高个直挺挺往司机室一戳,泰山压顶的压力扑面而来。   马成龙梗梗脖子,三两口吞完剩了小半截的葱油饼,扔了塑料袋。   “哥——嗝!出去?”   冉靖面目阴沉,瞪了他好半天。   冉靖到饭店时,宁磊已经在等他了。   服务员恭恭敬敬拉开椅子,斟茶。   冉靖掀袖口看看表。“应该快到了。”   刚说完,包厢门开,领班领进来一个人。一身中式夹袍,鼻梁架着一副圆眼镜。   “抱歉抱歉,来晚了,我自罚三杯!”   一、二、三,他当真喝干了三酒盅。   宁磊大笑:“唐老板痛快!”   菜肴上齐,唐老板冲宁磊使了个眼色。   宁磊手一挥,支走了左右服务员。   唐老板左瞄右瞄,把一个带锁的木盒提到了桌上,摸出一把小钥匙,   盒子掀开,像俄罗斯套娃似的里面还有一个更小的盒子。小盒子打开之后就一目了然了——一方砚台。   宁磊小心翼翼捧出来,看了半天什么也没看出来。   唐老板觑他一眼,说:“宁先生,你是冉靖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坑朋友是要遭天谴的。你放一百二十个心,要有半个人说这是赝品,我铺子不开了回家养鱼去!”   “唐老板爽快。”宁磊端起酒盅和他碰了碰。   冉靖松了口气。   离开时,宁磊喝高了,被扶着上了车。   冉靖立在饭店走廊望了会儿天,讥讽道:“戏演得不错,东西确定是真的?”   唐老板摘了眼镜,眼珠一突:“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绝不可以侮辱我的职业道德!”   “道德?你?悠着点说话,当心遭雷劈!”他甩袖离开。   唐老板干瞪眼却无言以答,远远看见车上的马成龙落他挥挥爪子,他也朝他抬了抬下巴。   车开走了,他摸摸不存在的胡子,摇头晃脑胡诌两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石榴裙绊倒英雄汉呐!”   *   天南海北的学生都在经历期末,多数醉生梦死一学期的大学生终于迎来梦醒时分,知道早起晚睡背重点了。不过,李知非这种令人发指的学神自然是多数以外的少数。他不同一般人,越到期末越闲。   这天,他睡到日上三竿,饱餐一顿,开着卡宴跑到花鸟市场,打算物色一盆紫叶李巴结老爹。   商贩见他年纪小,穿得又阔,自动把他归类为人傻钱多的二代,想使劲坑一把。哪知这二代人小鬼大,一番杀伐,商贩非但没捞着便宜,还差点折了本。   李大少爷兴冲冲抱着两盆紫叶李往回走,街对面一张笑靥如花的漂亮面孔不经意闯入视线。女神!小心脏立刻扑扑直跳。正欲穿越人群和她“偶遇”,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女神挽着一个男人。   *   陶筠这几天过得糟糕透了。和冉靖开始那天就想到过结束,却独独没想到会以如此惨烈的方式结束。   没学历没钱,甚至当过混混,她都能装作不知道,可是杀过人坐过牢……题目超纲了,她无法解答。   他像被千百层纸包着,一层一个惊吓,她承受不住了。   连着几天,她一心扑在辅导班,课表排的课上完还强烈要求加课。她拼命让自己忙起来,忙起来才不会胡思乱想。另一面,也是为了躲郑启阳。   郑启阳找了一大圈,终于找到了柳芳乔那里。   大早上,陶筠和柳芳乔下楼去吃早餐,被堵了个正着。   郑启阳强行将她拖走,质问她为什么不接电话,知不知道他有多担心。   陶筠木木呆没反应,直到他把一张薄纸拿给她看。   迟了,那上面写的她昨天就知道了。   郑启阳惊讶于她的反应:“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陶筠不答,瞥他一眼:“你凭什么查他?”   郑启阳盯她半天,眼睛眯了眯:“陶、筠!”   他一直和家里人一样,“阿筠阿筠”的叫,通常只在一种情况下连名带姓叫“陶筠”——就如现在这种情况,五脏六腑都要气炸的时刻。   “陶筠!”他咬牙切齿,“你不计较他欺骗你,伤害你的感情,却怪我背后查他?!你是不是疯了,鬼迷心窍了,啊?!”   陶筠闭闭眼,深呼吸,尽力克制自己。   “我和他刚在一起奶奶就得信了,是你告诉她的,对么?”   “我是为你好!”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郑启阳噎住了。   “我来回答,是陈幸告诉你的,而且是在你和曹文华的饭局上!”   “阿筠,我……”   陶筠摆手阻止他说下去。“生意是生意,我理解。可是据我所知,你很早很早就和曹文华有接触了。”   郑启阳欻然变了脸。   陶筠挤出一丝苦笑。   是李知非告诉她的。陈幸那个蠢猪跑他面前瞎得瑟,说陶筠就是个村姑,又土又俗,不光自己差劲,身边人也全是劣质货。   “就她那个青梅竹马,郑启阳,呸,别看他现在是文升的驸马人五人六风光得不行,他刚进文升那会儿什么都不是,一副落魄穷酸样,拿了份计划书跑到我妈办公室,张口闭口阿姨长阿姨短,求我妈看在陶筠可怜兮兮的份上给他一个机会。我妈心软,眼一红就把合同签了。那可是郑启阳第一个大单子,那以后他才在文升露脸的……”   陈幸显摆半天只得到李知非一个大白眼,李知非转身就把这话原封不动讲给了陶筠听。   陶筠惊得说不出话。   “作为哥们我郑重提醒你,你以后要防着那个郑启阳,我第一眼看他就不像个好东西,眼神不纯,太功利了,心机太深。”李知非一副大人的语气提醒她。   一个小孩子都看明白了,她竟做了这么多年睁眼瞎。   “阿筠,我……”   “什么都别说了。”陶筠知道他也说不出来什么,强辩只能更尴尬更难看,她不想看到那样的场面。“你以后不要打着为我好的幌子干涉我的私事。我和冉靖,也不关你的事。”   那番谈话之后,郑启阳消停了,没再找过她。   冉靖……也没有。   她强令自己不去想他,拼命麻醉自己:分开对彼此都好。为使麻醉效果达到最强,她努力向工作狂发展。   就在她即将成为工作狂的时候,有人奋力踹了她一脚,不仅没当上工作狂,还把工作丢了。   “……晨线是这条,对着的那条是昏线,晨线与赤道交点6点,昏线与赤道交点18点……晨昏圈……”   陶筠正全神贯注讲题,门“砰”一声撞上墙,发出巨大的响声。   教师霎时间鸦雀无声,师生齐刷刷望向门口——李知非杀气腾腾站在那里。   “陶筠,你给我出来!”   走廊上冷风嗖嗖,比风还冷的是李知非的脸   “柳芳乔和康海的事你为什么瞒着我?!”   陶筠震惊:“你知道了?”   “你果然知道!你刻意支开我,就是为了成全他们!”李知非聪明得很,稍微一想就明白了陶筠为什么让他不要去找柳芳乔。   他抬高嗓门,声儿都变了:“我那么信任你,我把你当姐姐,你辞职了我第一时间给你找工作,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我真TM傻x!”   陶筠沮丧捶脑袋。“对不起。”骗一个亲近的人,通常最难过的是自己。   “你毁了我的爱情,亵渎了我的友情!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李知非双目猩红,像被火烧着。   他转头跑走那一瞬,陶筠分明看见他眼底有泪。   她吓着了。恍然大悟:她错了,错得离谱!怎么能以年龄和阅历来妄论一个人的感情呢!她以成年人的世俗标准,给李知非的爱情打了个叉。以为那不过是青春期荷尔蒙冲动之下不成熟的想法罢了,但是,李知非也是要自尊的。柳芳乔可以拒绝他,她也可以帮着劝他打消想法,但就是不能哄骗他,不能用卑劣的手段耍他。   她想起了冉靖,靠着墙,喃喃道:“你是对的。”   正所谓血气方刚,李知非的报复来得迅速又猛烈。   这节课上完,下课时教管留住了陶筠,一脸为难,欲言又止。   都这样了,陶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笑着打趣:“是不是要给我清算工资了?”   教管姑娘比她还小两岁,从没干过这种缺德事,被她这么一问急得都快哭了。“我的姐姐啊,你得罪谁不行干嘛得罪那个小祖宗啊!我们要是不答应他,他就要告诉老板,还要发动家长联名投诉你……你知道老板是他亲戚,他又是锦文的招牌,我们……我们只能……”   “我知道我知道。”陶筠十分善解人意,“你看我都不伤心,你哭什么?好了,别让人看见。教管大人,给我算算工资吧。”   清算完工资,教管跟财务报备了下,亲自送陶筠。   “我有同学在其他辅导班,要不我帮你问问她们?”   陶筠道声谢。“我想休息一段,等过了年吧,如果我还想代课的话,就请你给介绍。”   腊月二十,剩三天就要迎来小年,陶筠才丢了爱情,又在这天再次丢了工作。   伤心和难过总是难免的,于是象征性的往柳芳乔身上撒了些气。   “不然我找李知非,就说这些都是我授意的,是我让你骗他的。”   柳芳乔决定挺身而出,反正花鸟市场已经伤过他一回了,不多这一回。   陶筠吸口饮料,蔫蔫道:“那样他会让我死得更快。”   “对不起啊。”柳芳乔倍感惭愧,“都是我害了你。想不到这小子气性这么大。都怪我!”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们自以为是的善念结结实实伤害了一颗少男纯真的心。   陶筠忧伤望天,半晌不说话。柳芳乔晃晃她:“你别不说话啊,生气了?要不你打我两下?”   她生无可恋状摇头:“我不打你,我想蹭你两天饭,成么?我冰箱里的菜全吃光了。”   “……”   柳芳乔没忍住破功了,笑得浑身抽搐。    ☆、暗涌   腊月二十三,农历小年。   冉靖踏着月光来至山脚一处深宅。   “稍等。”宁磊甩上车门,打了个电话。   很快,大门开了。   里面走出一人,引着他二人进去。   一座旧式宅院,进门是一堵二龙戏珠影壁,再往里是条曲径通幽的石径,嵌在镂空石柱里的灯排列两侧,庭院灯火通明。   到了一栋小阁楼,引路那人朝宁磊点下头,退开了。   宁磊熟门熟路进去。   冉靖跟着跨上台阶,进门就闻到了茶香。   客厅面积不大,胜在装修,很别致的中式风格,尤其那个博古架,一般人家断然没这个财力。   宁磊指指博古架后面那扇小门,小声说:“进去吧。”   冉靖走过去,轻敲门。   “进。”一道泰然沉稳的声音。   他凝息提神,旋开了门锁。   “冉靖?”太师椅上坐着位头发斑白的老人。   冉靖挺身,昂首,站姿英武:“是的,宁先生。”   老人缓缓抬首,深邃的目光在他脸上略作停留。他略一颔首。“请坐。”   冉靖落座,视线下移,看见了那方砚台,唇一抿。   “知道为什么找你来?”宁先生问。   冉靖微笑:“一定不是为了买古董。”   也只有宁磊那个无脑夯货才会当真。   宁磊告诉他,端砚买来是送给大伯做生日礼物的,大伯见了高兴,问从哪儿弄的。得知经过,便要见冉靖,说要托他淘换几件宝贝。   冉靖爽快应下。宁磊这位大伯不是别人,正是文升集团资深元老之一的宁广武——林文升当日最得力的兄弟。   宁广武也笑了,笑起来很和善,提壶倒了两杯茶。“年轻人,沉不住气,早晚吃大亏。”   冉靖尝了下,赞道:“好茶,好茶。”又意有所指,“年轻吃点亏倒不怕,就怕老了什么都抗不了的时候栽大跟头,那可就要命了。”   宁广武笑笑,抚上砚台,眼睛眯成一条缝:“比起这份大礼,这茶就微不足道了。”   稍懂行的都知道端砚是什么行情,宁磊那个蠢材,以那么低的价弄到一方真品,竟然丝毫不怀疑。   一查,就查到冉靖背后是林滔。   “好意老夫心领了。”   冉靖默默看着砚台被推到自己面前,又听到一句:“可惜老夫上岁数了,用不着了。”   他眼眶微敛,声音无波无澜:“那不知宁家子孙用不用得着?听说宁先生子侄众多……” 后半截话和茶水一道回到了肚子里。   宁广武一扫方才的闲散,眼神陡然变得锐利。   冉靖脊背挺得直直,面上无波无澜。“宁先生好古,晚辈请教一个问题,唐太宗晚年立储举棋不定,长孙无忌为什么力主立李治?”   宁广武微微一愣。   外间,有人敲门,恭恭敬敬道:“先生,药煎好了。”   冉靖知趣地告退。   初次交锋没有结果,但冉靖认为他赢了。他来拉宁广武,第一重目标是为黄有德。这些天功课做下来,冉靖发现,黄有德和宁广武关系匪浅,这些年一直唯他马首是瞻。   当然,还有更深一层的目的。   眼下的文升集团,表面蒸蒸日上,一派盛景。其实暗流涌动,几股势力早已势同水火。   围绕最高权力,林滔和郑启阳已斗得不可开交。林文升身体每况愈下,交出大权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他更倾向把大位交给能干事的女婿。但不到谜底揭晓那一刻,一切都是变数。   林文升从思想到作风都是老派的典型,集团至今未上市,除了几个老兄弟,权力核心层清一色都是林姓人,仅有几个异性亦是姻亲故旧。创业之初,他和几个老兄弟同甘共苦,同进同出,亲密如一家人。发迹之后,就渐渐疏离。   林文升既要用他们,又要防他们。   而这几位元老,明里不动如山,暗里盘算如何利用好改朝换代的机遇,争取利益最大化。   只因近些年林文升对他们防备颇深,变着法夺回他们手里的股份,他们不得不暂居幕后,致使部分眼光短浅的人忽略了他们的存在,一味围着驸马爷和太子爷打转。   真正的智者是会窥破玄机的。   冉靖花了一阵时间,仔仔细细将集团密如蛛网的关系人脉梳理了一遍。当然,这得益于林滔全方位的资料。   从表面看,林家独大。但细心的冉靖从堆成小山的资料寻出了端倪:那几位元老若联手,足以分走文升集团的半边天。其中尤以宁广武势力最大,宁广武眼光很长远,不像其他人死守着集团红利,早早的就将子侄放出去,子公司孙公司遍地开花,什么领域都有。宁广武是文升第三大股东,股份仅比付茂春少了一点点,只要他动动手指,不难想他手下那些公司将会凝成一股多么庞大的力量。   宁广武深居简出多年,轻易不见人。冉靖盘算多日,如何既能与其搭上线,又能掩人耳目。派人打探多日,终于给他找到了一个突破口,那就是宁磊。   冉靖早就在谋划对宁家的布局,这使得宁磊第一时间进入他的视线。宁磊这人胸无大志又好大喜功,赚不了什么钱却特别能花钱,典型的地主家的傻儿子。直觉告诉冉靖,宁磊会是打开宁家城堡的钥匙。于是,在他精心安排下,宁磊的车在年会时出了故障。   最近,就在冉靖费尽心思想如何才能见到宁广武,马成龙没费什么功夫就打听来宁磊为了讨好大伯父,正满世界找端砚。   真是天随人愿。   更令人惊喜的是,宁广武那么快就有了反应。   “你有几分把握?”   林滔没那么自信。宁广武神隐多年,连他老子都摸不准此人,冉靖能有几成胜算。   冉靖原本把握不大,现在可以说胜券在握了。宁广武并不像传说中那样稳如泰山,他也在蠢蠢欲动。   “可以从宁磊身上做点文章。”   底层出来的人,多数敏感自卑,一旦得志,就狂。正所谓小人得志。郑启阳正是这种人。这种人最容易得罪人,宁磊就是他得罪的对象之一。   “一个靠女人吃软饭的玩意,也敢把手伸到我面前!我他妈真想砍了他!”   上一次喝酒时,一提起郑启阳,宁磊就破口大骂。如果让郑启阳再得罪他一次,就再好不过了。   “这小子嘴巴可真大。成,我改天约他出来。”林滔忽然想起另外一个问题,“你跟那个叫陶筠的,掰了?”   忽然拐到这个问题,冉靖措手不及。   林滔晃晃手指:“你别多想,我从不查下属的私人问题。是有弟兄汇报,郑启阳最近经常跟一个女人约会,听说是他的青梅竹马。我一想,那肯定是那个陶筠了。想不到他这么念旧,吃起回头草了。”他一直以为冉靖和郑启阳闹到水火不容的份上,那个叫陶筠的女人发挥了关键性作用。   冉靖反应很平淡:“女人嘛,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你小子!”林滔笑着挥他一拳。“说得好,我给你留点意,有好的先紧着你。”   *   逢年过节,儿子为自己添置衣物,赶时髦的宋敏都会让陶筠跟着当参谋。   今年也不例外,面对宋敏一番好意,陶筠推脱不得,只好打起精神应付,见了郑启阳装得跟没事人一样。   “三十来接你,一起回家?”   宋敏进试衣间试衣服,郑启阳从对面饮品店买了奶茶回来,插上吸管,递给她。   陶筠略作迟疑,接过。“不用,我二十七就回。”   听小孙说,公司二十七就放假。装也要尽量逼真。   郑启阳侧头望望试衣间,又转过头来问她:“你辞职的事为什么没告诉我?”   她低头喝奶茶。“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不想干了。每天累死累活,工资就那么一点点,还不如在辅导班代课呢。”   闻言,郑启阳手摸下巴:“真没别的原因?”   “没有。”   “阿筠啊,看看怎么样!”宋敏从试衣间出来,扭扭捏捏招呼陶筠。   她应声而去。   从商场出来天都黑了,宋敏提着大包小包,笑得合不拢嘴。   陶筠一点高兴不起来,心里沉甸甸。一想到过年要回家,心里就忐忑。   一年又一年,小时候最渴盼过年,过年就代表着新衣裳和压岁钱,而今,过年俨然成为一种负担。   余秀英的老亲戚基本都分布在市郊,离得很近,逢年过节免不了要走动。   陶筠以前怕他们问什么时候毕业,现在怕他们问工作没、有对象没。   今年尤甚,到家的第二天就有乡下亲戚来送年货,陶筠陪坐片刻,被七大姑八大姨的连环问问得头昏脑涨,借机贴春联溜了。   提了竹筐,盛着春联、浆糊、炊帚、围裙,拿了脚蹬出了院子,串上门,正准备干活,隔壁门开了。   先是一只脚,紧接着郑启阳整个人都跨出来,手上一模一样的装备。   陶筠扫了眼,低头系围裙。突然伸来一手,搁在地上的家伙式就被拿了起来。   “够得着吗你?”郑启阳揶揄道。   他踢开陶筠早已放好的脚凳,手臂轻轻一抬,就把褪了色的去年的对联揭了下来,刮干净,刷浆糊。如同过去许多年一样,先贴陶筠家的。   陶筠注视他片刻,揉揉鼻子,嘴一撇,默默搬走了脚凳。   待到一侧贴好,她握着干炊帚上前,踮起脚一下一下抚平。   郑启阳抿掉指头上沾的浆糊,笑看向她。   她稍稍侧头,翘了翘唇。晴光一片,红红的春联将她白皙的皮肤也映得红红的。   两个人都专注于手上的活,一丝神都没分,自然也就没看见,寂寥的巷口,立着一抹修长孤寂的身影。   冉靖靠着斑驳的墙,眸中一片凄绝。   之所以在林滔面前表现的无所谓,纯粹是为了保护陶筠。上次她差点遇袭,他心有余悸。   眼前这一幕,真的要了他的命。   *   年初六,该走的亲戚基本都走完了,陶筠也要跟随返城大军返城了。   余秀英早早起来给她收拾行李。   她睡到日上三竿方起,泡了杯咖啡,趴在椅背,满脸幸福地看着奶奶给她塞吃的喝的。   余秀英瞟她一眼:“你跟冉靖要是成不了,趁早把钱还回去,省得让人嚼舌根,咱们又不是骗财的。”   她不是糊涂老太太,过年冉靖没来家拜年,陶筠也没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陶筠“嗯”了声:“我会处理好的。”    ☆、人情   冉靖这个年过得并不愉快。   这日出门前,他翻出一个挂了锁的旧式木匣,漆都快掉完了,像人长了牛皮鲜,一块一块的,丑极了。他盯着看了许久,放回了原处。   年前年后,几乎每天都与宁家兄弟周旋,美其名曰联络感情。和他们那种人,能联络感情的只有两样东西,美酒,美人。   具体是马成龙安排的,地点是城中最烧钱的会所和酒店,酒是最好的酒,女人是妖娆的女人。   才几天功夫,宁家兄弟一个个都快和冉靖拜把子了。   酒和女人当然只是序曲,正剧自然还是生意。   冉靖按照林滔的意思,抛出几个合作项目,他们眼睛不眨一下就答应了。   功夫没白费,元宵节,林滔接到邀请,到宁家赏灯。   林滔大喜过望,立刻备下厚礼,带上冉靖一道赴约。   *   节后,冉靖抽空去找陶筠。他不知道这么做是否合适,只是心里有个声音不停对自己说,想见她,想见她……   正是中午饭点,车停在街边,左等右等,都没等来陶筠。他骚骚头发,下车。   在楼下犹豫半天,始终不敢进去。   有人提着外卖走来,途径他身边时停下。   “咦,你不是陶筠老师的男朋友?”   他生得高大英俊,女教管见他一面就忘不了了。   冉靖牵了牵嘴角:“我来找她,她在么?”   教管惊讶张大嘴巴:“她辞职了,你不知道?”   “什么?”冉靖吃了一惊。   *   “你那房子退了吧,那么远,整天窝那儿也不是个事,我附近的小区有一室一厅正往外租,帮你问问?现在空房子多,价钱也合适。再过几个月,毕业季一来,你就哭去吧你!”   周末,柳芳乔约陶筠喝茶。提起去年毕业季租房的经历,市区人柳芳乔都怵得慌,陶筠就更别提了。   陶筠也想过另找房子,至少离市区近些,交通成本能降些,找工作也方便。可舍不得违约金。   她捂脸。“去年攒的一点钱全孝敬奶奶了,身上剩的勉强够我吃俩月。天杀的中介!”   柳芳乔嚼着苹果派,忖度:“我手上存了点,先借你?”   陶筠白她一眼:“你能有几个钱!”   机关那点工资勉强只够一个都市女性糊口。   柳芳乔羞羞:“春节,康海带我去见他家人了。”   陶筠嘴巴张圆了。   金钱不是万能的。说这话的前提是,陶筠即使有了钱也得不到一个工作。   年前,一家出版社招聘,她投了简历。等了好久,截止报名有月余了,到现在也没接到任何通知。她忍不住按网页留的电话拨了过去。   HR告诉她已经笔试面试过了,招聘人员已经定下了。   陶筠伸展两条腿,坐直。问,她的条件都符合,为什么没通知她。   HR公式化问她年龄有没有超,学历是否够格,学校是否211……最后说:“哦,我们不要历史专业。”   陶筠咬牙:“招聘信息只说文科类专业,没说不要历史!如果不要为什么不写清楚?”   那头依旧:“我们不要历史专业——”   陶筠想发火,电话已经断了。   她跳下床,冲到窗前,冲着空旷的小区“啊啊”嚎了两嗓子。   愤怒得不到任何回应,这才叫悲惨。   陶筠觉得毕业这几个月就是一部人间惨剧。   自怨自艾半天,联系了中介的管家。   可爱的管家妹妹替她算了算,一个月后解约违约金能少些。陶筠道谢,立刻登录中介公司app点了解约时间。   操作完,一看时间,快十二点了。   再怎么气也要填饱肚子,吃饭大过天。   屋漏偏逢连夜雨,冰箱空了。   她苦着脸,认命换上衣服鞋子,出门买菜。   出门前翻了下钱包,现炒不多了。拿零钱买完菜,顺路拐去取钱。   等出钞时,她不经意想起,大学时有个同学每次取钱都只取一百,取完退卡,再插卡,再取一百……如此,循环。有人问他为什么不一次取齐,他说:“取款机不是一次只能取一百吗?”   陶筠当时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隔了这么多年,依旧笑得肚疼。   无忧无虑的读书时光原来那般好。忘了谁转过一句鸡汤:还没配好剑,出门便已是江湖。   装好钱,要退卡,手上提的东西多,活动不灵便,按退卡却不小心按到了查询余额。   随意掠了一眼,陶筠目瞪口呆。   “这卡怎么回事?怎么那么多钱!”   上次,柳芳乔说要借钱给她,给了她一张卡,说是康海爹妈给的见面礼,一万现大洋,老两口直接塞的卡。   “正好我还没动,你先拿着用吧。还钱记得给利息!”   她当时原话是这么说的。   “不是一万嘛,怎么了?”电话里柳芳乔迷迷瞪瞪的。   “你查过?”   “查过呀。”   陶筠重重甩上冰箱门。“柳、芳、乔!再不说实话我砍了你!”   一万你个头啊,少了个零!   柳芳乔“嘿嘿”讪笑,支吾半天,吐出来两个字。   “你再说一遍?”含含糊糊的,陶筠没听清。   柳芳乔老老实实全部招认:“是冉靖。他知道你辞职了,来找我……”   “她一定不愿见我,你想个办法,务必让她收下……起码把房子退了,租个好点的,她那个舍友是个神经病……我或许不是什么好人,但我真的想对她好。你是她最好的朋友,一定要帮这个忙……拜托了。”   不是什么高超的告白,但柳芳乔就是替闺蜜面红心跳了下,鬼使神差应下了。   “他一番好意,你现在又正缺钱,就拿着花呗,找到工作再还他。”感动于冉靖一片赤诚,柳芳乔忍不住做起了说客。   陶筠脑袋一片空白,背过身靠着冰箱蹲下。最不想欠人情的人,偏偏欠了他一份天大的人情。   白天还好,一个人待家里吃吃喝喝看书睡觉。等到了晚上郜琳琳这个上班族下班,陶筠心底那股无业游民的罪恶感便冒了出来。   好在郜琳琳没有嘲弄她,还一本正经问用不用给她介绍工作。   陶筠暗笑,一个搞设计的能给自己介绍什么工作,风马牛。又不便明说,于是谎称刚面了一家单位,感觉不错,正等通知。   说完有点心虚,迅速洗了碗把厨房让给了她。   第二天,陶筠出了门。   为挽救半死不活的自己,她选择去商场受刺激。   很快见了效,不过刺激源不是标签价格,而是活生生的人——母女三人组。   陶筠绝少见到曹文华,若不是近段时间被迫听到这个名字,她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与她有重大关联的人。将她带来这个世界的人,关联太大了。   但当与曹文华和她的女儿们在人头攒动的商场迎头相遇时,陶筠顿觉那点关联也成了可有可无的。   陶筠那会儿还小,脑袋里没什么印象。但是她猜想,当年她的父亲每天面对的大约也是这样一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嘴脸。   你看我一眼,我扫你一眼。谁都没有张口。陶筠更是三步并作两步迅速离开了商场。   挤上地铁,眼眶早已濡湿一片。   出地铁时,她犹自怀疑自己是否唐突。转念想,来都来了。   今天外出还有个目的,找冉靖。   她想过再次把卡快递给他,但太伤人了。面对一心为你的人,无论如何硬不起心肠。   他没在家。   她犹豫了半天,电话终是没打出去。   离开时碰到佟玉的儿子乐乐,胖家伙被她的零食俘获,看见她就阿姨长阿姨短地叫。   陶筠捏捏他脸,问他知不知道冉叔叔去哪儿了。   他摇头,说,好几天没见过冉叔叔了。   陶筠像是中了邪,一连几天,每天必跑一趟,却每天都落空。   “我是看不懂你们这些年轻女人的把戏,你如果只是想玩一玩,那你找错对象了,冉靖是个实打实的好人。你要对他无意,就离他远远的,不要欲擒故纵。他一穷二白,没什么好骗的。”   这天,佟玉在楼下拦住她,一改往日的温柔大方,冷言冷语,好像换了个人。   陶筠斜她几眼,没做声。   外面雪正飘。   沿街店面十分应景地放起了老歌:   “又见雪飘过   飘于伤心记忆中   让我再想你   却掀起我心痛   早经分了手   为何热爱尚情重   独过追忆岁月   或许此生不会懂   原来是那么深爱你   此际伴着我追忆的心痛……”   眼泪夺眶而出。   *   几百公里外的海边小镇。   礁石边立着一个孤峭的身影,狂肆的海风掀起他的衣衫,嗤啦啦响。他面对的,是一片呼啸的海,风起浪涌,望不尽的铁灰的海与天,仿佛末日到来,天与地仅残这一隅,而他,是最后的守望者。   过了许久,嗡嗡嗡开来一辆车。   来人急吼吼跳下车:“黄有德要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免费帮忙制作封面的涂画乐园,推荐一下~ 地址:http://bbs.jjwxc.net/board.php?board=23&page=1 ☆、妥协   汽车驶入小镇,海水的腥咸味没了,渐渐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怪味。   前排后排的人都闻到了,马成龙皱皱鼻子,关紧窗。   冉靖望望窗外,面沉如铁。“查这么严,他们胆子还这么大?”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马成龙指指街两旁或气派或寒酸的民居,“每一所房子都可能是一家作坊,在你看不到注意不到的时候,也可能就是现在,正在运转。”他讲这番话的时候那张胖脸罕见的严肃,没有半点滑稽放诞。   冉靖眼前浮现出一只满是疮口变形的年轻女人的手、僵卧病床枯瘦等死的老者……他闭了闭眼。   车停在一栋小洋楼前,不知是已经麻木了还是此处不同别处,冉靖深嗅几下,那股怪味似乎消失了。   踏入院门前,他回身,困惑地望了眼这个奇怪的海边小镇。   云游是距江城数百公里的一个海边小镇,很多人从事外贸。外贸其实是一个云山雾罩的概念,豪车奢侈品算外贸,没人要的到处丢的垃圾废品,也算外贸。黄有德发家,靠的就是后者。林滔正是盯上了他手里这点东西。   黄有德是个六十来岁的精瘦老头,海风吹太阳晒,浑身黝黑,头上顶了一层白。冉靖和马成龙进屋时,他正提着酒壶自斟自酌。   “黄叔好雅兴。”   冉靖和马成龙大咧咧闯进来,不待主人发话就兀自坐下。   黄有德拉拉滑到胳膊的外套,眯眯浑浊的眼,骂咧咧:“你们这帮狼崽子,尽扫老子的兴。”   冉靖笑道:“黄叔您这就不对了,咱们兄弟可是给您送钱来的。晾了我们这些天,骂也骂了,今天该给个准信了吧,林总一天一个电话催。”   “又不是他明儿个就死了,急什么急!”黄有德一杯酒闷下,越想越来气,他实在不甘心冒了那么大风险弄来的东西就这么仨瓜俩枣的给卖了。可是不卖又不行。   宁广武亲自致电他,他大吃一惊。   宁广武说:“冉靖上次来见我,问为什么唐朝长孙无忌要扶李治不帮李泰,你说说,为什么?”   黄有德十五岁就辍学下海捞鱼摸虾,他哪知道这都他娘的是什么人,只听说过李治,因为这个窝囊废皇帝娶了他爹的娘们,还丢了江山,太窝囊废了。   话筒传来一声轻哂:“林滔有勇无谋,身边没个能成事的,日后集团落他手里,对咱们有益无害。要是给了那个郑启阳,嗬,别说他了,单单是老付就够咱们喝一壶了。”   黄有德要再听不懂那真就是头蠢驴了。不过总要让他出出气,所以故意晾了冉靖他们好多天。   冉靖自然明白,善解人意道:“富贵险中求,我知道,黄前辈一分一毛都来之不易,林总这么做,是有点不厚道。”   这话听着顺耳多了,黄有德脸色没那么难看了,口风也松动。“不是我不卖,那么点钱,我还得倒贴钱给工人发工资,风头正紧,工人不好找啊!”   火候已到,冉靖和马成龙相视一笑,伸手比划了个数字:“这个数还满意不?”   黄有德一愣:“那小子变大方了?”   马成龙噗嗤笑出声,嚷嚷:“黄叔,这是冉哥给你说的情!”   黄有德将信将疑。   冉靖趁热打铁,把合同摆到了桌面。   他二人走后,黄有德把儿子黄海云叫来,面授机宜。   “真要给他们?”黄海云皱鼻子。   “你宁伯拍板的事,我能说不吗?”黄有德吐口烟,“林滔最后给的价还凑合。我跟姓冉的小子约好今晚八点,你亲自去堆场,多叫点人手,注意隐秘。之前那……没你的事了,你去安排吧。对了,把你大哥叫来!”   黄海云斜了老爹一眼,悻悻出门。   *   这晚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暗得瘆人。   一处岗间,随着最后一箱子搬上卡车,锁咔啪落上,司机爬上车。   看着卡车驶出,冉靖松口气,对黄海云说:“辛苦黄公子了,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黄海云看到马成龙把车开了过来,忙递上一个信封。“我父亲的意思,感谢冉兄弟美意。”   冉靖穿上大衣,接过信封,掀开口子捏了两张出来,剩下的又还了回去。   “这……”   “意思到了就行了。”冉靖扬了扬那两张大红票子,“我们以后有的是机会合作,听好了,我说的我们。”   黄海云心领神会,安心收好钱:“好说好说,冉兄一路顺风。”   *   赶了一夜的路,回到江城天都快亮了,两人是又困又饿。   冉靖难得发善心,请马成龙去了24小时营业的KFC。   “你要把那信封收了,咱俩就能去大保健了!”马成龙啃着第四个鸡腿堡,打嗝。   冉靖不耐烦:“赶紧吃完赶紧滚。”他望望四周,见除了店员只有三三两两打瞌睡的顾客,便压低声音,“可能需要换个思路,从郑启阳的亲属身上下手。他生性多疑,不会用自己的身份,更不会用阿猫阿狗的身份。”   马成龙放满了咀嚼速度,像是在消化他的话,消化完打了个“ok”的手势。又问:“我明天见林滔,怎么交代你这些天的行动?”   冉靖白他一眼:“还用我教?”   他擦擦嘴:“那我就说你在酒店包泡妞!”   “……”冉靖抄起托盘扣他脑袋上。   迈出电梯看见那扇门,没来由的,浑身筋骨都松弛下来。他心里计划着,泡个澡,手机关机,美美睡一觉。他真的太累了。   脚尖距地毯仅剩一足,他猛然止步,右手摸到后腰,身子微躬,眼睛锋利如鹰隼四下审视,精神高度戒备。   差不多有一分钟,四下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异动。   他闭上眼,天人交战片刻,慢慢将钥匙插入锁孔。   门开的瞬间,他庆幸没拔出后腰的家伙。   卧室的门开着,里面透出的光照亮了客厅一块不大的地方,光区中央站着一个女人。长发垂到前胸,身上套着他的衬衫,光裸白皙的两条腿暴露在暧昧的光线里。   陶筠激动地跨过来:“你——你回来了?”   门嘭地关上:“嗯。”   陶筠抱着腿靠在床头,回想冉靖方才的态度,越想越失落。   她热情上前,想抱他,他却不动声色退后半步,淡淡地说:“我去洗澡。”   听着浴室的水声,她后知后觉意识到,他生气了。   心里开始内疚,几次三番这么对他,换别人,定然早心灰意冷了。分手是她提的,这样又一声不吭跑过来,这算什么,把他当什么了。男人也是要脸面要自尊的。   当然,她也是要脸面的。默想片刻,她拿过衣服,打算换上,走人。   衬衫脱到一半,卧室门开了。   她目瞪口呆,傻了两秒快速掩上衣襟。   冉靖沐浴后换了套家米色家居服,暖黄光下,眉目温柔,面如冠玉,发梢挂的水珠都是晶莹夺目的。   目光落到陶筠胸前莹白,他红了眼,像头觅得猎物的兽,猛扑上床。   被搂进怀里时陶筠拼命护着前胸,嘴巴被严严实实堵住,他的吻密不透风。   很快,目标转至下巴、脖颈,她惊慌失措,一边推他一边妄图系扣子。   冉靖坏笑着扯开了所有扣子。里面,光润如玉。   完蛋了!陶筠大叫不好。   下一秒,冰凉的温度和他粗粝的大掌一齐探了进来。   “流氓!”   她腿脚乱弹乱踢,他都无动于衷,爪子继续游走于她起伏有致的身段。   陶筠感觉自己要挂了。反抗,没力气;投降,心有不甘。无意识的一声唧哝□□,更是令他亢奋不已。最忍无可忍的是他在她胸前的百般拨弄、挑逗。   她奋力一扭,趴在床上,死死扒着床单不放。   冉靖兽性大发,撕了碍事的衬衫……   “啊!”陶筠惨叫,这是自己挖坑自己跳!   最后,心满意足的冉靖笑眯眯把身红得像涂了胭脂的陶筠捞进怀里,温柔地撩开黏在她脸上的额发。   陶筠挥开他,拿起衬衫套上,泥鳅一样滑进被窝,把自己裹成了蚕宝宝,愤愤指控:“禽兽!”   冉靖挑眉:“最后一道程序还没走,这个罪名我不认。”   陶筠隔着被子一脚踹过去:“你现在就想最后一步?你简直——”不知该骂什么,于是又补了一脚。   他眼明手快接住了,邪邪一笑:“那什么时候可以想?”   “什么时候都不可以想!”陶筠收回脚,把被子压得严严实实。   他大笑着挨着她躺下。   陶筠松了口气,想起他进门时那样,噘嘴:“我还以为你生气了。”   语气软软的,撒娇意味太过明显。她惊觉自己越来越娘了,脸上一红,拉上被子蒙住头。   身上被拍了下,一个宠溺的声音说:“跟你生气?那早被气死了。我是嫌弃我自己,在外头奔波好几天,都臭了,我怕熏着你。”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起了天,冉靖问她怎么在这儿。   陶筠钻出被筒,滚进他怀里。“等你啊!”   下雪那天,搭乘地铁回去的路上,她流着泪想通了,不管他是谁,过去如何,她爱的是现在的他。她不想为难自己,也不想留遗憾。   于是,她每天都来一趟,看他回来没有。手上有他给的钥匙,有时候会开门进来坐一会儿,等不到人,就回去了。今天,鬼使神差的,她坐着坐着睡着了,醒来天都黑了,就不想走了,找了件他的衬衣,洗了澡就睡下了。半夜起来上厕所,隐隐约约听到钥匙孔有响动,没想到……   “没想到闯进一只色狼!”她鼓鼓眼,掐他。   冉靖胸腔震颤。“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陶筠抿抿嘴:“我怕扰到你,还怕……”想说怕你不要我,太肉麻了,她及时打住。   头顶一声轻叹,脑袋被人揉着:“笨!”    ☆、一地鸡毛   休整一天,隔天冉靖就动手收拾次卧。   “你住,或者我住,都行。”   他擦了床垫,铺上崭新的床单被褥,贤惠到不行。   陶筠靠着门框喝咖啡,一脸傲娇:“是你求着我搬来的,我不过是看在你一片赤诚,勉为其难同意。”   冉靖不与她计较,继续干活。   听说她要搬走,郜琳琳吃了一惊:“这么突然?”   陶筠笑:“临时决定的。”   忙活一上午,打包完毕,就等冉靖下午来接她。   她洗了把脸,摊在客厅沙发,犹豫要不要任性一回叫外卖。   郜琳琳走出卧室:“陶筠,我请你吃饭!”   说着,强行拉起她去了饭店,七七八八点了一大桌菜。“可劲吃,别跟我客气!”   那股热情劲把陶筠弄得哭笑不得,只好硬着头皮吃。   郜琳琳没明说,但话里话外都透着想和解的意味。   她不过娇气了些,人不坏。两人没什么深仇大恨,那点磕磕碰碰看开了不过鸡毛蒜皮,马上就分开了,没记仇的必要。陶筠举杯:“都在一个城市,常联系。”   “好呀!”   生活不是公益片宣传片,老头老太太的皱纹都唯美如油画。生活是一地鸡毛。   下午,冉靖早早来接。   陶筠抱着最后一包东西出门时,郜琳琳眼圈还红了下。   祝你好运。陶筠心里默默说。   拗不过陶筠,冉靖只好把她安置在次卧。   行李卸下,陶筠动手收拾。他趁空出去了趟,回来时,手上拎着新的脸盆、窗帘、台灯等生活用品,还有许多零食。   陶筠急眼:“有钱没地花了?!”   冉靖捏捏她脸:“我高兴!”   夜幕降临,该归置的都归置好了,次卧焕然一新。   两人都累得不轻,一先一后洗了澡换了衣服,冉靖牵她去吃晚餐。真的是牵着去的,饱腹一顿又牵着回来。   回来时碰到佟玉,在楼底聊了几句。   “怎么了?”   回到家,开了灯,冉靖瞥见陶筠脸色怪怪的。   陶筠剜着他买的冰淇淋,眯眯眼:“你好像特别关心佟玉,她好像也特别关心你。”   冉靖笑呛了。“想什么呢?我跟她……”看见她阴测测的脸,顿时收了笑,抓起她手,犹豫片刻,说,“乐乐的爸爸,是我最好的朋友。”   庄重的神情让陶筠心一下揪了起来,他说过,他杀的那个人,杀了他最好的朋友。   闷不做声趴到他怀中,耳朵贴住他起伏不定的胸口。   *   冉靖立了大功,林滔高兴坏了,大手一挥,让财务支给了他一大笔奖金,给了几天假期。   他陪着陶筠这个无业游民大街小巷到处逛。   “我不能老在家闲着,你说我到底适合干什么?”   这个问题讨论过好多天了,得不出一个答案。陶筠坚决不想进学校做老师,文科生本就狭窄的就业路子被她堵死了一大半。   这件事上冉靖插不上话,他虽然努力又努力,但和这个社会的脱节还是未能填上。陶筠发觉,他的思维似乎还停留在十年前。十年当中,他经历了什么?   “柳芳乔昨天说的你怎么看?”冉靖给不了建议,倒是不忘提醒她考虑考虑别人的建议。   陶筠喝着奶茶,眉头皱了皱:“体制内的工作,待遇高低不错,也稳定。问题是,进去了,就很难出来了,就算出来,也干不了别的了。”她不敢轻率决定。   冉靖略作斟酌,给了一个折中建议。“那就先复习准备着,同时留意其他工作。”   陶筠点点头,目前也只能这样了。   离开公园,拐进了商场。   路过一家男装店,陶筠进去挑了外套和衬衫,推着冉靖进了试衣间,她捧着kindle坐沙发等。   “嗨,陶筠!”有人叫她。   抬头一看,是明艳动人的林雨薇。   “嗨!”她挥挥手。   “有日子没见了,听说你辞职了,怎么了,是在公司受气了吗?”林雨薇关心地问。   陶筠扇扇眼睫毛:“哪儿能啊,我是突然发现自己不适合做编辑,就辞了。”   那厢,冉靖拿着试好的衣服走出试衣间,越过来回晃动的人头寻觅陶筠,一个不留神,一个时髦女人冒冒失失撞了上来。   “哎哟,sorry,sorry,帅哥你没事吧?”女人捂着额头道歉。   冉靖摇一摇头,没顾上看她,眼睛继续搜索,终于看见了跟人说话的陶筠,立即走过去。   女人立在原地,一路追随他的背影。   陶筠也瞧见了冉靖,把kindle放回包里,站起来,打算结束交谈。   冉靖已经走了过来,林雨薇见了,略略颔首,算作招呼。   “她跟你说什么了?”   到甜品店点完单,陶筠依旧默不作声,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陶筠双手托下巴:“我挺嫉妒她的,比我小,比我有钱,还比我漂亮,还是名校MBA.我真的仇富啊!”   冉靖笑而不语,等她发完牢骚说重点。   服务员端来他们点的东西,陶筠道声谢,叉了块蛋糕。   “你离开那几天,前同事小孙打电话给我,讲了一些事情。”   “你是不是得罪过林雨薇?”   她那会儿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孙突然这么问,她云里雾里:“我得罪她?”   小孙说,下午下班的时候,她去找段编交稿,听见她办公室有人在交谈。大约以为人都走了,她们大意了,门没关严。小孙本来想走,突然听见有人喊段编表姐。她拴住了腿,竖直了耳朵。喊表姐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主持了签约仪式的大老板林雨薇!   小孙吓得紧贴着墙壁不敢动弹,又听林雨薇问段编:“陶筠真的一点都没发觉?”   段编不屑地哼哼:“她知道又能怎样?不是我说你,雨薇你就是心软,要是我,绝对不会让她进公司,就算进了,第一天就找茬让她滚蛋!哪儿用得着耗这么久费这么大劲。你呀,就是太善良!”   “这不是恶人都让你当了嘛,我的好姐姐。”   陶筠惊得半天无语。后来想起,那一阵郑启阳特别关心她的工作问题,文心招人的信息还是他发给她的。   “我投过简历之后貌似他还问过我投了没投。也就是说,一开始林雨薇就知道这件事。”   明里当好人让她进公司,暗地挖这么大坑逼得她辞职。台前恶人是她表姐,而她始终稳居幕后没有暴露,今日偶遇还一副善人口吻要为她另外介绍工作。如果没有小孙那通电话,陶筠还蒙在鼓里,还当祖上积德遇到活菩萨了。想到这里,浑身冒冷汗,这女人太可怕了!   “她跟郑启阳真是绝配!心机似海深啊!”陶筠咬了一大块蛋糕安抚自己。   怕她噎着,冉靖打开饮料喂她喝。“你终于认清郑启阳为人了,不容易。”   陶筠捂嘴笑:“怎么这么酸啊?”   她明智地没再提起郑启阳,不然冉靖一准炸。   冉靖很快替她买来公考的书,也不用她干活,每天就在家里复习,做做家务。她怎么可能听话,逮到他一出门,她就立刻溜出去找找附近有没有临时工作可做。   这日,连跑了两家家教中心,课时费没谈拢,对方的态度令她不爽,于是作罢。回家的时候路过菜市场买了菜,想着冉靖最近挺忙,多买了点肉,晚上给他改善伙食。   提着大袋子小袋子吭哧吭哧回去,手机响了。左看右看,实在没有第三只手,便没接。那头的人坚持不懈,一个不接,又打一个。   第三次响起,陶筠没辙,把菜放到路边花坛沿子,摸出手机。一看来电人,愣了。   半个小时后,她迈进了家附近一家小馆子。   “挑的这是什么破地,这也叫饭店?桌子几百年没擦过了,摸得我一手油!你磕碜本少爷呢!我这身衣服好几千呢,弄脏了干洗费你出啊?”   靠窗的位置,李大少爷直跳脚,一脸嫌弃瞪着她。   她笑弯了眼。   等菜上齐,李知非尝了口鱼,便闭紧了嘴巴,专心吃饭。   “这充分说明,心灵美才是真的美。”陶筠下结论。   李知非歪歪嘴,没反驳。   他没说为什么来找她,她也不问,就当老友叙旧。   吃饱喝足,李知非擦擦嘴巴,状似随意地说:“那什么,辅导班那边还缺人,你要没什么事就回去把,老这么当无业游民,当心哪天你家靖哥哥嫌弃了把你踹了。”   陶筠说不出话。一段时间没见,他好像又瘦了点,脸上婴儿肥几乎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年轻男子特有的健实。时间是把无形的刀,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将一个又一个懵懂少年雕刻成大人模样。   李知非到底没说如何想通的,只在分手时沐浴着灿烂的阳光对陶筠说:“替我转告芳乔,谢谢她,也为给她造成的困扰深表歉意。”   对于他突如其来的成熟,陶筠有点接受无能。紧接着,他以更成熟的长者样拍拍她肩膀:“冉靖是好人,你眼光不错。”   陶筠蹙眉,直到那个高大俊秀的少年驾车汇入滚滚车流,方想起前几天冉靖神神秘秘出了趟门,说要见一个朋友,问是谁他怎么都肯说。   她弯起了嘴角。和暖的春风肆无忌惮拂乱了披至腰间的发丝。    ☆、条件   陶筠的日常重为看书复习和代课占据,一个月回一次家,余秀英被她瞒得死死的。新生活还算愉快,除了偶然午夜梦回之时被那笔“巨额”违约金气得肝颤。   “中介太贱了!那个管家也是,账都整不明白还出来混什么,也就是我心软,换别人早整她千八百回了!”   管家小姑娘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帐没算清楚就给陶语报了个数字,陶筠肉痛归肉痛,二话没说就交了。过了两天,小姑娘怯怯打来电话:“陶姐,不好意思,账算得有点问题,你需要再补一笔……”   陶筠抓狂,但没法子。只好再放血。   任谁半夜被吵醒都不可能不火,何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几次三番都为一件已经发生的无法挽回的破事。一向温柔娴淑的柳芳乔炸了:“你找中介找管家横去呀,大半夜往我这儿打电话吐个槽钱就能回来了?你都快成祥林嫂了!再敢半夜打电话我跟你绝交!”   陶筠撇撇嘴,哀叹,知音难觅,知音难觅!   不过,隔壁就睡着一个知音。她翘翘嘴,很快就睡着了。   醒来,日已三竿。   迷迷糊糊洗把脸,简单营养的早餐在餐桌候着。田螺先生一定又是天刚亮就起来锻炼,然后洗澡、做饭。难怪身材体能都那么棒。   吃完饭,换衣服出门。犹豫不决穿哪件衣服,探探窗外,裙子短裤尽入眼底。又到夏天了。   隔着睡衣掐了下腰,拎着七分袖连衣裙在身前比划比划,面有忧色。冉靖这儿伙食太好了,她这俩月的长势太喜人了。   所幸,裙子套上去拉链还能拉上,但也没有多余的空间了。不行,要减肥!   这个念头异常强烈,以致中午吃饭都吃得很少,待到下午柳芳乔来请饭,就立马变卦。吃饱了才有力气减!   柳芳乔鄙夷。“吃吧,说那么冠冕堂皇,我知道你就是想宰我!”   陶筠乐了,“啵”了她一口,啃了她一脸蛋糕。   稍后,康海来了。   他见多识广,谈吐幽默,跟他一起吃饭很愉快。   “感谢康警官百忙之中赏脸!”陶筠笑嘻嘻为他斟茶倒水。   吃差不多了,柳芳乔抢先去结账。   康海收了笑,转头对陶筠道:“你打算继续和冉靖在一起?”   和他相处是不错,不过还没熟到可以讨论私人问题的程度,他突然这么问,陶筠有点懵懵的。“有什么问题吗?”   他很严肃:“我听说他一些事情,他有前科,现在又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早晚会给你带来大麻烦!”   陶筠口气很不好:“能有什么麻烦?要你这么说,人就不能犯错了,犯了错就永世不得翻身?!那也别设什么法庭监狱了,只要一犯错立马就枪毙!”   呃……嘴真毒。康海干笑两声:“我不是那意思,我意思是你的条件完全能找个更好的,他配不上你。”   还不如不解释的好,陶筠火冒三丈:“我还觉得你配不上芳乔呢!”挎了包就气鼓鼓离开了   好好一顿饭,闹得不欢而散。   自打与李知非和解,重回锦文代课,她每天都挺顺心的,只有两次例外,一是今天,再一就是马成龙。那个胖子很魔性,每次见到他都闹心。前几日,她出门办事,后来下了大雨打不到车,冉靖便让马成龙去接。   接到她以后,马成龙又管不住嘴了,滔滔不绝谈起冉靖以前打架的光辉事迹。   陶筠手心都快掐出血了,忍无可忍:“你跟他真的是好兄弟?”   “千真万确!”   “我怎么听着你跟他有仇啊?”   冉靖那点过区,全是从这个胖子嘴里听到的。这胖子太坏了!陶筠很郁闷,冉靖这交的是什么朋友!   马成龙噎了噎,不吭声了。   披着夕阳余晖回到家,乐乐在楼底下玩弹珠,看见她便兴冲冲扑过来要吃的。   肥嘟嘟的脸上汗渍一道一道的,很滑稽。   陶筠咧着嘴捏了纸巾给他擦干净脸,牵着他小肉胳膊,抱到长凳上,撕开一包薯片喂她。   “乐乐,你今年几岁了?阿姨忘了。”   乐乐被收买,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六岁。”   六岁。陶筠挠挠下巴,揭了一盒酸奶,插上吸管塞他嘴里。“除了妈妈,你还有别的亲人吗?”   “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舅舅。”说完小胖手捂捂嘴巴,“妈妈说,外公外婆舅舅是坏人,不能说。”   陶筠觉得自己有点卑鄙,但好奇害死猫,不问心里痒:“那你爸爸呢?”   乐乐蓦地停止咀嚼,瞪大眼睛,迷瞪着小脸。   陶筠撕开一包薯片,还想继续利诱,身后响起尖锐的一声:“乐乐!”   “妈妈!”乐乐小短腿一蹬,跳下去,跑到佟玉身边。   陶筠唬了一跳,掐把大腿,回头,淡定地打了声招呼。   佟玉沉着脸,瞪她半晌,一声不响拉着儿子走了。   陶筠擦擦额心的汗,被抓现行是挺丢脸的。但是,比起丢脸,更令她困扰的是佟玉的反应。佟玉很忌讳别人提起乐乐爸爸。陶筠之前无意中问起过,每次都被她避开了。乐乐今年才六岁,然而冉靖口中那位最好的朋友十多年前就被人杀了!难道,不是同一个朋友?   她在楼下坐到天黑才上楼。   屋子里黑黑的,冉靖还没回来,她开了灯,把带回来的蛋糕放进冰箱。回到房间翻箱倒柜找出瑜伽垫铺到客厅,换了运动文胸和短裤,跟着电脑跳PIU.   跳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挥汗如雨,像跌进浴池涮过似的。又是蹦又是跳,又是卷腹又是劈腿。最后一个动作完成后,她躺在瑜伽垫哼都懒得哼一声了,浑身黏得像搽了层猪油。   嘎吱,开门的声音,来自室内。   她慌地弓起身体,看见主卧前立着一个人,眉眼带笑。   “啊啊,你你你不是没在家?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你偷看!太无耻了!”   冉靖扶着门框,眼睛生根般扎在她袒露的小腹和大腿根,勾起唇角:“我正睡得美,你上窜下跳把我吵醒了,我没声讨你,你先倒打一耙,谁无耻?”   他手插口袋悠悠走来,陶筠不顾浑身酸痛,猛跳起来,冲进卫生间,隔门撂话:“我正大光明,你鬼鬼祟祟,你无耻!”   冉靖笑着摇摇头,动手收了瑜伽垫。家有无赖,只能认命。   陶筠冲完澡,悲哀地发现没有衣服可换,犹豫半天,羞答答地取下浴巾。裹了一圈又一圈,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没露点。贴门听了半天,客厅没动静,想必冉靖回屋了。她做贼般悄悄往卧室溜。   冷不丁主卧突然闪出一人,蛮力将她强抢入怀。   她嗷嗷两声,又捶又踹。   冉靖抱着她放在沙发,不怀好意上上下下瞄着她。   陶筠被他火辣辣的视线弄得心血不宁,眼一瞪:“帮我吹头发!”   他欣然领命。   很快,陶筠痛悔,又给自己挖了个坑。   冉靖一手执吹风机,一手捋顺她的长发,渐渐的,这只手开始不老实。“不小心”刮过她后颈的次数越来越多,停留时间越来越长,幅度越来越大,以至于陶筠晕晕乎乎的不知他何时已摸到了后背。   “停!”她倏地坐直,脸上烧着火,“干了,我要去睡觉了!”   冉靖按住她:“干了吗?我看看。”说着把脸埋进她微带湿意的发间。   陶筠不安地扭脸,反被他瞅准时机噙住了嘴巴。她刚要挣扎,胸口一沉,他的爪子探进了浴巾。   色、狼!   她加大了反抗力度。可惜,条件不利,身上的浴巾本就不牢固,她越挣扎,身体暴露的越多。最后浴巾简直成了可有可无,她牢牢环住前胸,瞪着他,双目喷火。   冉靖好言好语相哄,她稍一分神,便被他欺身压在身下。   一在上,一在下,四目相对,气氛甚是尴尬。   陶筠嘟着嘴把脸扭向一边,全身像涂了层胭脂。   冉靖体内烧着一团火,进退两难。僵持半天,他试探性地把手伸向了她胸口,想要揭掉浴巾。   陶筠忙摁住他,这下发力没发对地方,恰恰让他的大掌牢牢罩住了自己的左胸。顿时羞得无地自容。   “你……”本想呵斥,突然眼珠一转,张开嘴巴,“你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冉靖舔着她耳根:“什么条件?”   陶筠勾住他脖子献媚:“换个工作,好吗?”   冉靖唇舌略一停顿,而后道:“好。”   陶筠开心,搂他搂得更紧,任由他扯掉了浴巾……只要他能换个工作,她牺牲些色相也无可厚非。   意乱情迷,陶筠都做好了“牺牲”准备,哪知冉靖控制了自己,到最后一步停了下来。陶筠越发感念他的好。   次日,陶筠睡足,吃过饭出门买菜。看见小区公告栏前围了一圈人,她好奇,也趋了过去。看了几眼公告内容,眼前一亮。   *   宝鼎大厦,一场高级别会议刚刚结束。   郑启阳第一个摔门出了会议室,满面怒容。   身后,林滔笑得一脸奸诈。   回到公司,郑启阳拍桌大骂付茂春。   高层人事变动,本来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拟好的名单上一多半都是他的人,没想到林滔突硬要插进一脚。单是他还掀不起什么大浪,最可恶的是付茂春这个老混蛋,临阵倒戈,还带动了几个心腹共同支持林滔。最后,两派各占了一半。   “阳哥,想开些,怎么说咱们的人也占了一半,他林滔想搞动作也没那么容易。”王大力劝。   郑启阳揉揉眉心,正要答话,手机响了,看了眼来电人,厌恶地扔了手机。   他居然不接电话,林雨薇吃了一惊,心里骂完他又开始骂舅舅。抱臂在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把电话打到母亲那里告状。   那头,郑启阳冷静下来,吩咐王大力:“去查查,付老头什么把柄落林滔手里了。”他不傻,付茂春肯这般,必是被人抓了辫子。   交代完,又想到一个问题,审慎地问:“那批货到了没?”   王大力头一摇:“一天几个电话的催,那老家伙非说一个劲往后推!”   郑启阳折断了手里的铅笔,冷笑:“告诉他,三天送不到以后就不用送了!”   他恨恨想,再不抖抖威风,真有人要骑他脖子上拉屎了。    ☆、真相的边缘   深夜,一辆前四后八极其低调地开进了工业园区。一辆小轿车悄悄在前面引路。   到了园区最里面的一处厂房,轿车停了,下来几人。大卡也熄了火,厂房里出来几个工人,动手卸车。   领头的指挥完毕,躲进暗处拨了个电话。   接到这个电话,正在书房吞云吐雾的郑启阳总算露出了多日来第一个笑脸。   林雨薇敲门进来,捂着鼻子开窗,埋怨:“大半夜了还抽!”   半截烟头摁进烟灰缸,郑启阳不耐烦道:“怎么还不睡?”   “刚和妈妈通完电话,她已经痛骂过舅舅了。你别生气了,回头让他亲自登门道歉。”   “不是道不道歉的问题!”他抓抓头发,更加烦躁,“他敢这么做一次,就有第二次!”   林雨薇搭上他肩膀。“你别激动,我来想办法。”   沉默片刻,她小声开口:“刚才电话里,妈妈问起了婚事。”   郑启阳一愣,托起她的手吻了下手背:“最近不省心事太多,过一阵吧。不早了,你快睡,我去洗澡。”   林雨薇盯着他背影,脸上浮起一抹冷笑。   *   太阳落山,冉靖停好车,从车库出来,出人意料地看见陶筠挎着菜篮子和一个老太太有说有笑。   “那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我直接把人送过去,谢谢您嘞张阿姨!”   张阿姨笑眯眯的:“谢什么,该我谢你,这么支持我工作!”   冉靖已来至陶筠身后,她讶然扭头:“今天回来这么早?”   张阿姨立刻把探究的目光聚在他身上:“就这个啊?小伙子真俊。小陶你就放心交给我!”   冉靖一脸懵逼。   回到家,陶筠主动抱着他胳膊示好:“张阿姨是街道办的老干部,他们下个月要开一个再就业培训班,结业成绩靠前的能介绍到街道老年活动中心工作,以后还可以慢慢转正。我听着不错,替你报了名,”   冉靖喝着茶,一口水喷出来:“你开玩笑的吧?”   陶筠分了一半菜放进冰箱,抱臂抵着门,眼波一横:“不想去?讲不讲信用,忘了怎么答应我的,啊?!”   老虎一发威,冉靖就怂了。立马放下茶杯,上前安抚:“去,我去!只要你发话,跳广场舞我都去!”   “去你的!广场舞是技术活,大爷大妈还看不上你呢!”陶筠推开他,拎起剩下的菜去做饭。   冉靖擦擦脑门的汗,望望墙上日历,还好,这才中旬。   饭后,两人在沙发上卿卿我我许久,陶筠最后红着脸跑回房间。   冉靖起身去浴室。   他洗澡向来很快,陶筠自觉脸上热度还没退下,他便在门外说:“我洗好了。”   她“噢”了声。   浴室重新响起水声,冉靖反锁上门,端坐桌前,推开抽屉,取出一张本市地图。又摸出一支铅笔。   拧着眉头圈了半天,还是不得要领。心烦,泡了杯咖啡。拿出那部老旧直板手机,发了条短信:黄有德又往江城送了一批货,收货人不是林滔。   收到回执,立马删除。   陶筠这夜睡得格外香甜,被手机震醒时陶筠挂了一嘴角口水。   “谁啊?”声音五分含混,五分怒气。   那头沉默许久,等她差点又睡过去,才嗤笑:“太阳晒屁股了,还不起?”   *   院中熔炉燃烧正旺,厂房内机器轰鸣。   工人把一箱箱东西倒进熔炉,又来来回回把加工好的东西铲进机器。机器边有专人候着,产品一出来,立刻倒进漂洗池。冷却之后,网出来,摊在专门制作的滤板上。   冉靖戴着口罩,将厂区各个角落巡视一遍,又绕回了生产车间。   “冉经理!”厂区负责人殷勤送上一瓶矿泉水。   冉靖是有点渴了,手指环住盖子,要拧开,却在看见工人掀起滤板,将晾干后的东西倒进麻袋时,停止了旋转。此情此景,喝不下去。   “要拉去哪里?”工人把几个麻袋搬上一辆小卡车,冉靖问。   “送去二厂,加工生产。”负责人回答完就扭着头吩咐工人动作轻点。   再回过头,瞟见冉靖已迈出一只脚:“找个人带路,我去看看。”   “没问题!老孔,老孔,别干了,你领冉经理到二厂看看!”   老孔上了岁数,不会开四个轱辘的,弄了辆电动三蹦子,加足马力,在前面引路。   冉靖让马成龙放缓速度,不紧不慢跟着老孔。观察了下,老孔的方向是回城的方向,恰与他们来时的方向相反,也就是说,二厂起码是在城边上,不似一厂藏于这么个荒郊野岭。   “这就对了,燃烧气味那么冲,当然是离城里越远越好。我刚看见烟都是黑的!下次来得整俩毒面罩!”马成龙想起那股味道就想呕。   冉靖容色冷峻,回望已经看不见的厂区:“没人管?”   马成龙砸吧砸吧嘴:“钱早就喂饱了,谁管?附近的农民,钱不够了就来闹一闹,拿到钱就消停了。有了钱就不要命,这他妈就是人性!”   冉靖闭上眼,眼前又浮现出那双黝黑扭曲的手,背景是臭味弥漫的海边小镇。   二厂的位置和预想的无差,守卫一样的森严。   早得了信,守卫二话不说就放行,马成龙开着车大摇大摆进入腹地。   冉靖先去车间巡视一圈,陆陆续续有人往外抬箱子。   生产经理闻讯火速赶来,鞋子都跑掉一只。   这马屁拍的,马成龙大嘴都笑歪了,却听这个小丑般的经理一本正经道:“太巧了,冉经理!今天有车货要拉走,都办妥了,上头突然说今后出货改由你签字,我正寻思上哪儿找你,结果就听说你下来视察工作了!”   马成龙牛眼一瞪。   冉靖稳重些,眯眯眼,接过生产经理递来的纸笔,刷刷两下签上大名。看对方笑得合不拢嘴,他不由想起了卖身契。林滔是要一步步把他栓死,栓在一条船,要风光一起风光,要是下地狱,谁都跑不了。   他和马成龙被安排进休息室,中午生产经理要亲自招待。   公关小姐一走,马成龙立马交代:“这事我一点都不知情!”   冉靖点点头:“你充其量就是个狗腿,这些事他怎么可能告诉你。他们这些人,不管姓林的姓宁的还是姓郑姓黄的,没一个好东西!”   马成龙忽然一拍脑门:“郑启阳的厂房八成也会选在类似的地方!我们只要把这个条件框好,全市范围内筛选,再加上他家亲戚的身份,一定会筛出来!”他特别激动,一看冉靖的脸,干笑,“……你早想到了哈。”   冉靖接了个电话,面部表情一下垮了。   收了电话,二话不说,拿了车钥匙腾就朝外走。“车我开走,午饭你跟他们吃,让厂里派车送你回去。”   “你干什么去?”   “私事!”说完就消失了。   “私事私事,不就是男人女人那点破事!”马成龙恨恨想,这人怎么一点大局意识都没有,亏得还在里边待过那么多年。   生产经理敲门而入,打断了他的思绪。   冉靖突然离去,经理吓得不轻,席间几次拐着弯探马成龙口风。   马成龙故意把话只说一半,引人无限遐想。   经理出了一身冷汗,连续追问哪里做得不好。   马成龙坏透了,故意往严重了说,然后又给颗枣,千方百计套话。饭还没吃完,就被他套出了合作的几大采购商,以及大致的市场流向。   另一头,亲眼目睹女友和和其他男人共进午餐的冉靖,气得胸膛一鼓一鼓。陶筠对面坐的不是别人,是郑启阳。   而就在几分钟前,陶筠在电话里对他谎称在辅导班,和学生一起吃饭。    ☆、吃醋   “工作怎么样了?”   郑启阳请吃饭,陶筠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暂时在一个朋友那儿帮忙。”回答很狡猾。   目光静水般泄在她脸上,没有涂粉底打腮红,一两个浅浅的痘印隐隐可见,眉毛也没精心修剪,毛绒绒的。远不如明星和高级白领光鲜耀人,却是一个普通女人日常中最真实的样子,怡然自若,像水中鱼,林中鸟。   有那么一瞬间,郑启阳心生悔意,假如……他及时打住。没有假如。   “这些天回家没,奶奶和我妈还好吗?”   有一句没一句聊起来,话题很快就遵循郑启阳的设定,拐到了冉靖身上。   “你们住到一起了?”左闪右避的,突然直入了正题。   陶筠脸一红:“嗯。”   郑启阳没言语,略作思忖,点了根烟,以长兄的口吻说:“反对的话我也不说了,说了你也不听,还会认为我别有用心。可是,林滔那种人……冉靖跟他混能有什么好前途?你劝劝他,左右他还年轻,不能走上邪路。”说到这里停下来,看一眼陶筠,“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忙。”   陶筠瞅着他不说话。   郑启阳被看得不好意思,侧移了脸,喝口水:“别这么看我,我会误会你暗恋我。”   陶筠眼睛眨巴两下:“我要是真暗恋你,现在是不是没机会了?”   爽朗的笑声自口中发出,郑启阳敲了敲她脑门,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肆无忌惮拿对方开涮,似乎是上辈子的事了。如果,他们都没长大,天天于巷中奔跑嬉闹,多好。   离开时,日已过午,灿阳高照。陶筠眯了眯眼,率先步出了店门,还没欣赏够灿阳,一袭黑影犹如乌云罩顶而来。   “我……”她不知所措。身后传来脚步声,陶筠一慌,两步向前,抱住冉靖胳膊,晃晃手里的外卖盒,脸上堆起笑,“你吃饭没?这家的蒜香小龙虾很好吃,我打包了份,回去给你热热吃。”   面对她的刻意讨好,冉靖拧着眉,冷笑,隐忍不发。事实上,天大的火,对着她也撒不出来。沉着脸剜她一眼,又将愤怒的目光射向她身后的郑启阳。   “郑总,你是有身份的人,最好还是避一避嫌。你不在意,有的是人在意。”说着,扫了眼斜对街,一把拽走了陶筠。   冉靖话有蹊跷。郑启阳阴郁地望了望街对面,正好看到一辆破破的马自达正掉头离去。   “郑总。”司机呼哧呼哧跑来跟前,隐秘地说,“那辆车跟了我们一路。”   冉靖铁青着脸,一路飞车。陶筠小心翼翼偷瞄他的脸色,大气不敢出,抱紧了快餐盒给自己壮胆,仿佛抱的是丹书铁券。   快到家时,冉靖驾驶台放着的手机响了。   他看眼来电人,歪头对陶筠说:“接。”   陶筠看他一眼,犹犹豫豫划开接听键,开了外放,郑启阳的声音立刻炸出来:“林雨薇?”   冉靖轻哂:“你还不算太笨。”   陶筠听得云里雾里,想问,却不敢。   “我去给你热饭!”到家,她一进门就笑脸示好。   冉靖一把把她扯到胸前,抬起她精巧的下巴,狠狠吻了上去。“不吃龙虾,吃你!”他确实饿了。   陶筠被他吻得五迷三道,被抱起来走向卧室也没拒绝,乖顺地抬起胳膊,搂紧了他的脖颈。很快脑袋就触上了柔软的枕头,她眼一闭心一横,心想豁出去了。   她越顺从,冉靖就越失控。   外衣内衣悉数剥落,身下人萸白的肌肤完全暴露于暧昧的光线中。   他红了眼,浑身滚烫如烙铁。   “陶筠,陶筠……”脸贴上她的脸,渴求的目光,渴求的语气。   陶筠眼瞳亮晶晶,轻轻颔了颔下颌。   于是,他便再无顾忌……   从下午一直折腾到深夜,陶筠力气彻底被抽空了。   臆想完完全全不同于实战,初经人事,浑身骨头仿佛被拆过重装,痛得呼吸都不敢用力。怒极却不敢生气。   冉靖把软成面团的人捞起来,抱去浴室清洗。   光线一下明亮,水雾缭绕中,两人都赤身裸体湿漉漉,陶筠满面通红,抱住前胸,闭上眼,内心上演羞耻play.   “很痛?”   洗完澡,冉靖抱着软乎乎的陶筠靠在沙发,下巴蹭着她鬓角。   胸前脑袋点了点,又传来小小一声:“你别生气了。”   冉靖神清气爽,抬起她下巴刮两下,小声问:“饿不饿?”   她点头,老实说:“饿,饿死了!”   小龙虾份够大,足够两人吃,微波炉一加热就好了。他又沏了两碗紫菜蛋花汤,洒了点虾米。   陶筠被惨无人道折磨那么久,早饿惨得前胸贴后背。饭菜一端上来,立刻风卷残云般吃了起来。   “慢点吃,喝汤,别噎着。”   冉靖把勺子递给她,加快剥龙虾的速度。   填饱肚子,收拾好厨房,冉靖回到客厅,重新抱住她。   “中午怎么回事,怎么和他在一起?”   还是没躲过去,陶筠老实说:“真没什么,他打电话,说一起吃个饭。”   冉靖动怒,收紧臂膀:“他叫你就去?”   陶筠左挪右挪,尽量多给自己争取活动空间。   “我要是不去才显得心里有鬼,我是不想你多想,才在电话里骗你的,早知道就实话实说了。哎,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和郑启阳在一起?”   冉靖切了块刚从冰箱取出的蛋糕喂她。她很听话地张开嘴巴,长发散了一身,刘海盖在前额,文文静静的,活脱一小学生。世道人心,这名小学生明显了解得还不够。   “林雨薇告诉我的。”   冉靖怕她噎到,等她把蛋糕咽下去才揭开谜底。然而她还是咬到了舌头。   “郑启阳现在和陶筠一起进餐,桌上还插着玫瑰,浪漫得很。冉靖,你能不能管管你的女人,你要是管不了,我替你管!”   林雨薇的话异常刺耳,但杀伤力还远不及他驱车赶至餐厅时,亲眼目睹郑启阳摸上陶筠额头……   “那会儿真想掐死你!”   陶筠感叹:“林雨薇太恐怖了!”   察觉她在抖,冉靖握住她双肩把她往怀里提了提。“现在知道也不晚。他们林家人,有哪一个是简单的。”   陶筠被这句话吸引回了神。“既然这样,你更不能跟着林滔了!”她打定主意,待业青年培训班一开,就立刻把他送去。   冉靖没那么好忽悠,很快又转到正题,问郑启阳到底说了什么。   “他说林滔赚钱不干净,早晚要出事,让我劝劝你,别再执迷不悟。还说……可以帮你找份工作。”   “他有脸说林滔?哼,还是担心担心他自己吧!”   陶筠错愕,抓住他衣襟,认真问:“你老实告诉我,郑启阳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冉靖眼神躲闪:“我意思是,做生意的,有几个干净的。”   明知他话里有话,可就是什么都问不出来。郑启阳句句话都像猜谜,冉靖本身就是个谜。陶筠像只无辜的羔羊,稀里糊涂就被拖进了一场漩涡。   对的,旋涡,正在酝酿一场飓风。   *   公司的人都感觉到了,林总最近心情很好,好到什么程度呢,看见公司五六十岁的清洁阿姨辛辛苦苦大晚上才下班,便善心大发,赏了五张大钞。这事一夕之间成为公司美谈。   人生得意须尽欢,立刻叫来弟兄们一起聚聚。   聚会,宁磊拿来一只乌篷船模样的核桃雕送给林滔,称是宁广武亲手雕的。他不信。   “借我个脑袋也不敢扯谎,我叔就是个老古董,写写画画,要么捏把小刀刻啊凿的,整天倒腾这些没用的玩意。要我说,真是闲得蛋疼……”   林滔啪给了他一巴掌,笑骂:“混账玩意,会不会说话?”   “什么东西看那么入神,比美女还好看?”   沙发一沉,左右两边各多了一具馨香酥软的娇躯。   林滔手一扬,将小船交给手下装起来。脸一倾,接住了庄倩倩送来的香吻。一群起哄声中,两人缠绵许久。   “林伯伯身体怎么样?”另一侧的宁稚荣问起了林文升。   “好着呢,电话里骂我一个小时都不带喘气,阳气比我都足。”   宁稚荣捧腹:“滔哥,你整天没个正型,学学人家郑总,昨天那节目讲得多棒,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又俘获了大票迷妹。”   庄倩倩低头抠手机,借以掩饰脸上的尴尬。   林滔将她的反应瞧在眼里,轻轻嘲弄:“我这叫真英雄真本色,不来虚的!”   服务员进包厢送酒水饮料,后面跟进一人,身材颀长,丰姿俊秀。   宁稚荣瞪直了眼。   看见宁磊冲他举杯,冉靖挥挥手算作招呼他径直走到林滔跟前,说:“有点突发情况。”   林滔指指里面小隔间:“里面谈。”   “二厂拉走的那车成品,有一两箱在鹤龄社区被工商查了。”   那车医疗器械被贴牌包装之后,几经辗转,流向全国四面八方的市场,其中几箱流落本地,某社区卫生服务站购入一箱输液器,医生拆箱后发觉与以往使用的不大一样,和正品一对照,断定是假的,就向工商举报了。   林滔不在乎:“跟咱们没关系,厂子只负责生产,贴牌假冒是采购商干的,工商就是往上查也是查他们。”这些环节他早想到了,处理得特别干净。   “一旦送检,事情闹大,采购商把咱们供出来怎么办?”一想到那些不合格垃圾焚烧制成的原材料,冉靖心慌。   林滔捏捏下巴:“我说个人,你去打点。另外,以后本地单子一概不接。”   全部销往外埠,查起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疑似陷阱   念及冉靖最近辛苦,尽管浑身酸痛,大清早,陶筠仍坚持爬起来为他准备早餐。昨夜被他折腾得够呛,骨头都快散架了,爬下床都需要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看看空着的枕头,她气鼓鼓想,他哪里来的好体力,昨晚闹那么晚,竟然一大早就起来锻炼去了。   饭后,送他出门,在他炙热目光的怂恿下,她不甘不愿踮起脚亲了亲他下颌。   他顺势搂住她,一番耳鬓厮磨。   她叮嘱:“下午别忘了请假。”   “请假?”   “忘了?不是告诉过你培训班今天开课。”陶筠叉腰,“你到底有没有放心上!”   冉靖掐掐她脸:“逗你呢,怎么敢忘!”   想起那位张阿姨,他暗自捏了把汗。   今天安排不少,一到公司,他迅速做了调整,上午能做的全部做完,其余全部推到明天。   多是些繁杂琐事,只一件要紧,宁磊要来谈一个案子。   十点钟左右,人来了。   出乎意料,带队的不是宁磊,而是一个女人。   “哈喽,冉经理,昨晚你走那么急,想跟你说几句话都没说上,今天不请自来,你该不会怪罪吧?”   宁稚荣身着水红色职业套装,栗色波浪卷发,笑容张扬。往死气沉沉的会议室一站,格外抢眼。   几句话的功夫,跟在冉靖身边的几只雄性动物便开始想入非非。   “您真会说笑,我岂敢。”冉靖入座,让人打开投影仪,“开始吧。”   事情谈完已至中午,宁稚荣合上文件夹,撩撩长发,盈盈眼波落在冉靖脸上:“吃什么?我来安排。”   冉靖收拾文件。“抱歉,我有约了。”   宁稚荣唇一扁:“我这张脸就这么不值钱?”   “实在是抱歉,太不巧了,这顿饭我们请,保管满意。”冉靖吩咐副经理午饭一定要安排得尽量丰盛。匆匆步出了会议室。   宁稚荣后脚也跟了出来,抢在他进电梯前将他拦下。   “我不是打劫的,就是跟你说句话。”   “请讲。”冉靖直视着电梯数字。   宁稚荣抱臂靠着墙:“我见过你,x号那天x商场,你从试衣间出来,我撞了你。只一眼,我可是一直记到现在。”   “是吗?荣幸之至。回见。”电梯上来了,他长腿一迈,跨了进去。   回到家,陶筠正在厨房忙碌。   她煮了两碗面,不是多美味,但冉靖甘之如饴。一大碗面很快见底,汤喝得精光,葱花都没剩。厨娘备受鼓舞,立志要买来烹饪书籍,苦练厨艺。   午休后,两人一齐去了街道办。   小礼堂张灯结彩,远远就听到慷慨激昂的《检阅进行曲》,张阿姨臂带袖章,挥舞着拳头,热情洋溢欢迎八方来客。   “哎呀小陶,来了,高材生觉悟就是高!之前约好的小青年临了临了全变卦了,一个个都不来了,诚心消遣我!觉悟太低,不追求进步……你对象叫小冉是吧?小伙子真不错,一看就是好青年,放心,把他交给我就是交给组织了,组织会一定对他负责……来来来,李大姐,给这位小冉登记一下!”   冉靖满脸黑线,陶筠贼兮兮眨眼:“辛苦了,我就不陪了,你好好听课!”扭头就跑。   冉靖泪流满面。   课开始,简短自我介绍后,张阿姨戴上花镜,拿着一份文件干巴巴开始念。冉靖想到了鲁迅笔下赵庄戏台上的老旦。不过他们这群好青年可比那群水乡少年有素质多了,足足忍了一个小时,终于在掌声中暂时将张“老旦”送下场。轮到一名秀气小姑娘上台,气氛终于为之一振。小姑娘刚毕业,自报姓名还会脸红,可爱极了。枯燥的政策听起来也顺耳许多。   听到旁边两个哥们商量下课后要如何如何搭讪小姑娘,冉靖牵了牵嘴角。   一下课,一群糙汉子拥上前加小姑娘微信。姑娘腼腆打开了手机二维码。   主席台被围住了,屋子没有后门,冉靖等了很久,直到最后一个兄弟扫完依依不舍闪人,他才站起来。   小姑娘还以为他也要来扫码,举起手机,结果他却是要离开,脸更红了。   冉靖善解人意:“我没有微信。”   意料之中,他又收获了一道惊讶万分的目光,不过他无所谓。   换成智能机之后,用陶筠的话说,他总算从山顶洞走下来,步入了文明社会。刚买回来时,手机上一堆预装app,他看着眼花,能删的全删了,现在常用的几个阅读社交软件,都是在一起之后,陶筠给他装的。他不知道陶筠没给他装微信,事实上他当时连微信是做什么的都不清楚。   后来马成龙加他微信,从他口中听到“没有”二字,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了:“土鳖!”   他不明白陶筠为什么不让他玩微信,不过他也不需要,就没问。直到后来隐隐约从几个手下那里听来一些不堪入耳的言论,又无意见听陶筠跟同学聊天说起赵博士摇一摇摇出个小妹妹,被老婆逮了个正着,追到院办院办干了一架,全校闻名……这才恍然大悟。好笑之余,又觉开心,她是在乎他的,只不过傲娇,嘴硬。于是,他便装作毫不知情,默默纵容她一次又一次偷偷摸摸翻他手机。   再就业培训一周上三次课,冉靖每次都去,还把笔记带回来,陶筠翻完笔记忍不住夸他好乖。当然,他也得到了应有的“奖赏”。周末的晚上,例行羞耻仪式结束后,陶筠把自己裹成了蚕宝宝,恨不能找地缝钻进去,气恼地踹了一脚罪魁祸首:“泡茶去,我渴了!”   冉靖不敢逗她,怕弄巧成拙砸了自己脚,麻溜地套上衬衫,心情极为灿烂:“好!”   卧室剩她一个人,磨蹭了半天去了浴室。   刚打开花洒,手机响了,又匆匆忙跑出来,一看是冉靖的。   冉靖在生活琐事上极为细腻,陶筠举着他手机到厨房时他正在拣掉萎掉的玫瑰花瓣,腾不出手:“你帮我接!”   “喂,你好……喂,喂?”   “喂”了好几声,都没人回应。陶筠奇怪,难道是打错了?   *   又一周,宁稚荣再一次出现在公司。   卫生局的采购用品招标工程,宁家想联合林滔一起做,林滔让冉靖负责。宁家那边原先说让宁磊来,没想到临阵换成了宁稚荣。   虽然不擅长跟女人谈事情,但冉靖也没异议,左右都是宁家人,是谁并不重要。   宁稚荣不过是撑台面的,项目的各个环节都有专人在谈,她装装样子就行。   商谈的全过程,她一丁点都没听进去,目光自始至终跟随对座主席位的人。   冉靖不是木头,那么明目张胆的注视,不会察觉不到。他尽量避开她的视线,偶尔相接,也是一个灼热,一个冰冷。   这次饭局冉靖没能逃脱,被好几个人齐齐拖住。   “冉总,这次可不能跑!”   一伙人笑着出了会议室,两位老总走在前头。宁稚荣怀抱文件夹,笑容愉悦问:“周末愉快吗?”   “愉快啊。”   “也是,我明知故问了。”她挑起眉梢,“温香软玉在怀,快活似神仙。”   冉靖收住脚:“电话是你打的?”   “是我。本想约你出来喝一杯。怕你后院起火,我就没敢开口,怎么样,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冉靖神色如常:“没有,推销广告的、卖保险的也经常大半夜大电话,早习惯了。”   宁稚荣冷笑。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对着一桌子山珍海味,冉靖出奇地想念陶筠煮糊了的面条。   好不容易等到散席,溜得比兔子还快。   *   冉靖买了罗汉果、胖大海、甘草等一大堆护嗓的。一到家就烧水,泡上。倒进量杯,放凉以后还特地加了一大勺枇杷蜂蜜。   将近八点陶筠才回来,进门就大呼热死了,嗓子快废了。临近高考,从早到晚,课排得满满,嗓子已经超负荷了。   她捧起量杯大口咕咚咕咚,晶莹的汗水顺着脖子下淌。   冉靖握着毛巾给她擦,劝她不要去了。   “不!”她坚持。   他压下唇角,没再劝。为这事已经闹过不愉快了。   冉靖认为,陶筠眼下做的事毫无意义。   “你既然不想当老师,你现在每天这么疲于奔命根本就是浪费时间。”   他劝过好多次,她油盐不进。“我就是想赚钱点。”   大晚上,冉靖打算睡了,忍不住回了句:“钱我能赚,你瞎操什么心。”   他不是男权也不是看不起女人,只是根深蒂固的大男子主义让他理所应当当认为男人养女人是天经地义的,社会进步到什么程度都是如此。   陶筠不经思索就脱口道:“那是你的钱,不是我的!”   冷水兜头浇下,冉靖瞬间清醒了:“到现在你还要跟我分楚河汉界?”   陶筠一激动就口不择言:“万一分手了呢?我不想欠你的!”   冉靖睡意全无,翻身下床。   陶筠拥被在超大号床上躺了半天。那时五月的深更还是凉的,和睡衣上的寒梅有一拼。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还没回来。她于心不忍,趿拉上拖鞋下床。   书房、厨房,寻了一圈,最后在阳台找到他。他背对客厅而立,形单影寡。   陶筠扑过去,抱住他。   “对不起。你对我太好了,我心里发慌,我怕我亏欠你的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而我根本无力偿还。我不是逢场作戏,也不是敷衍了事,对感情我也是认真的,可是谁都预料不了明天。我怕伤到你,更怕你离开我。”   冉靖许久都没有回身,直至背上传来一片冰凉。   他转过身,托起她濡湿的脸盘,温热的指腹轻柔地刮去水渍。   “知道杞人怎么死的吗?”   陶筠笑了。   他揽她入怀,揉着她的头发。“就算真有那一天,也只可能是你不要我,我不会不要你。”   那之后,他没再过多干涉她财政独立。   陶筠喝完凉茶,舒舒服服泡个澡,连喝两大碗他熬的鲜美鸡汤,撑得坐都坐不住。只得躺阳台躺椅,消食,顺带赏月。   *   晚上十点钟,对于凯撒皇宫的安保人员来说,工作才刚刚开始。各路名流和准名流们,陆陆续续从宝马香车走下,将无限风光从白天延续至夜晚。   宁稚荣来到5号包间时,几张老面孔都喝高了。看了看歪倒的酒瓶,她鄙夷:“这点酒量也敢出来现眼!”寻了庄倩倩边上的空位坐下。“滔哥呢,没跟你一起?”   “他又不是我专属的,我哪儿管得了他啊。”庄倩倩有点高了,话也多起来,“我啊,早看开了,男人算个屁!钱!钱才是命根子!比男人的命根子好使多了!”   宁稚荣打趣:“这是开悟了?”   话音刚落,经理带了个人走进来。   宁稚荣扫了眼那个黑黑瘦瘦的小个子,这就是传说中的江城百晓生阿杜。名号那么响,还以为是什么三头六臂式的人物,不过是条黑不溜秋的泥鳅。   她拿捏得很好,并未将心里的轻视表现在脸上。从精致的手包里取出一张照片,交给阿杜。   陪着庄倩倩多喝了几杯,宁稚荣将近凌晨三点钟回到寓所。   沐浴后,穿着真丝吊带睡裙盘腿坐在沙发,拿洗甲纸拭指甲油。   那人英俊的五官又一次浮现在眼前,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眸,迷人的唇线,吻上去一定很销魂,还有那性感的身材……她情不自禁舔了舔舌头。   “要对那小子下手了?”   适才在凯撒,庄倩倩暧昧兮兮问。   “你说呢?”明知故问。她翻个白眼。   “也对,潘公子明年才回国”   “他就是现在回来又能怎样?男人如衣服,自然要常买常换。”   接下来,她处处寻机和冉靖接触,明撩暗撩,他就是岿然不动。   这世上或许有不好色的男人,也或许有不爱钱的男人,但绝不会有没弱点的男人。   她只好将希望寄托在那个江湖百晓生身上,可惜,快一个月了,那个草包屁都没查到。   十天后,她窝在家里,百无聊赖盘腿坐在羊毛地毯喝闷酒,意外接到了那位百晓生的电话。   *   “他最近天天早出晚归,有时我睡着了他才回来,睡醒了他已经出去了。”   天气渐热,陶筠每天穿梭于街面,活似一条残喘于烤箱的鱼。回到家痛痛快快冲个澡,榨杯西瓜汁,窝进沙发再不想动。   手机平躺于茶几,柳芳乔示警的声音和电流声一起传出:“你要提高警惕,他公司美女如云,出点什么事太容易了……他是不花心,但是诱惑太多太多了,男人抗诱惑能力几乎为零。在这个问题上,你不能对他们有一丁点信心!”   那么甜的西瓜汁,陶筠却喝出了几分苦涩。“我明白,我会看紧他。”   说着容易,看一个大活人,难于上青天。   半夜,卧室门开了,陶筠应声按亮了床头灯。   冉靖颇感意外:“还没睡?”   “睡不着。”她掀被坐起,嘟囔,“你这几天神出鬼没的,干什么去了?”   他轻笑着近前揉揉她头发,哀怨道:“应酬,我也烦。”   “那就辞职啊,反正你都参加再就业培训了,等课结束了咱们去张阿姨家里坐坐。”   冉靖嘴巴干张两秒,说:“好。”   陶筠躺他怀里很快就睡着了,而抱着她的人彻夜未眠。眼下,他烦透了。   前两天一个饭局,又和阴魂不散的宁稚荣坐在了一张桌,还被一群极有眼色的谄媚者刻意安排坐在一起。   闲言碎语都快传疯了,说什么的都有。冉靖不置一词,寻思着谣言就跟雾一样,风一吹就散了。哪知这次不是雾,是爆表的PM2.5,怎么都散不了。   随着宁稚荣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他越来越不安,似乎跳进了一个别人早已挖好的坑。   “你就这么讨厌我?”   他到露台吹风,还没待多久,就有人闯了过来。   宁稚荣理理裙摆,在他对面坐下,白嫩的腿叠起,双手环在胸前,饱满的胸几乎想要从低领衣迸出来。   冉靖把椅子调转一个角度,将她从视野内赶走。“人贵有自知之明。”   “虚伪,你当年可不是这么说的。”   这女人不是醉了就是疯了。冉靖不想与之过多纠缠,起身欲走。   宁稚荣也站起来,握住他结实的手臂,身体前倾,险险亲上他的脸。   冉靖变了脸,想甩开她,却突然听她背书一样念道:“冉靖,曾用名,冉博,江城人,曾就读于市明新一中……”   他身形一震,厉声喝断:“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她舔舔红唇,“我上初中收到过一封情书,就是冉博写的。”   ……   怀中人睡得很香,他轻轻放下她,到客厅倒了杯冰水,喝了几口,透心凉,清醒不少。    ☆、过去   周五,柳芳乔下班后和三两同事吃了顿涮锅,变态辣加冰啤,爽到魂游九天。   饭店就在家附近,道别同事后她步行回家,出电梯吓了一大跳:家门口立着一只行李箱,上面坐了一个垂头散发的女人,脸被遮得严严实实,偏楼道灯坏了,昏暗中她误以为碰到女鬼了。   正想喊一声给自己壮胆,“女鬼”竖起了脑袋:“回来了。”   “……我的妈呀!”   厨房响起抽油烟机的轰鸣,陶筠抱着龟壳抱枕窝在沙发,神情呆滞。   陶筠前一阵累坏了,好不容易高考结束,在家休息了几日缓了过来,昨天出了趟门,谁知麻烦就来了。   去菜市场买菜,在卖竹笋的摊位前,遇到了张阿姨。张阿姨愤愤告诉她,冉靖自从第一天开课露了面,后边就再没去听过课。“哎呀,都怪我忘了留你的手电话,不然早告诉你了!”   气归气,理智并没下线,陶筠闷不做声忍到了今天。   下午,她打车去了冉靖公司。去之前专门打了个电话,他说他在街道办上课。   一进公司就被前台拦下了,她正不知怎么办才好,就见大厅电梯开了,一男一女并行出来,女的婀娜妖娆,男的……   她默默望了一眼,转身就走。   “陶筠!陶筠!”冉靖匆忙追了出来,握住她的手,宛如一个惊慌失措的孩子。   她十分冷静地抽回手:“你最好什么都不要说,我想一个人静静。”   然后,她一根一根掰掉了他的手指。   那是一个长长的慢镜头,纤毫都印在脑子里,在以后的日子里,怎么都无法从脑海中挥走。此刻,陶筠摸着自己的手掌,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指温。   柳芳乔给她煮了碗面,她饿坏了,风卷残云,一大碗面很快见底,连汤都一滴不剩。   “多——谢!”她打着嗝道着谢。   柳芳乔忍不住捂嘴:“打住,你一懂礼貌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就现在我这儿住着吧,你也别想太多,又不是有小三了……这两个人吧,只要不是感情出了问题,其他都好解决。”   她不说还好,一提小三,陶筠立刻想起了下午见到的那个女人。   *   谎言的代价是要无数的谎言去圆。这条金科玉律在自己身上起效时,悔之晚矣。   冉靖又失眠了,傻傻望着天花板,眼都酸死了就是不肯合上。手机又叫起来,他漫不经心瞥一眼,又挂断……最后实在不胜其扰,按了接听键,声音不轻不重:“你有完没完?”该说的都已经说清楚了,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执着。   宁稚荣没接话茬,转而问道:“你猜为什么临阵换人,让我来代替宁磊?”   冉靖呼吸一沉。   宁稚荣有了更大的把握,继续攻心战:“其实你比我更明白,林滔既要用你,又要防你。他一直以为你和那个女人早断了,手里没有能制衡你的牌,所以我就派上用场了。”   她刻意等了会儿,电话里没响起他的声音,只有起起伏伏的呼吸声。她用不容置喙的口吻命令道:“我给你点时间,把麻烦解决掉。如果林滔知道了……”   这不是提醒,而是威胁。   冉靖厉声警告:“你最好不要做蠢事!”   宁稚荣咯咯笑:“我是怕你做蠢事!冉先生,你听好了,我给你三天时间,如果三天后你仍然无动于衷,我就保证不了我手上那份东西会不会传到林滔耳朵里,噢,还有你的陶筠。”   冉靖翻身下床,从抽屉里扒出一盒烟,打开一看,都潮了。强行点上,吸了两口就不住咳嗽起来,忙又掐灭。   清理完烟灰,冷不丁看见半开的抽屉里躺着的那只旧匣。掀开,手指拨弄几下,捏住一张两寸照片。照片上了年纪,斑斑黄点擦也擦不掉,那上面的少年倒是永远留住了青葱稚嫩的模样,带着婴儿肥的脸暴露于昏黄的光线里,变得生动。看着看着,冉靖眼发酸,视线模糊。忽然,那少年腮帮子动了动,穿过时空隧道,向十多年后的自己眨了眨眼。他吓了一跳,扔了照片。   随即自嘲的笑起来,揉揉眼,把照片放回去,匣子重新锁上。   初中生活没给他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那几年行政区域调整,学校也打乱了重新分片划区,他都忘了初中三年换了两个还是三个学校,每年教室里坐的都是生面孔。他那会儿个子和成绩一样不高不低,不爱说话,没什么朋友,也没什么仇人。他自信当年的师友,应该没谁还记得自己。何况,他已经不是冉博了,那个叫冉博的少年,只存在于十五年前。   “该处理的咱们全处理干净了,我敢保证江城知道你底细的人不会超过这个数。”深夜大排档,马成龙扬了扬油乎乎的五根指头,接着继续同大螃蟹鏖战。忽然想起了什么,不由敛色道,“还是说……”   冉靖拿筷子拄桌:“猜测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我要见那个阿杜。”   马成龙犯了难:“那小子牛得很,只见有钱人。我把他绑了?”   冉靖说不行。“不能硬碰硬,耗不起。”   “那咋办?”   冉靖一拍桌子:“老唐!”   “靠,瞧我这脑袋,怎么把这土财主忘了!”   阿杜的公司名叫木土信息顾问有限公司,公司业务全是针对有钱人的,所以一接到电话,阿杜没耽搁就去见雇主。   阿杜跑江湖这么些年,对本市地界的古董行当有所了解,这个老唐他知道,在圈子里小有名气,古玩街老人。毫无疑问这是趟美差。阿杜打开了音乐,美滋滋地跟着哼起来。   老唐的铺子在古玩街最里面,不好停车,阿杜便把车停在街口,步行进入。   老唐亲切地将阿杜迎进门:“杜先生辛苦,不瞒你说,是我一朋友托我请你来帮个忙。”   “这样啊,那他人呢?”   “已经来了。”   阿杜跟着他七拐八拐进了一间不大的隔间,里面有两个人。   “这位朋友,怎么称呼?”阿杜刚招呼完,门就关上了。一扭头,老唐已经没影了。   “你就是阿杜?”坐着的那个人慢条斯理开口。   阿杜下意识想回答是,忽觉有什么不对,他把两只眯眯眼眯得更狠了,瞧清楚那个人,脖子一缩,准备开溜。   很显然,他想多了。他刚转了个身,马成龙就捏住了他脖子:“一言不发就想走,嫌哥们没钱?”   “哪、哪能啊。”他舌头都不会打弯了。   阿杜接了宁稚荣的单后,上天入地的本事都使了出来,宁稚荣却一个劲say no.   “你查的这些我早看过了,我要看不一样的!”   阿杜硬着头皮说:“那您究竟要看什么?”   宁稚荣嗤笑:“看他不想让别人看的事。杜先生,你是本城第一神探,相信不会让我失望的。”   阿杜原本要说,他杀过人坐过牢这还不算吗?一品她的话,必是早已知悉,那就只能接着查了。   无巧不成书。   阿杜有个多年不见的朋友从外地回来,抽空来看他,见了他桌上的照片就一直盯着发愣。   “怎么,认识?”   朋友弹了下照片:“有点像,不知道是不是,十好几年了。”   阿杜看到了一丝希望,立刻抓住他刨根问底,煞有介事称这关系他一笔大生意。   “万一不是呢?”   “别娘们唧唧的,快说!”   “十好几年了,初三吧应该,毕业前班里转来个妞,忒好看,我流了一个月口水没忍住给人写了封情书,头回写情书,激动地名字都忘了写。结果,没写名字反倒救了我一回。不知道怎么搞的那情书落班主任手里了,他认识我的字,把我揪到办公室一顿臭骂,我怕请家长,就说不是我写的,是冉博让我替他写的……”   “等等,你说他叫什么?”   “冉博啊!”   “确定?没记错?”   “错不了,坐了一学期前后桌,虽然没说过几句话,但名字不可能记错。想想还挺对不住这哥们,你有他联系方式没?初中一毕业就失联了,那会儿怂,现在还挺想见见他,让他揍两下也成……”   阿杜激动不已揪揪耳朵:“你有他照片没?”   “好像有一张毕业照吧。”   一星线索都不能放弃,阿杜立即去了朋友家,朋友挺够意思,一头扎进杂物堆叠的房间,撅屁股翻东翻西。   阿杜不想做吸尘器,在门口候着。   “找到了!”朋友顶着一头灰举着一张照片从一堆破烂中跑出来。“呶,就是这哥们,后面有名字……第三排,右四,冉博!边这个好像是那个妞,叫什么……哦,宁稚荣。”   ……   马成龙走前顺了老唐一大袋山竹揣怀里,气得唐老板追到门口骂:“吃不死你!”   马成龙抛了个飞吻回赠。   “段子都没这么编的。你信吗?”他追上冉靖,问。   冉靖没有回答,而是微笑着看着街边那些奋力吆喝的小贩,表情十分惬意。   “你说这些哥们一天能赚多少?”   “这谁说得准,纯粹是随机事件,碰运气呗。碰上个大傻子,就赚大发了。”   冉靖把车钥匙抛着玩。“对啊,人生,就是随机事件集合体。而哪一天哪个人碰上哪一件,就要看它心情了。”他竖起一根手指头,指了指苍穹。   “情书”事件在冉靖将近三十年的人生中实实在在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渺小到根本不能称之为“事”。乍听,他觉得宁稚荣是疯了,而且疯的不轻,都到了马上就要进疯人院的程度。而她亮出那张照片,他整个人都傻掉了。但就是绞尽脑汁也回忆不出,那是何年何夕的事情。   恰巧,那个从非洲回来的路辉出现,替他把那段消失的记忆找了回来。   马成龙打完一个电话,启动车。“那小子太不厚道,什么玩意。后来怎么样了?”他印象里,初中那会儿的班主任以老头子居多,抓早恋跟抓特务似的。   冉靖把空调对准了自己,解了袖扣。“能怎么样,不是我做的当然不承认,他不信也不能把我怎样,鄙人身份特殊,从小到大遇到的所有老师——不对,确切说是上大学之前,一律对我网开一面。”   马成龙看了他一眼,绕开了话题:“明新一中……撤掉的明新县?宁稚荣这种富家千金,跑郊区念书?”   冉靖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只能等阿杜的调查了。”    ☆、谈判   丽春茶社的招牌有些年头了,风刮日晒,早已难觅当日光景。生意倒是一如既往红火。   宁稚荣特地选了临窗用屏风隔开的雅座,格子窗推开,正对着一弯碧绿的湖。   这个地方无可挑剔,而面对的人却大煞风景。冉靖抬不起丝毫兴致,时不时皱一皱眉头。   宁稚荣敲敲桌子,严正警告:“拜托,我好歹是个美女,你能别把‘嫌弃’俩字写脸上吗?想请我吃饭的人多了,很多人跪下求我都不肯赏脸。这是你的荣幸。”   冉靖说:“我非常乐意把这份荣幸留给转赠他人。”   “你做梦!”   冉靖揉揉膀子,他自己开车过来的,路程不短,坐久了浑身不舒服,却不得不忍着同这个难缠的女人周旋:“宁大小姐,我想这么多天都想不明白。我和你远日无仇近日无冤的,你为什么非盯着我不放?”   宁稚荣像听了了不得的笑话:“远日无仇?亏你说得出来。”   冉靖气馁:“我已经解释八百遍了。”   她阴测测笑了:“那我不管,我只知道官方认定的是你。”   她读书那会儿收的情书海了去了,哪记得住哪封是哪个写的。这件事在她脑袋里更是印象全无,她在明新一中只呆了一个月就中考了,谁记得谁是谁。她根本不在乎冉靖是否给自己写过情书,她在乎的是,既然老天把他送来身边,不玩一玩怎么行。天意岂能负。   女人一旦对你胡搅蛮缠,不死也得大伤。冉靖愈发感怀陶筠的好,遂没好气地亮了底牌:“我不卖身。”他亮了底牌。   宁稚荣魅惑一笑:“你不是已经卖过一次了?卖给林滔。怎么到我这儿就不干了?是瞧不起女人,还是……你是GAY?”   和她吵架不被气死也得呛死,打嘴仗没意义,冉靖不予反击,他要把精力留在有用的地方。“你尽可以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林滔。我想,老板吃饱了撑的才会关心下属是否改过名字。”见过阿杜之后,他底气足了。宁稚荣只知道那一点点碎片信息,而这些东西根本构不成什么威胁。   宁稚荣舀了勺冰露,小口小口喂进口中。“可是老板在乎履历自相矛盾的下属!如此煞费苦心隐藏真实身份,敢问冉经理,你目的何在?林滔手里那份,用不着我复述给你吧?对,你能申辩,能竭尽所能圆过去,可你别忘了,三人成虎。林滔心里已经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如果我天天浇水,让它生根发芽,最终结出的恶果,回要了你的命!”   冉靖心神一紧,他发现他小看了这个女人。事情似乎越来越棘手了,庆幸做足了关于她的功课。那个木土侦探,还是有点用处的。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抿了口,气定神闲地问:“我还是不明白,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除了多一个仇人。”   宁稚荣肘撑着桌面,一脸笑嘻嘻,像无公害少女,张口却说:“没听过,女人也好色吗?你们男人喜欢玩弄女人,就不许女人玩弄男人?”   冉靖的男性自尊收到了莫大的侮辱,他怒然拍桌,震得茶盘颤了几颤。   宁稚荣笑得花枝乱颤。   冉靖以极快的速度收拾好情绪,发出致命一击:“有潘公子还不够?”   果不其然,宁稚荣面部肌肉僵了。到底是大风大浪过来的,这点小浪花算不得什么。瞬息之间她就镇定如初,张开能言善辩的嘴巴:“男人三宫六院都不嫌多,我这才哪儿到哪儿!你这么顽强地反抗,是怕我不给月钱?”   冉靖噎住了,他真的低估了宁稚荣。   她哪儿是花瓶,分明是个斗士。眨眼功夫,不光把士气搬了回来,还主动出击:“功课做的不错,原来你对我这么感兴趣啊,我的荣幸。还想了解我什么?欢迎随时找我,进行深——入——了——解。”   冉靖掐着虎口,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忍忍忍。“其实,我们可以换一种关系相处。”   宁稚荣一听,双目放光,暧昧兮兮问:“哪种关系?精神还是肉体?”   *   作为一个胖子,对秋老虎自然是深恶痛绝。可有钱不赚是孙子,所以,即使冒着烤出一层油的风险,黄海云也定要见到冉靖。   “抱歉,路上堵车。”冉靖嘴上说着抱歉,脸上看不出一丁点歉意。   黄海云急忙拉开椅子,应和着他抱怨江城的交通:“当官的良心都他妈喂狗了!年年修路年年堵,小老百姓的钱全被他们糟践了!”   冉靖取下领带,解了领扣、袖口,正对着空调风口,吹了一会儿,脸上脖子上的汗下去了些。没接黄海云的话茬,直奔主题。“这么热的天,这么远的路,押车活受罪,随便找几个伙计就行了,至于劳你大驾亲自跑一趟?”因为那个信封的缘故,他们熟络不少,回来后通过几个电话,关系更近了。   黄海云摇着手发牢骚:“你还不清楚吗,上有大下有小,我这老二夹在中间就他妈是跑腿的命!”   冉靖连说失言,倒了杯冰水给他。“喝杯冰水,压压火。”又递给他一盒烟,帮着点上,黄海云气总算顺了些。“谢谢兄弟。”   “咱俩就不来虚的了。”冉靖笑着拍他肩膀,“怎么样这趟,给哪位大老板送货?赚了不少吧?”   黄海云狠狠抽了口烟,气得更狠了。“兄弟,我要说我连对方姓什么、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你一定觉得我在骗你,可我他妈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事有蹊跷,冉靖起了好奇心。   黄海云吞云吐雾一番,为他揭开谜底。那老板做事极其隐秘,每次接货都在半夜,派人接到路口,验货之后换下黄家的司机,直接把卡车拉走。第二天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还车。   冉靖也是头一回听到这种稀奇事,说:“像地下党接头。”   “谁说不是,搞得我像做贼。”   黄海云不像贼更像怨妇,发起牢骚就没完没了。冉靖端起量杯为他添水,顺带岔开话题:“玩几天再回去?”   “唉,我是想玩几天,江城多爽,什么样的美女都有,我们那破地方什么都没有。可我爸发话了,让我早点回去,有事交代。能有什么事情,又是干活……”   冉靖快听不下去的时候,黄海云突然一拍脑门:“哎哟我这猪脑子,差点忘了大事。兄弟,你上回说的,咱们联手干一番事情,还算不算数?”   冉靖松了口气,谢天谢地,终于把话头引出来了。“当然算话,只是……怕你有难处,黄叔看得那么紧,咱们能从他眼皮子底下把货弄出来?”   “你多虑了,这点本事都没有,也没脸跟你称兄道弟了。除了云游,周边地区都在偷着摸着干这个。不然,你跟我去一趟,实地考察?”   冉靖锁紧眉头,手指敲击桌面。“最近时间挪不开,过一阵吧,或者我,或者我派人去一趟。”   “行,随时恭候。”   该谈的差不多都谈了,冉靖抬腕看时间,称还有其他事,不如今天就谈到这里吧。   吃饱喝足的黄海云点点头。   出了包间,马成龙迎上来,递了房卡给黄海云,又指指电梯,一个穿吊带短裤的妖娆女郎冲着他们媚笑。   黄海云笑得眼睛都没了,冲冉靖马成龙挥挥手,扭着屁股找美人去了。   缠在一起的两具躯壳进了电梯,看得冉靖几乎要吐出来。   马成龙拍拍他:“没见过世面吧?”   冉靖摇摇手:“你们就坑死我吧,天天跟这些货色打交道……”   他折回包间,从桌腿取下一只□□交给马成龙。“尽快弄清楚,那个神秘老板是谁。”   *   又一杯酒递过来,陶筠痛悔,就不该来。   什么同学聚会,分明折磨大会。   老话讲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到了陶筠这儿似乎是都不如新。中学同学早就失联,大学同学还在联系的不出五个手指,唯有硕士期间一个壕沟趴了三年的难友们,只要有事,一个电话,刮风下雨都能赶来排忧解难。陶筠想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也懒得想。人就是奇怪的动物,再笨的人,远近亲疏也区分得清清楚楚。   往年大学同学聚会,陶筠年年缺席,跟宿舍的人都疏远了,何况其他人。今年接到邀请电话时,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但今年情况有一点点特殊,给她打电话的那位女同学大学时没少照顾她,两人交情不浅,毕业后去了东洋岛国深造,刚刚回国,想借此机会见一见大家。   “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权当陪我,好不好?”   陶筠心一软,答应了。   这一软,就让她懊悔了一晚上。   陶筠和这位女同学曾珊珊走进订好的包间时,人差不多都到齐了。一见到她们,轰一下全围了上来:   “珊珊,你去日本了,太了不起了!”   “珊珊,加个微信,我家宝宝纸尿裤用完了,回头拜托你给我寄一箱花王的……”   “是啊是啊,你没进群吧?我拉你进来。我的防晒霜快用完了……对啦你还没毕业吧,什么时候回日本……”   “……”   曾珊珊一脸懵逼,陶筠在她身后忍笑忍到抽筋。心想,一次让你死了心就再不想下次了。   最后还是几个男同学嚷嚷:“你们唧唧喳喳的还吃不吃饭了,快请人坐下。”   一落座,目标散开,陶筠也引来了部分火力。   “陶筠听说你辞职了,不是说做编辑挺好的,怎么辞了……最近干嘛呢,有男朋友没,还不结婚啊,早该结了,别太挑,差不多就行了,再过几年……”   “结什么婚啊,我正享受人生呢。”陶筠不想听下去,微笑着截断那位已是□□的同学。没想到后面引来的火力更猛:   “你这样想很危险!不是我说,女人啊,心气不能太高……”   “……对啊,女孩子还是适合做老师,我那帮学生……”   “……是啊是啊,现在的学生太难管了尤其是女生,没有一点教养。我们班一女生天天穿的跟妖精似的,政教处找她谈了几回话了,脸皮厚过城墙了……”   “唉,你们知道xx在哪儿吗,听说还没转正……”   他们一个个宛如高妙的演讲者,画S似的巧妙地、不着痕迹地拐上一个又一个话题,无缝衔接,浑然天成。   陶筠头皮发麻,她与他们之间,隔着好几道万里长城。   参与不进去她们的话题,也不想参与。她躲到了大厅一角,给曾珊珊发了条短信。   “我的妈啊,她们都怎么了,我记得以前那谁谁不这样啊……怪不得今天来的人那么少,唉呀我真是太蠢了!”曾珊珊的抱怨和脚步声一起响起。   陶筠刚想转过身接话,又听到一个声音说:“没办法,这就是生活。再过几年,更恐怖。”   她抿了抿嘴,等着曾珊珊叫她才转身。   “看我碰到谁了?真巧,我进电梯他刚好在里面。今晚也算有点收获。”曾珊珊不知道陶筠和周宵那点事,只当老友久别重逢,她很高兴。   陶筠咧嘴:“好巧。”   “我跟人谈点事。”周宵西装革履,有模有样。“两位美女,聚一起不容易,聊一聊?”   “好啊好啊,我从日本回来还没见过几个人呢!”   陶筠只好奉陪。   酒店外临街劈了间咖啡店,格调不错,三人挑了临街的位子,边谈边欣赏街景。   找对了人,就不怕话不投机。曾珊珊事无巨细话及东洋留学生涯,哀叹等她拿到文凭可能头发都掉光了。   陶筠宽慰道,放宽心,掉了还能植。   周宵没太提自己的事,随口聊些当下舆论热点。曾珊珊问起他才说有儿子了,惹得对方惊呼太速度了,还让替陈婷问好。   周宵笑着应下,不太自然地看向陶筠,陶筠微笑着舀冰淇淋,神色如常。   聊了许久,陶筠提议不如散了吧,给聚餐那些人出来看见不好。   其他两人无异议。   陶筠为了面子特地穿了双高跟鞋,可惜功夫没练在平时,下台阶时出了洋相。她步子迈得快,最后一级台阶没顾上看脚下,在岩上绊了下,身子一歪就要往下摔。   周宵一把搀住她:“慢着点。”扶着她慢慢站到地上。   陶筠双脚站稳,刚想说谢谢,旋风一般伸来一双手将她拉了过去。    ☆、风波不断   夜半,空气仍是闷的,城市像只大笼屉。广场上的大爷大妈跟着音乐挥汗如雨,堪称生命的舞者。   陶筠走了好长一段路累了,歇脚,站边上观看。心想,应该停一辆救护车,以防有人热晕。这么一想,额间又淌下一串汗珠,她意识到自己也快热晕了,衣服汗涔涔贴在身上,难受死了。   “别走了,热不热?”冉靖追上来,捏着纸巾擦她脸上的汗。她扯着身要躲,没躲开。   站得近了,冉靖借着光瞧见她眉心轻轻皱着,双唇紧抿。想必方才崴那一下不轻,又走了这么长久,回去一定有的受了。想到这儿,他恨生气,却不知气她还是气自己。   她在柳芳乔那里不肯回来,他去了几次都被轰出来。柳芳乔出于同情,将陶筠今晚的行踪告知,怂恿他来守株待兔。   “她根本不想去,待不了多久就会出来了,你好好表现表现。”   结果,她是没多久就出来了,可是出来的不只她一个人。   他没往下想,再想下去,就该后悔方才没把周宵揍一顿了。   陶筠脸扭向一边,故意不看冉靖。   冉靖没再多话,直接动手,把人抱到了车上。   没给她商量的余地,直接把人带回了家,抱着进了电梯。   反正大晚上没人看见,陶筠也懒得走路,便没折腾。   一关上门,冉靖就推她去浴室,顺手开了空调。   洗完澡出来,冉靖已经把打包回来的餐点摆上茶几。   陶筠下意识摸了摸肚子,还真饿了。和那群同学话不投机,菜也没吃几口。陪着曾珊珊和周宵也只顾着喝咖啡饮料,这会儿是真饿了。闻见肉香,她顾不上矜持,坐下来大快朵颐。   待她吃完,冉靖又从冰箱端出蛋糕和果汁。   她来者不拒。   吃饱喝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后靠着沙发。   她一张脸和一双唇都红红的,冉靖心里一动,挪到她身边,抚着她肩膀:“吃人嘴短,你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该给我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了吧?”   陶筠抬臀坐得离他远些。“说吧,我没聋。”   冉靖搬来软凳,和她面对面坐着,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对不起,我不该阴奉阳违。一开始就该跟你说清楚,我不想参加那个培训班,不想去什么老年文化中心。换句话说说,我现在不想离开公司。”   如果陶筠抓住“现在”两个字,也许会是另一番景象。也许不会。因为一个人一旦被抛入一场游戏,不到局终定胜负,他是没资格喊停的。   陶筠转过身,认认真真打量眼前变得有些陌生的男朋友。   不知不觉中,冉靖和社会的脱节程度渐趋缩小,性格、气质也一天比一天沉稳,如果把他套进名牌西服扔在大班椅后,大概谁都会想当然认为他是名校培养出来的顶级精英,而根本不会联想到混混、司机这种字眼。陶筠肩膀抖了抖,她开始怀念初识时,那个愤世嫉俗看不惯她“欺诈”小学生的“怪胎”。   冉靖被她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毛,捏捏她的腕子:“怎么了,说话啊。”   “你为什么不想去,瞧不上那种工作?舍不得你现在看似风光体面的销售经理的位子?”   冉靖身体往前移了移,将她的手全包在掌心:“我……”   陶筠甩开他,冷着脸说:“我不需要你多风光多体面,更不需要你呼风唤雨、吆五喝六,别人怎么想我管不了,在我眼里本本分分的工作比什么都强,靠自己的双手不会低人一等。”   “是不会低人一等,可是解决不了我们最需要的东西。”冉靖重又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钱,才是我们最需要的。”   陶筠耷拉下脑袋,不说话了。   冉靖起身坐到她身边,手绕过她脊背搭在另一侧肩上。“你可以不在乎,我也可以不在乎,可是奶奶在乎啊。”   陶筠叹息,彻底缴械,脑袋一歪,落在他肩上。   冉靖掀开粘在她颊边的头发,揉着灯光下她莹润的耳垂。“你尽管去做你喜欢的事情,其他的,交给我。”   当夜,落了一场瓢泼雨。冉靖清晨锻炼注意到草叶上还沾着水珠,空气湿漉漉的,格外凉爽。   买完早餐回到家,陶筠还在睡。他笑着捏捏她耳朵:“早餐在桌上,记得吃。”   陶筠翻个神,不耐:“知道了知道了,别吵。”   冉靖俯身吻了吻她。   刚钻进车里,手机就接到了一条短信,是阿杜发来的。他眯着眼望望街边湿翠欲滴的绿叶,心说,天气不错。   马成龙瘫在司机室的大沙发,意外接到了大BOSS林滔的电话。林滔在公司出没频率都是随机的,要见他必须要预约,大早上就出现在公司的情形,真不多见。   “老板,您叫我?”马成龙探头探脑进来,瞧见林滔指了下沙发,便走过去一屁股坐下。   林滔从大班椅后绕出来,坐他对面。“冉靖最近没找你麻烦吧?”   马成龙甩甩脑袋,傻兮兮道:“有老板在,借他个胆子也不敢。”   “那就好。他最近在干什么?”   “也没干什么,噢,宁家那个妞经常找他,说是商量项目,我估摸两人八成有一腿。”   林滔靠着沙发,翘着二郎腿。听到这些没什么反应,心想宁稚荣果然有手段,一切尽在掌控中,他更放心了。惯性使然,又敲打马成龙:“你可给我盯紧了,该他签的字摁的手印,一个都不能少。”   马成龙表示不敢半点含糊。   林滔又吩咐了几句就让他滚了。   冉靖将近十一点才到办公室,前脚刚进去后脚马成龙就鬼鬼祟祟进来,随手将门反锁。   冉靖喝口水,揶揄:“被人追杀了?”   马成龙指指天花板:“林滔在。”   冉靖先是一副鄙视的神情,而后笑着摇头:“他从不怀疑你?”   马成龙打开从茶水间抱来的可乐,深吸一口,打个嗝,神清气爽。   “演技好呗。”   冉靖不再跟他废话,“黄海云那边,你亲自去一趟,林滔最近不是要出差,你趁这两天抓紧跑一趟。”   “你不去?”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必须马上摆平。”他口气沉重。   “什么事?”   “宁稚荣。”   *   预感到那会是一场艰难的交锋,冉靖特地在心里模拟了几天,将所有可能出现的情节全都预想了一遍,才在这天接近下班时,拨通了宁稚荣的电话。   晚上,宁稚荣推开包间第一句话就是:“怎么想起来定包间,孤男寡女,你不怕瓜田李下?”   冉靖对她时不时冒出来的暧昧的玩笑很反感,却又不能反击,便没好气道:“我要谈的内容是核武级别的,大庭广众之下怕你失态丢脸。”   “是吗?”宁稚荣把包挂在椅背,“你太小瞧我了,说来听听。”   至此,冉靖意识到不给她来个下马威是不行了。他抬起手,晃了一圈:“这个包间,眼熟吗?”   宁稚荣左右看两下:“好像来过。”   “上周来的吧?”冉靖吹开水面浮叶,声音轻轻的,像是不经意随口一问。   宁稚荣后背抵着椅子,眼珠眨动眨动,饶有兴味看着他。   冉靖双手交叠,再次用轻飘飘的口吻说:“停止你那些愚蠢的行为,知道那叫什么吗?以卵击石,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宁稚荣手攥成拳头,重重落在桌上,随即换上一副进击的表情。她痛恨瞧不起她的人。   服务员进来送菜,冉靖停了下来,等她们走后才接着说:“做那件事的人不在少数,他们手里的东西比你手上的杀伤力大多了,结果呢?宝鼎大厦依然岿立不动。”   宁稚荣深吸几口气,镇定下来:“所以,你是在跟我谈合作?”   冉靖点点头,又说:“你也可以理解为交易,以秘密换平安。以彼此的秘密换彼此的平安。”   出了饭店,冉靖失心疯般往家赶。宁稚荣是个神经病,她竟然去见了陶筠!他才和陶筠和好没几天,这一出闹出来,八成她这辈子都不想再搭理他了。   他更恨宁稚荣了,甚至后悔自己脑袋被门挤了才想到各让一步和她合作。一想起她看自己像看面首的眼神就浑身发毛,她简直就是条疯狗!   她说:“我无聊啊,我最喜欢折腾善男信女了。我在男人身上吃的亏,当然要在男人身上讨回来。你就牺牲一下吧,边合作边做我的玩物……哦对了,友情提醒一下,我白天约你的陶筠喝了杯茶,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你最好提个灭火器回去。”   冉靖在门前犹豫片刻才掏钥匙开门,屋里黑洞洞的,他暗叫不好。打开灯,光线刺得他闭了下眼皮才又睁开。   “陶筠,陶筠!”   所有房间连同卫生间阳台都找了遍,都没看见她的生硬。冉靖站不稳,摔倒在地上。   扶着茶几爬起来,喝了杯冰水勉强镇定下来。又回房间看了看,陶筠的衣物都还在。稍稍安心,忙掏出手机。   第一个被挂断,他有耐心,继续拨号。响了好几遍她才接起。   “陶筠,你在哪儿?”他捂了捂胸口。   陶筠没说话。   他陪着小心,又柔声问了一遍,听到嘈杂的话筒响起一个声音:“十三床的病人要输液……”   胸口砸来一柄重锤,冉靖仿佛看见自个的心脏裂成无数个碎片,语无伦次道:“你在医院?出什么事了,哪家医院?陶筠,陶筠,求你别吓我……”    ☆、雇凶   “大晚上的你们在一起干什么,陶筠你要不要脸!”   产后身材尚未恢复的陈婷站在弥漫着呛人药味的病房,声高八度指着陶筠谩骂。病床前做笔录的警察停笔看了她一眼。   陶筠疲惫不堪揉揉眉心,正酝酿如何回话,贴着纱布的周宵率先抢白:“这里是医院,注意点素质!”   一句话点炸了□□,陈婷气得下巴都歪了,嗓音变得更尖锐:“我没素质?她有素质是不是?好,我让贤,明天就离婚,儿子我也不要了,让她当后妈吧!她不是一直盼着你把我踹了,我成全她!”   “你有病吧!朋友间吃顿饭,聊聊天不行吗?”周宵一激动起得猛了,疼得又躺了回去。   “你当我傻子?大晚上孤男寡女吃的哪门子饭?”陈婷猛一跺脚,又将矛头对准了陶筠,极尽刻薄地讽刺,“你不是有男朋友了,怎么,一个满足不了你?用不用我替你们开间房?”   就是这样,陶筠想,人们从来不吝惜以最坏的恶意揣摩男女之间,从不吝惜以最恶毒最下流的语言攻击当中的女性,哪怕仅仅是捕风捉影,他们也要泼大盆大盆的脏水,借以扞卫他们心中贞洁的牌坊。而男人几乎不受任何损失,更有甚者还会被冠以风流不羁的美名。   有句话这么说的,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打赢一架,就不要贸然开打。吵架也同理。陶筠身心俱疲,胳膊还痛着,脑袋里嗡嗡响,实在没精力应付陈婷。便对周宵说:“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周宵这边焦头烂额,也想着她现在离开比较好,忙嘱托:“你坐公交吧,公交安全。”看了眼边上的陆警官,又补了句,“有情况陆警官会联系你的。”   陶筠和陆警官打了个招呼准备走,陈婷却又扑过来扭住她。“走什么啊,被我说中了,心虚了?”   陶筠胳膊本来就痛,被她这么拽这么几下更痛了,她火了,推开她:“你神经病啊!有完没完?”   陈婷好像真的神经了,拽着她就是不放。“不说清楚不许走!”   就在此时,病房门砰一声被撞开,冉靖满头大汗跑进来,吭哧吭哧喘着粗气,胸膛一起一伏。他一把推开陈婷,拉过陶筠,扳着她肩膀上上下下仔细检查,最后轻轻抬起她擦破了点皮的胳膊肘,紧张道:“疼不疼?”   陶筠眼泪刷就流了出来。   下午,接到周宵电话时,陶筠有气无力仰躺在沙发上,尚未从宁稚荣带给她的阴霾中走出来。她拒绝周宵的邀约,没想到他抬出了曾珊珊。   陶筠拍脑门,差点忘了,要去机场送曾珊珊。   从机场返回时,陶筠要坐机场大巴,周宵调侃:“你那位的家教这么严?”   陶筠摇头:“我下了大巴,坐三站地铁就到了,很方便。”   周宵手插口袋,看着她,认真说:“好吧,既然你执意如此,我就陪你一起坐大巴,送你回家。”   “……”陶筠把零钱塞回包里,打消了买票的念头。“那好吧,有劳周老板再当回司机了。”   车上,周宵客客气气聊些时政啊学术方面的热点,陶筠有一搭没一搭应着。就这么不咸不淡聊了一路。   周宵把晚餐订在三环附近商业中心的一家西餐厅。点完菜,打了半天腹稿,终于磕磕巴巴道起了歉。   陶筠反应很平淡,甚至说没什么反应。那不过是桩陈年旧案,就像投入湖面一粒石子荡起了波纹,时隔多年,早波平浪静了。   周宵微微感到错愕,他期待中陶筠的反应不应该是这样的,但是什么样子他也说不出来,或者臭骂他一顿,或者……停!脑袋里有个声音猛喊停,他顿时醒悟,陶筠已把那一页历史彻彻底底抹去了。他宽了心,也隐隐有点失落,说不清因何失落。   陶筠中途去外面接电话,透过玻璃门,望着她离去身影,他忽然意识到,是他贪心了。   陶筠接完余秀英电话,顺道去了卫生间。   出来时在拐角处不小心蹭了一个女人衣角,女人拽着她不依不饶非说她撞了她。陶筠说声对不起,还没理论两句,和那女人一起的男人就凶巴巴扇了陶筠一巴掌。陶筠反应快,举起胳膊挡了一下,登时胳膊一阵生疼。她想,幸亏没打到脸上。   接着,这一男一女疯了似的向她发动攻击。   她一边试图逃跑一边大声呼救,引来众人围观。男人打女人太说不过去了,何况还是一男一女混合双打。有人想帮忙,那个女人叉腰大喝:“这女的做小三抢人家男朋友,打死活该!你们少管闲事!打死她,让她抢宁姐男朋友!”男的也附和:“对,也不瞧瞧自己什么东西,配合宁姐抢吗?”   遇到疯子了!陶筠边躲边冲人群大喊:“他们是疯子,求求你们快报警!”   “陶筠!”动静闹大了,久等陶筠不回的周宵出来一看,立时火冒三丈冲过去,拉开陶筠,和那俩人厮打起来。   “什么东西,打女人,啊,老子教教你怎么做人!”   陶筠顾不上自己身上火辣辣的疼,立刻打了110……   “周宵!”   挣扯中,周宵忽然飞起,脑袋直直撞上墙,血淌了一脸。陶筠失声尖叫。   周宵倒下那一刻,冲陶筠笑了。   人是复杂多面体,几分钟前,陶筠还揣摩,周宵话里话外都透着既想让她原谅,又想洗白自己的意味。这不是想当那什么又想立牌坊吗?当看到他满脸的血,她又为自己的心理阴暗而感惭愧。   没有人是完美的。她瞬间就释然了。   “你们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病房外,陆警官分析着案情。再明显不过,那一男一女是故意殴打陶筠的。   陶筠坐在凳子上,皱着眉头,自己没什么仇人啊。   冉靖站在她边上,表情凝重,是林滔吗?不可能。那还能有谁?   “我想起来了!”陶筠猛扬起下颌。   “谁?”冉靖转过头看她,却收获到她怨恨的眼神。他愣了。   “宁稚荣!”她咬牙切齿。   冉靖顿时冒了一头冷汗。“我……”   陆警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看一脸惭色的冉靖,再看看铁青着脸的陶筠,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陶筠敛了敛神色,对陆警官说:“那两个人打我的时候说我……抢了宁姐的男朋友。”说到这里,剜了一眼冉靖,气鼓鼓说,“跟我有瓜葛的,姓宁的,就只有那个宁稚荣了。”飞来这么一场横祸,原本陶筠都把白天的事忘了,这会儿全想起来了。   “陶筠……”冉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用力握住她的手,掌心汗涔涔。   陶筠想甩开,却碍于外人在,只好忍了。   陆警官还要问,手机响了。   接完电话,他对陶筠说:“你猜的没错,那俩人招了,就是这个叫宁稚荣的出钱雇的他们。”他问这个宁稚荣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冉靖小心瞄一眼陶筠,转头对陆警官说:“生意上认识的一个……一个女的。”   陆警官捂嘴笑:“明白了。”   冉靖嚷嚷:“我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陶筠把脸扭向一边。   “不过……”冉靖犹豫起来,“我认为……她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陶筠甩开他的手,站起来就要走。   冉靖心里大叫糟糕,用力按着她坐下:“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当下也顾不得面子不面子,只当陆警官不存在,好言好语哄了半天。   理智告诉陶筠,听他说吧,他有他的道理,可情感上无论如何无法接受他第一时间排除宁稚荣。陆警官在场,火又发不出来,只好冷着脸说:“那你倒是快说啊!”   冉靖如蒙特赦,赶紧说:“有谁会笨到主动把雇主的名姓报出来?你们觉不觉得,那俩人是故意的,故意把罪名往宁稚荣头上安,借此挑拨离间?”   陆警官斟酌一番,问:“还有别的吗?”   “依我的判断,宁稚荣这个人如果做坏事,会明火执仗地去做,不会用这种卑鄙伎俩。何况……” 瞥瞥陶筠无动于衷,冉靖深呼吸,做好了英勇就义的准备,“我和她以前是有一些过节,不过晚饭时我们见了面,该谈的都谈开了,她没必要再对我女朋友下手。”   “你……”陶筠狠狠踩了他一脚。   陆警官忍笑忍得肚子抽筋。   仅凭这些当然无法证实不是宁稚荣,冉靖心一横,打了宁稚荣手机。   “怎么,才分开几个小时就开始想我了?”   为证清白,冉靖特地开了外放,没想到把自己坑进去了。   陶筠嘴唇都快咬出血了。   冉靖声音硬邦邦的:“宁稚荣,我没工夫跟你废话,你听好了,几个小时前,x商场,有一男一女恶意殴打我女朋友,情节非常恶劣,他们说是你出钱让他们干的。”   “他放屁!”宁稚荣本来洗完澡心情很好,一听火气就冒了上来,“你脑残啊,就算我雇凶打人,我会找这种两句话就把我卖掉的蠢猪吗?”   冉靖一边捏紧了陶筠手腕,一边冲陆警官使眼色。“那你敢来当面对质吗?”   “没问题啊,这么大顶帽子砸我头上,我得看看是哪位雷锋给我扣的!”    ☆、转折   庄倩倩卸完妆,把自己扔进舒服的浴缸。刚刚才从一场酒局抽身,身上全是臭男人留下的烟味酒气,想想胃里就一阵翻腾。她目光虚幻地瞪着浴室绮丽的灯,心想这种日子何时是个头。   足足泡了一个小时,吹干头发抹完瓶瓶罐罐,门铃响了。   这么晚了谁会来?透过猫眼一看,是宁稚荣。   “宁大小姐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她笑脸迎客。   宁稚荣迈着方步走进来,妆容精致的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听说了一件事,特来向你求证。”   庄倩倩进厨房拿了两瓶可乐。“什么事啊?我一定知无不言。”   宁稚荣接过来放下,没有拧开。拉开包掏出湿巾擦汗,顺便把手机搁茶几上。“刚刚陶筠主动发短信给我,说她认输,主动退出,求我高抬贵手放过她。”说着挑眼角看着庄倩倩,“我仔细品了品她的话,像是有雷锋暗中相助,我猜想可能是你。”   前几天在酒吧,宁稚荣百无聊赖翻看手机上让人跟拍的陶筠的照片,她绞尽脑汁盘算应从何下手。   庄倩倩拖着长长的裙摆走过来,凑近一看,呀了声。   “呀什么,认识?”   庄倩倩颇为不屑地嗯了声,问宁稚荣怎么会有她的照片。   “她是冉靖的女朋友,我当然要好好研究研究,知己知彼啊。”   庄倩倩愣了愣,说了句,她真是阴魂不散。   “我思来想去,只有你知道这件事。”宁稚荣长腿叠起,侧扬起下巴,笑眯眯看着庄倩倩,“你就说是不是吧!大礼我都备好了。”   庄倩倩好奇:“什么大礼?”   宁稚荣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转瞬即。“我约了陆导明天吃饭。”   庄倩倩夸张地捂住嘴大笑,笑够了坐到宁稚荣旁边,拍拍她的手背:“我的大小姐,我就知道你是活菩萨!”   宁稚荣忍着胃里涌上来的恶心,问:“说说吧,你用了什么法子?”   “嗨,能有什么法子?不是用钱就是用拳呗。”庄倩倩眉梢浸染得意之色,“我呀,让我表弟找人教训教训她,不说把她揍得生活不能自理,起码让她见识见识天高地厚。我还没等来他回信呢,你就已经得到消息了,这小子还挺靠谱的。”   “你表弟?”   “对,刚刚专科毕业,还没工作,我还盼着你那边有合适的机会给他安排一下。”   “好说,明天直接让他找我报到。叫什么名字”   “田大刚。”   果然。宁稚荣心里狠狠问候了庄倩倩全家,面上却不动声色问:“那你打算让我怎么谢你呢?”   庄倩倩挤挤眼:“明知故问,你不都说了陆导。”   “好,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宁稚荣拿起手机,直接放到耳边,边说边走向玄关,“进来吧。”   “谁?”   “陆导。”   庄倩倩倍觉诧异,这个点陆导怎么可能来。   门啪嗒开了,进来的不是什么陆导,而是陆警官,身后是陶筠和冉靖。   “庄倩倩,跟我们走一趟吧。”   庄倩倩表情异彩纷呈,从微笑到惊讶,再到难以置信,再到惊吓,过渡得天衣无缝,没去演戏太可惜了。   庄倩倩颤抖着后退几步,指着宁稚荣大骂:“你出卖我!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帮你?”   宁稚荣几步跨过来,一巴掌甩到她脸上。所有人都蒙了。   “少放屁!你帮我?呵,自己是猪,别把别人当猪。那么低劣的伎俩,只有你这种人头猪脑想得出来。我应该好好谢谢你那位表弟,要不是他那么快把你吐出来,我还得费劲自证清白呢!”   一俩小时前,宁稚荣便风风火火赶去了派出所。进去二话不说,趾高气扬拉了凳子坐下,掏出手机就给几位道上兄弟打电话,说有人陷害她雇凶打人。   “……陷害我那家伙叫田大刚,机专今年的毕业生……噢,你认识他啊,那好办多了……对,他还有个小女朋友,白白嫩嫩挺漂亮的,你们可要怜香惜玉一点……好啊,没问题。”   一屋子人都惊呆了,全然想不到有人吃饱了撑的胆敢在公安的地盘拿黑社会吓唬人。特别是田大刚的女朋友,登时花容失色,一个劲往田大刚身边挤。   冉靖和陶筠你看我我看你,均从彼此眼中读出了“震惊”二字。陆警官咬着笔头,心想,这是位狠角儿啊。正想着如何能打压一下她的气焰,弘扬一下正气,就听“哇”的一声,田大刚女友大叫:“我说,我说,我全都说!我们是被人挑唆的!”说着推了把田大刚,“你快说啊!”   田大刚方才被冉靖狠揍了几下,心里正怵着,哪还经得起宁稚荣这么吓唬,立刻一股脑全招了。   的确有人出钱雇他,不过不是宁稚荣,而是他的表姐庄倩倩。庄倩倩本意让他找其他人做这件事,可他想把钱全吞了,便没听她的。至于为什么诬陷宁稚荣,田大刚是这么解释的,听庄倩倩的口风,她前段时间托宁稚荣帮她引荐给某导演,但宁稚荣迟迟没行动。庄倩倩为此很是恼怒。   偷鸡不成蚀把米。   庄倩倩被带上警车时,突然扭头冲到一直沉默的陶筠面前,声音从胸膛吼出来:“都是你害的我,这下你满意了!终于能睡安稳觉了!” 脸孔几近扭曲,仿佛陶筠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好像真的是陶筠把她害成了这个样子。   冉靖动怒,挺身向前把陶筠护在身后,反被陶筠推开。   陶筠二话不说甩了她一记耳光。“这巴掌还给你!你不用贼喊捉贼,你堕落到今天这一步都是你自找的!自作孽,不可活!”   最后六个字,像一把尖刀,插在了庄倩倩心脏,她肩膀晃了晃,噤若寒蝉,再说不出一句话。   警笛鸣叫着离去,宁稚荣幸灾乐祸讽刺陶筠:“你交友的眼光实在太差劲了。”   陶筠白她一眼,又扫了扫冉靖,抬腿就走。   冉靖立刻跟上。   宁稚荣跺跺脚:“什么态度,连句谢谢都不会说!”   折腾一晚上,终于能喘口气了。   冉靖废了半天劲才把陶筠弄回家,一进门自己就搬了凳子坐在玄关,严防死守。   陶筠理都不理他,径直回了房间   冉靖心想,怎么样都行,只要人别走。   过了会儿,他觉得嗓子有点干,匆匆跑去厨房拿了瓶矿泉水,又匆匆回来把守。   没多久,卧室门开了。他腾站起来:“渴了吧,给你泡茶?你先去洗洗澡,今天够热的。”   陶筠动也不动,抱臂倚在门边,面无表情盯着他。   冉靖心里发毛,这种滋味简直活受罪,他宁可她歇斯底里地闹。   良久,陶筠走到客厅,坐下来,对坐卧不安的冉靖说:“我要喝水,冰的。”   说完,冉靖没动,张张嘴,欲言又止。陶筠无语:“我不走。”   冉靖是跑着去,跑着回。   喝了几口水,陶筠觉得舒服多了,擦擦嘴边的水渍。“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坦白从宽。冉靖这一点自觉性还是有的。   “我跟宁稚荣纯粹是生意关系,没有一丁点私人交情,我清清白白,你必须相信我。”他坐到她身边,握着她双腕,凝视着她纯净的眸子,目光灼灼。   陶筠是想心平气和谈谈的,可是一想到白天……她登时火冒三丈:“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想知道冉博是怎么回事,情书又是怎么回事?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久闻大名,总算见到真人了。说实话我挺失望的,你并没有多好啊。他何必非你不可呢?”   一见面,陶筠就被宁稚荣一连串台词弄蒙了。这个约见本身就很意外,见面之后陶筠更是如坠五里云中,莫名其妙。怔愣片刻才明白,人家这是下战书来了。   陶筠头一遭遇到这种状况,脑子飞速旋转,快速敲定战略。   “这恐怕得问他了,我也不知道他看上我什么了。”   如果说,说这句话时陶筠还自鸣得意,有点小自豪,紧接着,当宁稚荣说出“冉博”以及情书事件,她彻彻底底垮掉了,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冉靖做足了心理准备,小心翼翼把事情始末和盘托出,没有隐瞒,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陶筠不信:“会有这么巧的事?”   “我知道这像说书,可事实就是这样。”   “你为什么要改名?你后来去了哪里?”陶筠惊觉,对于他的过去,她还是一丁点都不知道。   冉靖浓长的睫毛覆在眼睑。“我去了外地。”   又是这样,每每触及这个话题,他不是回避就是避重就轻打擦边球。陶筠觉得心累,无比的累。她靠着沙发,有气无力叹息:“这样有意思吗?不如……”   冉靖没让她说下去,强势打断:“我说过,但凡我跟你说的,全是真话,没有一个字是假的。但是……”他闭了闭眼,“有些事情我现在对谁都不能说。”   陶筠久久没出声,冉靖傻傻握着她手,头也不敢抬。忽然,手背一凉,是两滴眼泪,他顿觉心惊肉跳。   陶筠重重捶了他一拳,扑到他怀里,泣涕如雨。   冉靖紧绷了整整一晚上的神经松了下来。   把她抱进怀里,柔声细语哄慰。   哭声很久方止,陶筠仰起头,顶着肿成桃核的眼睛,哽咽着问:“那你今晚为什么跟宁稚荣在一起?”    ☆、意难平   三天后,马成龙回来了,交给冉靖一只u盘。   “全在里面了。”又提醒了一句,“你最好不要看。”   冉靖看看u盘,再看看马成龙,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脸孔扭曲:“太可怕了,太恶心了!从来没见过那么恶心的东西,垃圾堆成的山,味儿比粪坑都冲!那么恶心的东西,难么难闻的气味,那些人天天坐在那儿,用手……用手去捡去抠!很多人手套都不戴,手上不是被金属扎就是被液体腐蚀……都不像人手了,太惨了。”   冉靖默默注视小巧的U盘,放在手里,没什么重量,心脏却被压得沉甸甸。他没说什么,转而问马成龙那边的情况。   “……差不多就是这些了。我收买了两个眼线,让他们随时向我汇报情况。对了,黄海云一直催着让你亲自去一趟,说有大事商量,他能有什么大事?”   “钱呗,他一直认为他老子和兄弟压榨他,想自己出来单干。兴许,他又发现了什么发财的门路。不说这个了。郑启阳那边查的怎么样?一定要快,老这么耗着,我都快不行了。”他抵在沙发背,脸上写着大大的“疲倦”两个字。   “正在查。上边又有个什么破事,拉去了咱们好多人手,你知道的,本来人就不够。”马成龙很无奈。   冉靖不禁想起了那句“屁股决定脑袋”,骂道:“我只盼这件事快点结束,以后,我再不跟着你们干这些破事了!真TM窝囊!”   马成龙愣了几秒,苦笑道:“你不干这个还能干什么?再说,你不干,我不敢,还有谁来干?”   冉靖张了张嘴巴,没说话。   *   流言这种东西,利用好了,事半功倍,无往不胜。反之,则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冉靖和宁稚荣的传闻喧嚣尘上,一波接一波。起初他不是太介意,不停提醒自己演戏而已,但是渐渐的,不管走到哪儿都有人冲他们挤眉弄眼,他觉得有必要降降温了。   “你入戏太深了吧?”一场酒会,宁稚荣再度往他身上贴,他皱着眉推开她。   宁稚荣嘲讽:“就你这点演戏,还好意思跟我演戏?知道演戏的最高境界是什么吗?就是达到楚门的世界那种境界,不单局外人眼花缭乱,连戏中人也分不清真真假假。”   冉靖压低声,一字一句:“可我非常清楚,这都是假的!”   宁稚荣把他拽到角落,拿出手机给他看。   冉靖面露犹疑:“这是什么?”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既不是艳照也不是小黄文。”   冉靖无语。   “你要干什么?”页面的内容让他不大不小吃了一惊。   “今晚零点,微博以及各大门户网站的头条,让你先过过目,算是走在了全国人民的前头。”宁稚荣阴笑,,“敢算计我的人,我不弄死她也要让她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她抿了口酒,转过身,正脸瞧着冉靖,眼波盈盈,却无比狠毒“顺便也给你敲敲警钟,要演戏就给我好好演,你要敢坏了我的大事,我让你吃不完兜着走!”   她放了狠话,冉靖反倒松了口气。挺好,这说明她真正把他当成了合作伙伴,而不是其他乱七八糟的。合作伙伴嘛,就是要在斗争中求合作。   零点一过,冉靖打开电脑上网,果不其然,某着名女主持人虐狗的视频迅速引爆了舆论,声讨、怒骂,以排山倒海之势袭来。冉靖虽不懂娱乐圈,但也明白,作为一个公众人物,庄倩倩的职业生涯彻底完蛋了。不由想起宁稚荣酒会上的话:“现在的网友什么大场面没经历过,连川总的推特都敢黑,明星劈腿啊出轨啊车震啊,什么都不算,看看热闹就过去了,毕竟事不关己,没必要置人于死地。还有脑残高呼这是性解放呢。但虐待动物就不同了,这是个非常敏感的话题,庄倩倩不是整天在微博岁月静好吗,这下就现行了。别说路人了,她那些粉丝的口水都能把她淹死。”   冉靖不停刷新网页看最新评论,他当然乐于看到庄倩倩身败名裂,算是为陶筠报了仇。不无感慨,宁稚荣真是狠角色,幸亏,被他抓到了把柄。   陶筠第二天早上打开手机才知道了这件事,一时百感交集,心头五味陈杂。   冉靖敲门进来,她丢了手机,闭上眼。   冉靖只作未见,俯下身在她额前印下一吻。“我看到了,你不要想太多。”   陶筠掀开眼皮,睨他一眼:“我想多?是你想多了吧。又不是我害的她,她咎由自取。”   冉靖笑着咬她手指:“你能这样想最好不过了,我是怕你心软,又该同情她了。”   陶筠拍开他爪子:“我不会滥用同情心,我一向是非分明。”   她意有所指,冉靖装糊涂,避开了这个话题,问她周末打算怎么过,要不要出去玩。   她摇头,拿起衣服抖了抖。   他乖乖退了出去。这些天,陶筠心里有气,故意和他分房睡,他无可奈何。   陶筠扒拉几口早饭就准备出门。   “你要去哪儿?”   “医院。”   冉靖慌地扔下碗追到门边,紧张地拉着她上看下看。“怎么了,病了?”   “你才有病!大早上就咒我!”   观其一脸悻悻,陶筠于心不忍,便软了口气:“我是去看周宵。”   冉靖如临大敌:“等我一下,我跟你一起去。”   陶筠本想说你去干什么,转念想起陈婷,便没说什么。只催促:“好吧,你快点。”   八月的最后几天,离小区不远的那家小学已经开学了,小可爱们欢欢喜喜小麻雀一样重新汇聚起来,踏上新征程。陶筠在车内情不自禁流露出羡慕的神色,她要往何处找寻新生?   那晚,冉靖交代,他和宁稚荣彼此握着彼此的把柄,斗则两败,不得不维系表面的合作。   “怎么合作呀,以身相许?”她不由火从中来,话说得十分尖刻。   “你想什么呢?我有洁癖,我不会做半点对不起你的事,我和她说得十分清楚明白,就是人前做做样子。”   做做样子?陶筠脑子里浮现出一幅画面,觥筹交错、莺歌燕舞的宴会,宁稚荣和冉靖手拉着手,卿卿我我……只是那么一想,她就浑身打哆嗦。怒地把冉靖推到隔壁房间,扔了枕头被子进去,警告::“以后不许进我房间!”   走近住院部大楼,低头瞅见树叶缝隙透下来的碎光圈,陶筠忽生感慨,时光啊,太恐怖了。一年以前,她没想过和冉靖开始;半年以前,她没想过和他草草收场。现在……她暗自苦笑。   冉靖停好车,跑过来追上她,自然地搂着她的肩。   周宵挺感谢那俩人的,要不是脑袋受点伤,陶筠指不定对他仍是爱答不理,现在好了,对他也能露出笑脸了,他简直都有点受宠若惊了。   出于男人的直觉,他自然也接收到了来自冉靖的敌意。周宵说话很小心。   没多久,陈婷就来了,和她一起的还有曹文华。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冉靖扯扯陶筠:“不是约了柳芳乔吗,到时间了,咱们走吧。”   陶筠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对周宵说了句:“你好好养着吧。我们改天再来看你。”她刻意强调我们。   还没进电梯,陈婷就神经质地追了出来。“陶筠,你就说你到底想干什么吧?”   陶筠不胜其烦,心里盘算着,必须毕其功于一役了。于是,耐着性子说:“你长脑子没长,我要真想跟他有点什么还能等到现在?你与其防贼似的防着我,还不如多防着他公司那些女秘书女助理啊公关小姐,那一个个又年轻又漂亮,还成天在他眼皮底下晃,那才应该是你的重点防范对象。不信你现在就去翻他手机。”   陶筠几句话摧毁了陈婷的威胁,却为周宵埋了颗□□。往后的日子里,每每陈婷疑神疑鬼翻他手机时,他都会哭笑不得想起陶筠。   *   “他没说什么事?”   接到宁磊电话,宁稚荣略略诧异。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老嫌我办事不牢,什么事也不会告诉我啊。你还是抓紧去一趟吧,不然又该找我麻烦了。”   宁稚荣本能地抗拒宁家那栋宅子,她所有的幸与不幸,荣耀与屈辱,全是从那里开始的。就是在那里,她被精心包装之后,送给了潘伟。   白天她窝在家里一整天,争分夺秒把电脑上的资料压缩加密拷进硬盘,忙活到日落西山,往干涩的眼睛里滴了几滴眼药水,吃了个汉堡,洗把脸就独自驾车去了宁家。前前后后待了不到一个小时就怒气冲冲离开。   “……胡闹!林滔拎不清轻重,你也跟着胡来!成何体统,宁家名声都被你败坏了!”宁广武拐杖拄地拄得咚咚响。   名声?真是讽刺。宁稚荣讥笑道:“宁家还有名声么?”   “混账东西!”宁广武抄起案头辟邪镇纸朝她砸了过去,“滚!”   宁稚荣死咬着嘴唇快步走出这座阴森的宅子,踏出大门那一刻,她在心里发誓,就算搭上性命,也要把他们送进地狱。    ☆、调查   九月十号,陶筠给BOSS打了一通电话之后,在这个伟大的节日里做了个伟大的决定——读博。   这几天回了趟学校,和几位同学吃了饭聊了聊,最后发现,还是学校更适合她。   “可是毕业太难了。”她只担心这一个问题。   柳芳乔刚挨完领导骂,心情比较沮丧。“活着都难,要是轻轻松松都能毕业了,博士价值何在?你现在就是只没头苍蝇,一万条路给你也不见得能选到对的,干脆,咬牙,考吧。”   是这么个理。陶筠立刻开始行动,去校BBS发帖子,在博士楼租了个单间,买考试用书。   一切敲定后,横生阻碍,冉靖不同意她搬走。   “事先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他生气了,这不是一桩小事,她却剥夺了他一切权利,只在最后给了一个可有可无的知情权。   陶筠感到好笑:“你有时间听我说吗?”   这几天,他天天早出晚归,她几乎连面都见不到。   冉靖懊丧。拉上窗帘,将夜色隔断,转过身,靠着窗台对陶筠说:“现在商量,我不同意。回去读书可以,但是不能搬走。”   陶筠喝干杯中水,一副油盐不进的倔样。“程序不对,结果已经生成了。你不同意也没用。”   她吃软不吃硬,冉靖掂量一番,放软了口吻:“好吧,你要坚持,我也就不说什么了。我还没吃饭,咱们今天出去吃。你不说我几天没陪你了吗?”   陶筠固执起来可怕,行动起来更可怕。仅隔了一天,冉靖回到家,家里已经没有活人的气息了。他如同丢了魂,僵直着站了半天,仰面朝天倒在沙发上。太大意了,本欲施以缓兵之计,磨得她改变想法,她却号准了他的脉,那么果断迅速离开了。   手机响起时,陶筠正和李知非吃饭,拿出来看了看来电人,迟迟没有接。李知非一见这阵势,一把夺过手机按了接听键。   “喂,老哥,我们正吃饭呢,你要没事就过来付个账。今天给陶大姐搬家我都累成孙子了。”说着得意地朝陶筠挤眼睛,陶筠一巴掌打在他肩上。   李知非又贫了几句才把手机还给陶筠。   陶筠“喂”了声就沉默了。好半天才问:“你吃饭没?”   “正吃泡面呢。”他无限哀怨。   陶筠心里不是滋味,咬咬牙:“我明天给你买一箱速冻米饭,比泡面营养!”   “……”   那碗泡面,冉靖吃了一口就倒掉了。   他不想吃什么速冻米饭,他只想她回来。   九点钟,冉靖正看晚间新闻,砰砰有人敲门。   他先是一愣,而后雀跃起身开门。门一开,穿红马甲的小伙子笑容可掬:“您的单,请签收。”   那一箱速冻米饭就在门口躺了一个整整晚上。   *   十一一过,暑热终于一去不复返,陶筠从地铁换上通往郊区的公交,忽然就想起了去年十一他们四人爬山的情形。   也就一年光景,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前方有段路坑坑洼洼,车身颠簸,乘客摇摇晃晃,怨声载道。陶筠望着视野里越来越窄的路面,暗叫不好,前方越来越难走。   赶回家中天都黑了,余秀英饭都做好了。   余秀英嘟囔:“真会挑时间。”   吃完饭,陶筠去刷锅洗碗,余秀英啃着黄瓜,问:“冉靖说没说什么时候买房?”   陶筠关小水龙头:“买房干什么?”   余秀英折断黄瓜稍敲她:“不买房你们结婚了住大街去?”   “嗨,早着呢。那都没边的事。”   陶筠把碗筷归置好,擦干手,到客厅倒杯水,一扭头,余秀英还靠着门框站着,目光盯在她脸上,炯炯有神。   陶筠慌忙放下茶杯:“我去洗澡。”   第二天,她们去魏老先生家送货,老两口和余秀英也算老熟人了,说长道短,絮絮叨叨半天。听说过他家的事情,余秀英极有分寸,儿孙什么的,提都没提。   离开时,陶筠不经意扫到鞋柜上一双童鞋,有些眼熟。   她想了一路到底在哪里见过,到家才猛然想起,乐乐!   上个月乐乐过生日,陶筠和冉靖送他的就是一模一样的一双鞋子。   会是巧合吗?   心事重重回到学校,喝口水就打开电脑。一番搜索,终于找到了两年前关于魏敬宜烈士的报道。   烈士家属拒绝媒体采访,几家主流媒体只在追悼会当天拍摄到了几张照片,其中一张,魏老太太掩面痛哭,旁边一人用力缠着她。那人她认得,佟玉。   佟玉是魏老先生的儿媳!   魏敬宜的妻子!   乱了乱了,全乱了!   她倒在床上,身体缩成一团,想了好久,一团混沌的脑袋里隐隐现出一条线索。   回到电脑前,她继续疯狂搜索魏敬宜、冉靖。   费了半天劲,魏敬宜的资料只查到一句在一次执行任务时不幸身亡。而冉靖更是什么都查不出来。   大数据时代,只要有网,就不会有秘密,但一些特殊身份的人除外。   她想起向乐乐打听身世时佟玉憎恶的眼神。想起初次到魏家,冉靖在魏敬宜遗像前的神态,以及归途中险险发生的意外。   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她绕过柳芳乔,直接找到康海。   两人约在市局附近的咖啡厅,陶筠提前半个小时到,不停捋着头发,强迫自己镇定。   康海处理完手头事情,立刻赶过来。   一见面,陶筠就噼噼啪啪说:“我可能需要你的帮忙,这件事,或许只有你能帮我。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上回我态度不好,你别在意。”   康海见她急了一脑门汗,再看看桌上空空的,含笑说:“我穿这身衣服就为了帮助别人。你别着急,要点喝的,慢慢说。”   两杯摩卡很快就好了,冒着热气的涩香味扑上脸,陶筠渐渐镇定下来,两只手用力握在一起。好大一会儿才开口,说的很慢,怕说不清。   这事很难讲清楚,太魔幻了。   咖啡见底,陶筠口干舌燥,眼巴巴看着康海,面色戚戚,不晓得他听明白没有。   康海听得专注,波澜不惊,只偶尔皱一下眉头,手指捏着咖啡勺,不停搅动。那份稳当劲,真不愧是市局领导层最年轻的一位。   “讲完了?”耳边忽然没了声音,他下意识抬眼看向陶筠。   陶筠泄了气,讲了那么久,他压根没听。   “那你判断他是什么人、什么身份?”康海忽然问。   陶筠“啊”了声,来了精神。“我说不好,直觉告诉我,如果他是魏敬宜的朋友,那他……会不会和魏敬宜一样?”   康海握惯枪的手指被她轻轻一句话弄得抖了一抖,不过被桌上的插花瓶挡着了,陶筠没注意到。   “那我的朋友就都是警察了?”   陶筠眼睛暗淡下来。   康海抓起手机看看时间。“你的想法我理解,你对他还抱有希望。这样吧,我找人打听打听,你等我回信。”   陶筠在不安中等,她没有去问冉靖,问了也是白问。   到阳台挂衣服,意外闻到了桂花香气,扒着栏杆向下眺,果见门口两排桂花,竞相吐艳。年届半百的宿管大妈在树下骚扰摆着pose自拍。   陶筠拿了书本纸笔塞包里,骑着前天八十块钱买了二手自行车去了街对面的家属区。   教职工越来越多,新人没房子要闹,老人退休没房子还要闹。学校没辙,只好到处求爷爷告奶奶买地建房。BOSS一家现住校外的新家属区,陶筠上一次来还是去年毕业滚蛋前,和几位同门一起来拜望。当时只有她没着落,如今只身前往,又坐回了无业游民。   李知非事先得到信,这会儿老老实实在家等着。陶筠一来,他立刻仰着脖子冲书房喊:“李老师,陶师姐到了!”   陶筠换上拖鞋就往他脑袋上凿了一记。   三个小时后,陶筠揣着记得满满的笔记本离开BOSS家。   “不错,知道孝敬我了。说来听听,打算请我吃什么?”陶筠按下电梯数字,侧头瞧着一起挤进来的李知非。   “美得你!”李知非发完短信把手机塞进裤兜,“我不那么说你们李老师能那么痛快放行?”   “哦——我知道了!”陶筠手一点,“你是拿我当掩护,出去约会?”怪不得他一直低头发短信,陶筠胸中烧起熊熊烈火,“女孩儿?你们班的?带我见见?”   李知非嘿嘿一笑,露出两颗大白牙,腮边小酒窝隐隐若现,纯洁又羞涩。   陶筠浑身打了个激灵。   “过段时间吧,人家那么温柔,带你过去再把人吓跑!”   “小兔崽子!”陶筠一把揪起他耳朵。   陶筠不想吃食堂。大学的时候,人人都说江大的饭好吃,等她来了江大,吃了一个星期就再不想进食堂了。   在外面打包了份饭,抄近路从老家属区过。意外看见了郑启阳。   先是一愣,而后释然,他本科在江大读的,自是有些故旧。   郑启阳想必已经知道了,悲悯十足的眼神看着她。   陶筠心惊,自己是混得有多差才被他这么看着?   天时地利,一样没占。郑启阳好像急着要走,匆匆嘱咐她几句就走了。   “学校挺好的,你那脾气除了学校没地方能容你,改天再过来看你,缺钱了言语一声。别瞪眼了,这个时候脸面是最没用的,你要争取一次考上,赶紧毕业赶紧回报我。”   车子嗡嗡吐着烟走了,陶筠摇一摇头,提溜着塑料袋,回宿舍。   第三天,康海还没消息,不过陶筠已经不想知道了。   那时她和柳芳乔在市郊一家山庄,迎面遇上了一群西装革履的人,冉靖和宁稚荣也在里面。    ☆、遗憾   “很遗憾。”   陶筠从楼上下来,康海张口就是这三个字。   从他一脸苦笑中,陶筠明白了“遗憾”的分量。她耸耸肩:“我料到了。”   图书馆后面有一个小湖,湖边有四角方亭。栏杆外伸来几朵月季,风一摇一抖。若把枝叶揪掉,只剩光秃秃的花,陶筠多半要错认成玫瑰。她不无落寞地想,人也和花一样,经常被认错。   “你提的几点我去确认了,魏敬宜烈士生前乐善好施,资助过不少贫困儿童,包括福利院、养老院,冉靖当是其中一员。因此他们关系会特殊些。冉靖的履历……和目前你掌握的,并无多少出入。能确定一点,他所说的‘最好的朋友’,是两个人。”   也就是说,她所幻想的,全落了空。陶筠两肘抵着石桌竖起来,双手捂住脸,好大一会儿才说:“我知道了,谢谢你。”   她没再问什么原因促使他从“冉博”变成了“冉靖”,佟玉和魏家一家为何要配合他瞒着自己。这都不重要了,从在农家乐见到他那时起,这些都不重要了。无力探究他的真实身份,她要把这个变数,从生命中剔除。   陶筠在亭中坐到天黑才起身返回。   出了电梯,拐进楼道,远远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立在她房间门口。光线不好,看不清楚,但陶筠已经知道是谁了。   定定神,没有躲,朝前走去。   没看到自己就跑,冉靖多多少少有点喜出望外,可随着她越走越近,那份窃喜越来越少,当她端庄的五官呈现在眼前,凉凉的眼神落在脸上,他心脏猛地一颤。   过程像演哑剧,陶筠一声不吭,开了门进去,就立马转身关门。冉靖先她一步,手掌用力向里推。   陶筠默默看着他,不说话,也不松手。   一番沉默的眼神厮杀,冉靖认输。   门啪嗒一声从里面锁上,冉靖脸上那份悲痛移至追悼会也丝毫不过分。   到楼下,宿管大妈好奇地伸长脖子盯着他看。他不耐道:“看什么看!”   大妈一扭头对修供电设备的大叔说:“来好久了,都没让进门,估计是没甩了。”   冉靖憋着气踹了脚自动门。   为什么都和他过不去呢?他不过是想告别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去,找个人安安稳稳过日子,过普通人的生活,怎么就这么难呢?   那天,他和宁稚荣一起约了总部的人去郊区农家乐,偏巧不巧陶筠和柳芳乔也去了。   事情过去几天,他都不敢回忆大堂相遇时陶筠的眼神,悲凉又愤恨。当他把总部的人安置到包间,出来寻她时,桌子已经空了。   事后,马成龙和宁稚荣都说,幸亏陶筠当时没发作,万一漏了陷,传到林滔耳朵里,那就麻烦了。   那晚,他用酒麻痹了自己。   这几天他都在做相同的事情,陪着那些人吃喝玩乐,看到听到了许多令他吃不下饭的东西,熬了两眼睛的血丝,换回了足以写满500gU盘的宝贵内容。马成龙打着呵欠说:“下次换硬盘,10T的!我还就不信10T还能装满!”说着肚子咕噜咕噜响,“饿了,饿死我了。不行,我得去申请熬夜加饥饿经费。”   冉靖坐在桌子另一头,拿着笔在纸上画着格网,密密麻麻,马成龙眼都花了,什么也看不出来。   “还是缺,缺最重要的一个证据。”冉靖有些烦躁,“郑启阳那边到底进展如何?”   “有几个目标了,还没最后锁定,正在一一排查。”   叮咚叮咚——门铃响。马成龙透过猫眼一瞧,是宁稚荣。   她是来送饭的。   凌晨两三点钟,大美女亲临送饭,马成龙不好意思。   “美女快请进,我这地方跟猪窝似的,乱的很,别介意。”   宁稚荣呵呵笑:“客气什么,还是你好,不像某些人,天天给我摆脸色。”   马成龙拿了碗筷,接话:“某些人那是更年期了,甭理他。”   冉靖压根没听他们说什么,他望着窗外鸦青的天,一脸愁云。郑启阳干的事,远比林滔制售劣质医疗器械严重百倍千倍,冉靖想不明白,一个堂堂名校高材生,缘何走上这条不归路。仅仅为钱吗?   在江大侧门望见郑启阳时,冉靖几乎都想上前抓着他问问。然而那只是一瞬间的荒唐念头,他迅速躲到树后暗影中,看着郑启阳坐上刚刚开过来的车离去。   是来找陶筠的?很快又否定。推断郑启阳出来的方向,是家属区。   冉靖立刻发了条短信:速查清郑启阳在江大的关系。   步出校园,冉靖回头望了眼,这个即兴的路线,兴许能给事态带来转机。他略带兴奋,大步朝前走。   他没意识到,那么短的时间,他就从颓废、狂躁中挣脱出来,全身投入这场战役中去。他当然也没想起,回到这个城市的第一天,那个人说:你已经做不回普通人了。当他认同这句话,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后了。   冉靖在路口拦了辆出租。   下车的地方是一条充满烟火气的小吃街,他混进人群等了会儿,待到出租车开远,才往回走,四下观察片刻,走向了马路对面。   七拐八拐,大约有半个小时,一堵孤寂的墙出现在前方。   这面墙所对的正前方大铁门上方,应该写着四个字:烈士陵园。   天已经黑了,郊区更添寂寥。左右无人,冉靖凭着虚弱的灯光觑见墙体一处凹陷处,仰头望望墙头。退后几步,助跑,发力,借助那处凹陷,脚一蹬,身形一纵,两手顺利攀上墙头。略停留两秒,观察墙内有无异动。   落地声轻不可闻。   凭着记忆,他来到那座碑前。   虽然看不见,但他知道,那双眼睛定然熠熠闪着光。   他默默蹲下来,犹豫着要跟躺在里面的人说些什么,背上忽然多了只手。   他肩一矮,正欲反扑,头顶幽幽传来一个声音:“你退步了,这么重的脚步声都没听到。他知道了一定失望。”   冉靖阖上眼,冒了一身冷汗。甩掉那只手站起来,依旧背对那人:“怎么找到这儿的?”   “你一出江大我就跟上了,冉靖,你麻痹大意了。你以为眼下稳步推进就可以高枕无忧了?错,他们随时会察觉,随时会像疯狗一样反扑。你必须心无旁骛抛却一切杂念,高度警觉,无条件听从指挥!”   冉靖指着墓碑,冷喝:“这就是无条件听从指挥的下场!一开始我就说了,我跟你们只是合作,你们无权命令我!”   *   “我可能有点中暑了,头晕,四肢无力。”   接到陶筠电话,柳芳乔扶额。“大姐,你是北极熊亲戚?快十一月了你中暑?讲鬼故事呢!”   “是吗?我都想不起来什么日子了,可是我浑身发烫什么原因?”   “……”柳芳乔默然几秒钟,忽然不顾形象大吼,“你是发烧了傻帽!”   护士水平一如既往,打完针,陶筠瘸着出了校医院。柳芳乔笑岔气差点扶不住她,挨了病号几记眼刀,才严肃起来。   博士间也是上床下桌的配置,陶筠费了半天劲,在柳芳乔帮助下爬了上去,拉了被子盖上,趴着被柳芳乔问东问西。   先是学生中的最新八卦,后是某导又和某导拍桌子了,最后绕回了陶筠身上。   “你就没关注关注,有没有优秀的博士?”   药劲上来,陶筠浑身冒汗,很不舒服,懒懒回答:“你不是说过了,好的早就被抢光了,剩下的全是歪瓜裂枣。”   “肯定有遗漏嘛。”   “我眼神不好,捡不到。我遇到的全是神经病,上周有个外校访学的博士,在图书馆碰到的,人家上来就献殷勤,又是帮拿书又是帮接水,还一个劲夸我漂亮性格好。完了等他去借书的时候,一位师妹立刻拉着我转移阵地,说,那个神经病来学校不到一个月已经把全院的女生都撩了一遍,见谁都说谁漂亮性格好。哦,还眼瞎把新来的小宋老师当成研一新生表白了一番,小宋老师的男朋友就在办公室门外站着……”   柳芳乔喝进去的水全喷了出来。   气氛忽然有些尴尬。她们彼此都心知肚明,柳芳乔这么问,无非是想让陶筠将注意力从冉靖身上转移,但她们都知道,哪有那么容易。   陶筠养病第三天,李大公子前来探病。陶筠烧退了,还有点咳嗽。   李知非放下鲜花水果,摸着下巴瞅了陶筠半天,点点下巴:“嗯,你病歪歪的倒像个女的了。”   陶筠抓断削成长串的苹果皮摔他脸上。   只顾和李知非斗嘴,陶筠忘记通知柳芳乔了,直到门开柳芳乔站在门口,陶筠一下咬了舌头。   这几天,柳芳乔一有空闲就往她这儿跑。吃的喝的用的屯了好多,不用出门,陶筠索性把钥匙给了她,省了爬上爬下给她开门。   三双眼睛滚来滚去,陶筠仰面望天,下次还是麻烦一点好,起码开门不会这么快。   李知非已经表现出男子汉气度,大方地说正好他奖学金发了,今晚找地搓一顿去。   陶筠急忙应和:“好啊好啊,可我这副模样,吃不了重口的。”   “找家淮扬菜。”李知非拿起手机就开始查。   本以为会是场尴尬的饭局,没想到当事男女主角表现都极佳,全程交谈融洽,陶筠放了心。她笑眯眯看着愤世嫉俗狂喷辅导员的李知非,心想这小子是真走出来了,她呢,她要多久才能走出来?   送走柳芳乔,李知非又送陶筠回学校,快到宿舍时忽然一拍脑门:“差点忘了!你后天去找下古玩街的老唐,我们家李老师托他整了幅谁谁的画,本来我去取的,结果我一哥们那天飞美国,我得去送他。你替我跑一趟吧,反正你也好差不多了。”   “真会使唤人!”陶筠怒地赏了他一巴掌。    ☆、平地惊雷   雨天,宁稚荣想舒舒服服补觉,反被一通电话搅醒了。   她正困着,脑细胞没激活,难得没有出言调戏他。   “你不是想知道,那些东西交给谁有用?”   她掀开被子坐起来:“好,等我半个小时。”   宁稚荣一直好奇,冉靖搜集证据是要交给谁。   “你不是蒙我吧?”   他一直支支吾吾,就是不肯说要把证据给谁。只说适当的时间会让她见到。   “不要问了,到了就知道了。”   冉靖回了一句。   宁稚荣撇撇嘴:“好吧。”   车在古玩街停下,宁稚荣纳罕:来这儿干什么,又不买古董。   让她惊讶的是,他们要找的,竟是陶然唐的老板,老唐。   她怎么看这个邋遢的老板也不像能干大事的人,但冉靖一脸笃定的神色。她没好意思当面问。   老唐带他们去了里屋。   今日霜降,秋天的最后一个节气。   看到手机提醒,陶筠嘴巴张了半天,又一个季节要过完了。   下公交的地方离古玩街还有点远,她走着过去,尽管走得很慢,到陶然唐檐下时,鞋面、裤腿,仍全被泥水打湿了。   陶筠合上伞,擦掉脚上的泥,狼狈不堪地跨进了铺子。   老唐没在,柜台后是一个年轻小伙子。   陶筠报出李老师的尊姓大名,小伙子哦了声,拿出一尊玉狮镇纸,放进盒子里包好。   陶筠装进包里,待要走,忽瞥见墙上字画,不由刹住脚步,细细观赏。   帘布挑起,内间走出几个人。   “哟,陶筠——”老唐干笑着,假装不知道她和冉靖的关系,“你怎么来了?”   陶筠脑袋嗡嗡响,强令自己镇定,假装没有看到另外两张脸,装作淡然对老唐笑说:“奉家师之名,前来取镇纸。”   “这样啊。”老唐向前几步,挡在陶筠和冉靖之间,“不是说他公子要过来吗?”   “他有事,我代替。那你忙着,我走了。”   说着,逃也似的钻进雨幕。   冉靖抬腿就要追,被老唐拦下。“你省省吧!”   雨势变得狰狞,雨搭被砸得噼噼啪啪响。陶筠单薄的身影一下一下冲击着大脑神经,冉靖挥开老唐,冲了出去。   “这头倔驴!”老唐骂道。   “喂,我怎么回去啊!”宁稚荣气得跺脚,“冉靖你混蛋!”   “这个……”老唐摸摸鼻子,“要不您坐着喝杯茶,雨小点了我叫车送你回去。这雨大的,车不好打啊。”   陶筠疾步快走,一手握着伞,一手紧紧捂着包,生怕镇纸有个闪失,杀了她也赔不起啊。伞身稍稍一倾,豆大的雨点一股脑全往身上砸。   后方有汽车驶来,激起两排水花,陶筠忙闪到路边,迟了些,裤脚遭了殃。   汽车急急刹住,下来一个人影,快步走向陶筠。   “雨太大了,我送你。”   冉靖的声音和雨点啪啪声一起传入耳鼓,陶筠打了个激灵,眼泪刷刷淌了出来,和雨水混在一起黏在脸上,分不清谁是谁。   “不用。”她固执地说,舌根都在颤。   冉靖特别想把她打晕,然后拖上车。   “出租不好打,公交一定特别挤,镇纸磕着碰着了你怎么办?”   “我……”伞几乎已经不起什么作用了,陶筠努力睁开被雨打得酸疼的眼睛,她看见,冉靖浑身上下湿透了,几缕乌黑的发丝黏在额上,一绺恰扫在眼梢,一定很难受。她很想抬手抹开。   她愣神的功夫,冉靖趁机把她抱了起来。她没敢动,心说,是那尊珍贵的玉狮子让她不敢动。   被塞到副驾,陶筠有些不自在,左挪右挪,似怎么也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坐姿。   冉靖探过身,为她系上安全带,说:“她没坐过副驾,任何人都没有,这个位子只能你坐。”   陶筠扇扇眼睫毛,阖上眼皮,硕大的泪滴无声滚落。   冉靖凑过来,在她湿漉漉的鬓角,轻轻烙下一吻。   “谢谢,再见。”到宿舍楼下,陶筠飞速解了安全带,推门下车。   她像逃离瘟疫一样逃离,冉靖抬掌,重重落在方向盘。   *   劫数来的时候,神仙都挡不住。   陶筠刚收拾好准备去噌BOSS的课,忽然接到了电话,宋敏打来的,在医院打来的。   陶筠满头大汗跑到医院,奶奶还在手术中,宋敏一个人呆呆坐在病房外。   “宋姨!”陶筠嗓子冒烟,声音干哑难听。   宋敏回过神,一脸忧容:“小筠啊,你可来了!”   前几天一场大雨,冲倒了街边许多建筑垃圾,余秀英今天开着三轮经过,车翻了。幸好上班时间,附近工人路过,打了救护车。   “你是没见,那血流的啊……”宋敏抹着泪,全然沉浸在悲痛中,似乎忘了和余秀英斗了半辈子嘴。   陶筠手脚冰凉,脑袋里嗡嗡半天才安静下来。奶奶这么大岁数,还要遭这么大罪,陶筠难受得不得了。余秀英一辈子劳碌命,没享过一天清福。陶筠越想越觉自己不孝。   也不知坐了多久,手术室灯灭了,门打开。   宋敏吓得不敢上前,陶筠定定神,迎上去,询问医生。   医生没有立即说话,看了她一眼,似乎在考量应如何说。   这短暂的沉默,陶筠顿感不安。   “车祸没伤到要害,问题在于她脑部有个肿瘤,这一摔……”   陶筠脑袋轰一下炸了,医生后面说的她几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晃了一下,险些摔倒。忍住没哭,问:“她还有多久?”   医生大约诧异于她的镇定,默了默,说:“尽量多陪陪她吧。”   晴天霹雳,平地惊雷。   陶筠强撑着,待到余秀英转入病房,宋敏进去陪着,陶筠终于忍不住,跑到病房外,靠墙蹲下来,捂住嘴失声痛哭。   哭声混杂在脚步声、说话声、器皿碰撞声等一团混合声中,并不引人注目,还有人的哭声更响亮,更放肆。   这里是医院,生命从这里开始,也从这里结束。   春生秋落,岁月荣枯。自然之道。以前安慰别人的时候,道理一串一串,摊在自己身上,全是屁话。讲十天十夜至圣大道,能拯救一条性命吗?陶筠越想越痛苦,恨自己没用,为什么当年不学医,不学个金融?   有人拍拍她肩膀,扬起脸,宋敏红着眼睛看着自己。   “奶奶醒了,找你呢,你进去看着。我回趟家,给你们做饭,再收拾些换洗衣服。马上就来。”   心头一暖,陶筠说:“谢谢宋姨。”   “咱们两家,说这个干吗。行了,你快进去吧,问问她想吃什么,给打个电话。”   陶筠擦干眼泪进去。   麻药劲还有残留,余秀英不大舒服,察觉有人走近,抬抬眼皮,又阖上。“你不用上班啊,请假扣多少钱啊?”她有气无力问着。   陶筠愣了,挨着床沿坐下,嘴上说得轻松:“没多少,你就别操心了,宋姨回家做饭去了,你想吃什么?我打电话给她。”   “嘴里全是药味,没什么想吃的。”   “那可不行,哎,煮碗鸡丝粥吧。”打完电话,陶筠故意说,“平常你那么挤兑她,她竟然不记仇,还乐呵呵跑来帮忙。等出院……”她揪着床单,“等出院好好请人家吃顿好的。”   “我挤兑她?”孙女为宿敌说话,余秀英很激动,一抬身,受损的脊柱迫使她躺了回去。   看她疼得龇牙,陶筠又气又难过,轻轻将枕头扶正,嘟囔:“让你别动别动,遭罪的还不是自个?”   余秀英挥下手指:“你呀,吃里扒外,白眼狼。”   白眼狼撅起嘴巴。   宋敏很快就来了,提着大包小包,走到门口还掉了一地。   陶筠跑去捡,回来时宋敏已经盛出来一碗香喷喷的粥。   “余婶,我炖得特别烂,准对你口味。”   宿敌这么照顾自己,余秀英老脸有点挂不住,尴尬地道了声谢。   待余秀英睡下,宋敏朝陶筠使了个眼色。   两人相携着,一直走到走廊尽头才停下。互相一瞧,都是两眼通红。   “小筠,你想开些,人呐,早晚有这么一天,今天是你奶奶,说不定明天就是我了……”   “阿姨你……”   “别打岔,听我说完。她连长瘤子都不肯告诉你,就是不想让你担心,这回啊,你也要瞒着她,千万不要在她面前漏了陷。让她……走得愉快些。”宋敏忙把脸扭向一边,捂住嘴巴。   入夜,陶筠好说歹说,把宋敏打发回了家,她一人陪护。端水端尿,毫无怨言。余秀英终于舍得开口夸奖了她。   陶语忽然偎在她身边,拿出手机,打开了前置摄像头。   余秀英慌地挡住脸。“我这幅模样怎么能照啊。”老辈人心里,照相是一件庄重的事情必须严肃对待。   “照张相嘛,又不是上电视。”   在陶筠威逼之下,余秀英这才同意。   日后,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陶筠都在懊悔,为什么没有多和奶奶拍些合照呢?   清晨,陶筠先行醒来,提着热水瓶去打水。回到病房,一个高大的背影立在奶奶病床前。   陶筠张开嘴,却发不出声。   郑启阳回头,一眼望见了她红得吓人的眼睛。    ☆、谋杀   郑启阳把余秀英转入了高级病房,陪着坐了一上午。   余秀英面色憔悴,精神却还不错,和郑启阳东拉西扯讲了半天。她本就是爱热闹的人,以前不爱搭理郑启阳多半是眼气,恨自家孙女不争气。如今病歪歪倒在病榻,反把大半辈子的好强心性磨平了。人啊,再如何好强,还能争得过命?   十一点刚过,宋敏就从家送来了病号饭。   祖孙二人过意不去,宋敏说:“几顿饭还能把我吃穷了?放心,以后一定上你们家吃回来。”说着推郑启阳领陶筠出去吃顿好的。   郑启阳这种大忙人,恨不能一分钟当做两分钟使,能抽出这许多时间来看奶奶,陶筠很感动。   “别愁眉苦脸了,丑死了,本来就不漂亮。弄得我一点胃口都没了。”   郑启阳本想调节一下气氛,孰料听了这话陶筠眼睛都快滴出雨了。他递了张纸巾。   陶筠接过,敷在眼上。   郑启阳没长柔肠,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他也不想说。什么想开些、多保重、日子还长,全是屁话,谁摊上这事能想开?这种时候,只有钱和陪伴是最最重要的。陪伴他自是给不了,于是,说:“有花钱的地方尽管言语,你要觉得别扭打欠条付利息都行,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我尽快联系这方面的专家,有一线希望咱们都不放弃。别哭了。”   “嗯。”陶筠眼圈通红,   两人都没什么胃口,随便点了盘凉拼,两份份鸡丝虾粉。   热气一熏,陶筠眼睛好受多了。拿醋瓶,冷不防瞧见郑启阳把一筷头虾粉挑在嘴边,却不吃。   “怎么了?”她感到奇怪。   虾粉落回碗中,郑启阳双手叉起来,拖着下巴。“我在想,咱们两家是风水不好,还是祖上没积德,凭什么倒霉的总是咱们?”说着,把脸扭向了一边,下颌咬的死死。   陶筠被逼回去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郑启阳的父亲以前是厂子里数一数二的能手,后来生产出了事故,不幸身亡。那年郑启阳才九岁。   陶筠又废掉了几张纸巾,郑启阳又挑起一撮虾粉。“说这些都没用,走了的已经走了,活着的还要继续活。快吃吧。”   吃完饭在路边等司机,郑启阳忽然问:“冉靖呢?需要他的时候他为什么不来?”   陶筠“噢”一声:“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呢。”   郑启阳睁眼看她,她却将视线挪开了。   郑启阳心头冷笑,想趁机多补一刀,但观其伤心欲绝的样子,就想,算了,以后再说吧。   陶筠回医院的路上顺道去了趟水果店,又在旁边超市买了个榨汁机。等电梯的时候,接到了李知非短信:竟然敢逃你家李老师的课,他老人家很生气。   陶筠拍拍脑门,这一天一夜过的,恍如隔世,这会儿才想起昨天是上课途中逃掉的。对李知非也没什么可隐瞒的,迅速回了短信。   片刻后,收到回复:╭(╯3╰)╮   陶筠没绷住笑了。这个表情和他本人违和感实在太强了。   他随即又发了一条:需要帮忙吗?   陶筠:暂时没有,有需要我会说的。   很快,又收到个笑脸。   陶筠眼睛又湿润了。   余秀英午睡时,宋敏把陶筠拉到外面。   “你那个对象怎么没来?”   又被问到,陶筠比刚才淡定多了。“我还没告诉他。”   “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宋敏不傻,婉转问道,“吵架了?”   勉强算吧。陶筠点点头。   宋敏皱眉。“要是平常就算了,吵架就吵架,就是分手也没正常。现在……你奶奶问起来怎么办?说不定她已经起疑心了,她那么精的人。她巴不得你赶紧结婚呢。”   陶筠心一横:“我这就给他打电话。”   话音刚落,门就被撞开了。满头大汗的冉靖闯进来。   陶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站着没动。   冉靖与她对视一阵,向前一大步,喘着粗气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陶筠捂上眼睛,她记不清昨天到现在,哭过多少回了。   有了冉靖,陶筠打发宋敏回家休息,明天再来。宋敏初时不肯,禁不止陶筠再三劝,才同意。   “我明天一早就过来,想吃什么给我打电话。”   余秀英醒来,见冉靖来,叹气:“老了就是招人嫌,我这一摔害得你们都工作不成了。”宋敏说得对,余秀英精明大半辈子,看着咋呼,内里比谁都通透。冉靖迟迟不来医院,她自是明白的。却不想这一觉醒来,竟见了他。   “话不是这么说的,还有什么比健康更重要,您呀,安心养伤,什么心都不要操。”   这话听了无数遍,但从未来孙女婿口中说出,余秀英很是受用。   有冉靖在,陶筠确实轻松不少。端茶送水、盯输液瓶等等,耗神的活他全揽了过去。不仅如此,他还天天往医院跑,几天下来,余秀英都过意不去了,说不用天天来,有这个心就行了。他执意坚持。   陶筠终于看不下去了,趁奶奶睡着了,把冉靖拽出来:“你今天必须回去,否则以后就别来了。”   他胡渣都冒出来了,眼里是通红的血丝。这些天他都没好好休息过,晚上缩在客厅的沙发,夜里奶奶哪里不舒服了,他能亲力亲为的,都替陶筠做了。   他大约真的累了,便没犟,答应:“好,我回家好好睡一觉,晚上再来替你。”   他拉起陶筠的手进电梯,她象征性挣了下,没有成功,也就由他去了。   电梯下行,陶筠不知要说什么,随口问。“李知非告诉你的?”   冉靖眼睫毛颤了颤:“嗯。”   他撒了个小谎。   *   大早上接到令人厌烦的电话,郑启阳想爆粗。   听完对方陈述的内容,他睿智的大脑死机三秒钟,眼前一团黑,仿佛被人推向了地狱。   耳边催促的声音传来,他才回神。“没问题,我一定积极配合……好的,一天都有时间……”   手机丢在一边,他颓丧地靠上床头。   旁边的林雨薇也醒了,见他如此,问谁的电话,出什么事了。   郑启阳无力道:“出大事了。”   *   清晨,医院附近的早点铺一位难抢,冉靖快准狠地占了一张双人桌,扶陶筠坐好,他才去排队。   等他用托盘端着两碗牛肉汤、两盘炸糕回来时,陶筠饿得只剩一张皮了。   冉靖掰开一次性筷子给陶筠,正要掰自己的,手机响了。   他腾出手摸手机,陶筠替他掰开了筷子,放到碗口。   “是,我是。”冉靖口里应着,伸手拿筷子。“什么?”手将要碰到筷子时,忽然急转朝下,变成拳头,“砰”落在桌面。   陶筠打了个机灵。   “……我明白,我会转告她,配合,一定配合……”   冉靖神色凝重地挂了电话,生硬地挤出笑容:“看来觉睡不成了,我们要接待一位客人。”   “我们?谁?”陶筠咬着唇。   “陆警官。庄倩倩昨晚死在看守所了。”   *   陶筠望着她亲手挂上墙的日历,不可思议,这么快就十一月中旬了。她全然想不起来,去年这个时候,她在干什么。   脑子反反复复思考和庄倩倩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她们之间曾经是纯真的友情,而后渐行渐远,再后来陶筠对她是惋惜、憎恶、痛恨。那么,有没有想过让她去死呢?思来想去,好像没有。   冉靖把茶盘放在茶几:“她的死跟你半点都没有,别胡思乱想了。警察只是来调查她的情况,有什么说什么。”说着,抓起她手,在掌心烙下一吻。   陶筠微笑着摇头:“我只是有点缓不过来,很震惊,非常震惊。”   冉靖搂着她肩膀,把她往怀里带了带,双目对着盏中打着旋的叶片盯了半天,低喃:“这可能只是个开始。”   陶筠“唰”扭过脸,疑惑道:“什么开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冉靖戳了下她指腹,张张嘴巴,待要说话,门铃响了。   “嗨,两位,又见面了。我先自我检讨,打扰了。”陆警官一进门就自嘲,“我也明白,没人乐意跟我们打交道,没辙,这就是工作。你们吃过早饭了吧?”   冉靖半开玩笑:“没吃也得配合啊,谁让我们是良好公民。”   陶筠点头:“你可以开始了。”   两三个小时后,三个人都口干舌燥。1.5升的电水壶烧了三壶了。   “好了,她的基本情况我大致了解了。我就告辞了,只怕还会来打扰你们。”陆警官嘴上这么说,心里一点不轻松。又是一个千头万绪的案子。   庄倩倩游走于权贵富商之间,为自己挣来了不少机会,也挤掉了许多人的机会。她为人高调张扬,与她结怨的也不在少数。凭多年的办案经验,陆警官预感到,庄倩倩似乎就是拔出萝卜带出泥的那条萝卜,这一次,又要拔出多少泥呢?   冉靖送陆警官到进电梯,两人握了握手,后者再次对他们二人的配合表示感谢。   冉靖瞅了眼墙面数字,随口问:“是意外,还是谋杀?”   陆警官果断说:“绝不是意外。”   冉靖点点头:“那刑警队的康海知道了吗?”   “四点钟发现时就报给市局了,死者是名人,造成的社会影响不好,康队大概要亲自抓办了,不过他人在外地,晚上才能回来……诶,不对啊,你……”   电梯“叮”一声开了,冉靖笑着推他进去,挥挥手:“再见。”   陆警官傻了。    ☆、四十一   落地窗敞着,庭院凉凉的风灌进来,水池边落了只灰斑雀,扭着喙梳理羽毛。宁稚荣仰倒在铺着羊毛毯的躺椅上,捏着杯红酒,烟含在唇间,烟雾随着躺椅一上一下晃动,在空中划出各种轨迹。   她是对自己要求很高的人,平日即使不出门,也要精心装扮自己。今日却例外,未施粉黛,容色苍白。   警察上周来找她,庄倩倩死了。   每一天都有人死去,有人悲戚,有人冷漠,有人幸灾乐祸。宁稚荣以为早练就了刀枪不入的功夫,连血都是冷的,可庄倩倩的死,仍让她悲凉不已。   看来,有人等不及了。   突兀的门铃让她浑身一抽,摔了酒杯。   自然光迫使她微微迷了迷眼,看清来人,瞳孔默然放大。   “失忆了?”潘健摘了墨镜,嘴角傲气十足翘着。   “不是说明年回,怎么提前了?”宁稚荣回过神,打起十二分精神。   “想你了呗。”潘健挥开她,拉着箱子进去,要换鞋,却找不到他的地拖鞋了。   宁稚荣屈身从鞋柜下层拿出一双一次性拖鞋。“阿姨打扫的时候扔掉了。”   潘健手握着拉杆,一腿屈起,闲闲倚着另一腿,扯脖子看着宁稚荣,唇角挂着玩味的笑。   宁稚荣被这个笑弄得汗毛倒竖,正要说话,潘健搂住了她的腰。   潘健早年当过侦察兵,体能不是一般的好,宁稚荣有自知之明,没敢挣扎。潘健抓着她左胸使劲揉,口里说道“大了”,又俯身在她颈肩嗅了嗅,“咦”了声:“多了点味道,谁的?”   宁稚荣面上一红,“呸”一声,打掉他的爪子。“您大驾光临,是来捉奸的?”   潘健低低笑着,舔着她耳根:“你会让我捉到吗?”   说着,拦腰抱起她走向沙发,脚上,还是那双站布满尘土的手工皮鞋……   *   郑启阳又送走了一拨警察,愤懑甩甩头。在他的认知里,和这些蠢蛋警察打交道是一件非常晦气的事情,他从心底仇视穿那身皮的人。   送走警察,他也无心工作,时间也不早了,便拿了钥匙出去。   到负一楼,出电梯,林雨薇电话来了。   “晚上吃什么?”   “我不回去吃了,别等我。”   “又去医院报到?”   郑启阳坐上车,正要解领带,听到她阴阳怪气的,暂缓了手上动作,微怒:“说多少遍了,余奶奶对我们家恩重如山,我不能忘恩负义。有意见保留!”   “我不敢有意见,更不敢拦着你报恩。你要还嫌不够,可以以身相许,做她家女婿,那才叫报恩。”   神经病!郑启阳咬牙忍着没骂出来,挂了电话。   医院。   余秀英一天天憔悴下去,什么也不说,只有她自己知道正承受多大的痛苦。吃不下东西,吃了就吐,伤口又疼,癌细胞也扩散了……陶筠死命掐着自己大腿,不敢哭出来。好不容易又喂她喝了一点点粥,擦擦脸,医生打了针镇定剂,这才渐渐合上眼睡了。   陶筠捂着嘴巴跑到客厅,眼泪成串成串滚落。   冉靖快步跟了出来,默默把她脸按进怀中。   陶筠搂住他的腰,压抑着哭声。   “我以前只会和她吵架,和她对着干,她让我往东我偏往西。”   生命是那么那么脆弱,连一根头发丝的重量都无法承受。   冉靖喉咙似被针着,疼得说不出话,眼睛红红的。勾着她肩膀,靠在自己肩上。   “我五岁那年,经历了一场很可怕的车祸,父母全部去世了。”说着,察觉肩上的脑袋动了一下。冉靖把头一歪,靠着她脑袋,“几家亲戚把我推来推去。最后,我被送进了孤儿院。”   陶筠缓缓张开手,紧紧握住他稍显粗糙的大掌。   茫茫尘世,总有一隅,佑你无恙。   *   郑启阳眼睛被刺了下。想象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外一回事。推门就见二人相拥,他很不痛快。   “来了,今天不忙啊?”陶筠揉着眼睛,起身去倒水。   “今天没什么事。”他走到单人沙发边坐下,无视对面的冉靖,关切地问陶筠,“奶奶睡了?”   “嗯。”   茶倒好,端给他,陶筠又坐回原处。   谁都没有开口,场面诡异。这些天,郑启阳和冉靖在医院时有碰面,不过多数都是在余秀英醒着的情况下,宋敏也在场,陪着长辈说话,还不至于太尴尬。今日这般……陶筠尴尬地搓着手。   “我还没吃饭,阿筠,帮我买晚餐。”郑启阳忽然说。   “噢,好。”陶筠边应着边犹豫地瞄着冉靖,看到冉靖点头她才拿上包利索地出门。   小小的客厅,昏暗的光线中,两名雄性对物虎视眈眈瞪着对方。   *   入夜后,黑黢黢的天幕令人生畏。   这一带别墅区,远避市区,异常清净。庭院的灯没亮,天上既无月亮亦无星星,那种压抑的黑暗,如同末日来临。   屋角,地灯亮起柔和的光芒,宁稚荣影影绰绰站在窗边,窗半开,拱进来的风掀动她如丝的长发和身上轻薄的纱料睡裙,她展了展双臂,似要凌风飞舞。   风渐冷,她关了窗,回到沙发上躺下。   白天,她没让潘健得手。   他猴急地把她压在身下,撕掉她的衣物,狗一样啃咬。手摸到那个地方忽然停下,咬牙切齿:“你他妈成心的!”   她推开他,披上衣服坐直。我是诚心想让你舒服舒服,都怪姨妈太不听话了。”   潘健手指点点她。“逆行!”   气急败坏从她身上起来,去了浴室。   好半天才光着膀子出来,猪一样倒在另一张长沙发上,呼呼喘着粗气。   “你不回家啊?正宫娘娘可是望眼欲穿哦。”   “你能不倒我胃口吗,那也叫女人?都成肥猪了,咬一口都成溅出猪油。”   宁稚荣狂笑。忽然想起一件事,戛然收了笑,幽幽盯着潘健,眼珠一眨不眨。   潘健被她看得头皮发麻:“见鬼了?干嘛这么看我?”   “好像真见到鬼了。”她露出惊惧的神色,面色惨白。   潘健不予理睬,头枕在腕上,闭目养神。   “是个女鬼,好像是庄倩倩!”   潘健倏地睁眼:“庄倩倩?”   “她死了。”   潘健本想说她死她的干你屁事,耳边又传来一声幽幽的:“她死前来过我这里,就躺在你躺的地方,姿势也和你一模一样。”   潘健迅速坐了起来,还觉不妥,屁股向上一抬,整具身体彻彻底底和沙发脱离。   他骂道:“真他娘晦气!你还留着干嘛,赶紧找人抬出去扔了!”   宁稚荣缩了缩膀子:“我不敢,公安局的人来找过我好几次了,我想我这里一定被监控起来了,万一扔沙发被他们看见了,错当成我销毁物证,我十张嘴都说不清。”她可劲摇头,“不能扔不能扔。”   看她那副蠢样,潘健拧眉,女人果然都是猪脑子。他想今天真够倒霉的,大半年没碰过这个狐狸精了,心痒。一下飞机就奔这儿,想好好解解馋,谁想……女人就他妈事儿多。再瞅瞅沙发,联想到庄倩倩那个公共厕所在他身下□□的姿态……他也大力摇了摇头,太瘆人了。果断套上衣服,走了。   “你歇着吧,改天我再来。”   瘟神一走,宁稚荣慢慢躺倒,长舒一气,脸色恢复自然。   做贼心虚。她冷笑。   潘健。   这个名字,是她荣耀的开始,也是噩梦的开始。   宁稚荣的父亲是个混蛋,吃喝嫖赌无样不沾,早早地就把自己作死了。母亲想改嫁,却因带个拖油瓶,两次都没嫁成。后来也就歇了这心思,她考虑到,万一再嫁个像死鬼前夫那样的,闺女跟着也是遭罪。算了,还是娘俩相依为命的好,日子苦点就苦点。   宁稚荣的父亲和宁广武是堂兄弟,宁稚荣小的时候之前对这位堂伯父并没太深的印象,她小时候跟着父母住在郊区,那位伯伯是一等一的有钱人,常听大人艳羡地说起他住在城里最热闹的地方,家里的房子多大多大。一次,一位长辈过世,宁广武出席了丧礼。宁稚荣那时候十五岁了,出落得花一样,谁见了都忍不住夸几句,包括宁广武。宁稚荣至今都忘不了宁广武看她的眼神,当时不懂,只觉那个眼神复杂,后来才醒悟,那是看到奇货时,贪婪的眼神。等到悟到这一层时,她已经躺在潘健身下了。   丧礼之后,宁广武对宁稚荣家上了心,隔三差五让他老婆前去送温暖。宁稚荣从高中到大学的学费都是宁广武出的。如今看,那真是一笔长期投资,当然取得的汇报也是及其丰厚的。   大二的暑假,宁稚荣接到了堂伯母的电话,先是嘘寒问暖,后说家里有个party,问她要不要来玩。   她去了。那个party令她大开眼界,就是那一次,她被包装成一个绝美的礼物,送给了潘健。   *   冉靖触在开关的手顿了下,睡着的老人被病痛折磨得不成样子,看着生命从眼前慢慢流逝,那滋味不啻于凌迟。   大限将至,人都是有感应的。这几日,没人的时候,余秀英会拉着冉靖悄悄问:“我不是不行了?她们都不跟我说实话,冉靖,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快不行了?”   老人的眼神充满痛苦与渴求,有那么一瞬,冉靖几乎要哭出来。   “没有,奶奶你想多了,大概是药物的副作用,让你很难受,我问问医生,能不能减少剂量。”   她将信将疑松开手。   一转身,冉靖就擦起了眼睛。   冉靖默默关了灯。关门退出来,外面的小床上,陶筠睡熟了。他蹑手蹑脚走过去。   她瘦了许多,下巴尖尖的一点肉都没有。眼肿着,哭的了。   冉靖心绞痛。   口袋里手机震动,他看了看亮起的屏幕,轻轻去了阳台。   “我怀疑庄倩倩的死,和潘家有关。”宁稚荣的声音混在夜风中显得异常冷。   “为什么不是林滔?”冉靖问。   宁稚荣又说:“庄倩倩一直在做投资,你猜钱谁给的?”    ☆、四十二   大寒,一年中最冷的时刻。   余秀英病情一天重过一天,昏迷的时候多,清醒的时间少。陶筠片刻不离守在床前,冉靖也没日没夜陪着她熬,不叫苦不嫌累。陶筠不是不动容的。   这一夜余秀英时醒时睡,一会儿喊疼一会儿喊渴,又是个备受折磨的夜晚。   这种时候,陶筠也没什么顾虑了,又叫护来士打了针镇定剂,她只希望奶奶能少遭点罪。   折腾到后半夜,老人终于睡了。   冉靖出去倒垃圾,回来时看到陶筠趴在床沿。他轻轻抱起她。   头一沾枕头,陶筠立马睁开了眼,灯亮着,冉靖眼底的血丝和下巴的胡渣一览无余。她举起手背在他下颌蹭了蹭,心里酸酸的,朝里侧挪了挪,腾出半张床。   冉靖顺势笑了,臂弯一伸,把她抱进怀里。   陶筠眼皮越来越重,都快睡着了,倏然间奶奶憔悴的脸孔从脸前闪过,顿时没了睡意。耳边是沉重的呼吸声,冉靖睡着了,她不敢乱动。脑袋里一遍又一遍回想奶奶近日形状,其实,到了这种光景,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不与陶筠点破罢了。   “……你爷爷年轻时候可威风了,解放江城他是第一个冲上碉楼的,开胜利大会,上级安排我给他戴大红花,我们啊,就是那时候认识的……早知道就不该供你爸念书,早早去当兵就好了,就不会有后来……”   余秀英精神好点的时候,就爱和陶筠说话,仿佛要把满肚子的话都全倒出来。她脑袋异常的清醒,哪年哪月哪家的狗叼了哪家的肉,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呐,又倔又笨,跟你爸一样,一点都不像你妈。你妈那种女人,那叫厉害,你怎么一丁点都没遗传她?”   陶筠撇撇嘴:“我才不要跟她一样,唯利是图,趋炎附势,一身铜臭味。”   “榆木疙瘩。”余秀英苦笑着,无力地摇摇头,“咱们家风水不好,出不了金凤凰。不说了。冉靖这孩子不错,我躺这么久了,他端屎端尿,没埋怨过一句,没给我摆一个脸色。你爸都没这么孝顺。你没看走眼,你跟着他,我也就放心了。穷就穷点吧,眼前没房子不要紧,过两年咱们家一拆迁……”   越听越像交代后事,陶筠把头转向一边,眼泪夺眶而出。   “冉靖比郑启阳牢靠,郑启阳这小子,他小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不稳当,心思重,我就怕他哪天闹出什么事来。你俩小时候那么好,我真怕长大后你俩成了,宋敏那么挑剔一个人,没事还嫌你笨,你要做了她儿媳,那还不……”   陶筠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点不嫌烦,她发现,奶奶的唠叨那么好听,怎么都听不够。   腊八节那天,家家熬粥。   陶筠一大早跑超市买了好几样米和谷物,洗好了,就在医院用电饭煲熬上。定好时间,让冉靖帮忙看着,她又出去买小菜。   “奶奶,你先眯一会儿,等我回来粥就能喝了。今天咱们好好过个节。”   陶筠裹得像个球一样跑出去,背影憨憨的,余秀英无声地笑完了嘴。   冉靖见状赶忙助兴般说道:“奶奶,粥里放了银耳、莲子、桂圆好几样呢,您今天可要多喝一碗。”   余秀英望了望窗外一片天,目光深邃。“是啊,要多喝完一碗,才有劲上路。”   冉靖本来要坐下,闻言,僵直了,脸色十分难看。   余秀英摆摆手,让他不要说话。她现在非常痛苦,感觉浑身的力气正在一点点外泄,她要抢在时间前面,把没交代的全部交代清楚。“人跟鸟一样,几时飞走,几时飞回,心里都是有数的,该我走的时候了。”   冉靖头一低,眼泪砸了下来。   余秀英朝他伸手,他忙伸手向前,紧紧握住老人干枯的颤巍巍的手。   “冉靖,我就把孙女交给你了。你能保证,对她好一辈子吗?”   眼泪擦过脸颊留进唇隙,冉靖没顾上擦,沙哑着嗓音承诺:“能!”   余秀英激动得拍拍他的手,说:“她心眼实,脑袋不灵光,不像她那个妈。她有个好归宿,我就无憾了。可、可是……听郑启阳说……说你……你真的能让我放心吗?”   她用祈求的眼神望着自己。   冉靖不愿这位善良的老人留遗憾。擦掉眼泪,目光坚毅,点点头。   他做了个出人意料的举动,拿出手机,插好耳机,把耳机送到余秀英耳边……   这个时间,城中某个地点,有人气急败坏砸了电脑。   腊八粥熬好了,陶筠盛了一碗,送到余秀英跟前,舀起一勺,吹了半天,送到她嘴边。“好吃吧?快夸夸我!”   “好吃。”余秀英笑着,眼神已经开始涣散,缓慢抬起手,摸了摸孙女瘦得没肉的脸,而后落下,抓起她的手。   “奶奶。”陶筠眼睛红的像兔子。   余秀英又伸出另一只手,抓起冉靖的手。   “奶奶。”冉靖艰难地吐出这两个音节。   余秀英把他们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三双手交叠。   余秀英瞳孔越放越大,眼中光亮一点点熄灭,她目不转睛,执着地看着两张鲜活的脸,仿佛那是全世界。   陶筠也同样执着地凝视余秀英,看着她眼皮缓缓地、缓缓地合上。然后,再也没睁开。   一盏长明灯,灭了。   “奶奶!”   *   “……西伯利亚正有一股霸王级的寒潮蓄势待发,将在本周影响我国大部地区……”   邻家的电视机几十年如一日音量开到最大,老房子的隔音在它有生之年是甭想好。   陶筠又回到最最熟悉的地方,老旧的二层小楼,蒙着布罩的21寸熊猫彩电,老式洗衣机。这些物什都蒙着上个世纪的暗影,这栋房子仿佛被时代的车轮甩下,永远定格于旧时光中。只有一样东西是新的——正堂上的一幅黑白遗照——照片上的人已在寒潮入侵前,长眠了。   丧事从简,但不寒酸,尚算体面。孝子贤孙应做的活全落在陶筠肩上,若没有冉靖,她连守灵那晚都撑不过来。   她和冉靖主内,宋敏跑进跑出帮着招呼客人,陶筠偶尔魂游天外时忍不住会想,奶奶若见了宋阿姨这般,不知会不会感动得老泪纵横。   出完殡,她睡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才有力气爬起来数礼钱。冉靖把她放在腿上,两人在沙发上核对了大半天,发现多出了两万块钱。   冉靖喝口水,说:“我不知道,问问宋阿姨?礼金是她看着收的。”   陶筠摇摇头:“不用了,我知道是谁。”   那两万块钱是装在信封里的,信封是名品酒店定制的,印着名品的地址和logo.名品酒店是陈家的产业,这钱,是曹文华给的。   丧礼上曹文华没露面,陶筠不觉稀奇,她要是来那才叫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你猜我收不收?”陶筠抛了抛信封,分量不轻。   冉靖老老实实回答:“猜不出来。”就是因为对陶筠足够了解,才知她有可能做出任何一种决定。   “谁跟钱有仇?收!尤其她的钱,最该收!”   奶奶说过,曹文华的娘家兄弟,也就是陶筠名义上的亲舅舅,早年问陶筠父亲借过一笔钱做生意,二十多年过去了,那钱到现在都没要回来。   “爸爸过世后,有段时间家里钱全压在货上,实在周转不开了。奶奶领着我去要账,你猜怎么着,人家拿着棍子把我们打出来了。奶奶气得坐马路牙子哭。去报警,警察说没有欠条就没有证据,口说无凭。回家后,奶奶指着爸爸的照片把他大骂一通,骂他没出息,骂他眼瞎。我当时可生气了,就吵她,凭什么骂我爸。结果,她老人家的火一下全撒我身上了……要不是郑启阳听到声音跑过来把她拉走,没准我那天就被打死了……”   陶筠吸吸鼻子,抹掉眼泪。“所以这钱,我必须收!”   “收,坚决收!”冉靖展开双臂把她搂在胸前,拿了毯子抱住她。   这屋子透风,空调也不是特别管用。   曹文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冉靖看不懂。人性这东西,谁又说的清。奶奶有句话说得很对,陶筠不像曹文华,一点都不像。冉靖想,他真是太幸运了。   这么抱了一会儿,陶筠去厨房烧了壶开水,泡上茶。   回到客厅,冉靖躺下睡着了。   她拉了毯子轻轻为他盖上,他也累得不行了。   陶筠搬了矮凳趴在茶几,拿起笔,算算做五七大概要花多少钱。视线不经意扫过旁边摊开的账单,看到了魏老先生的名字。她咬着笔头,若有所思。   停灵期间,魏老先生老两口也来了,说送送余奶奶。陶筠感激。当时的情况,压根没心思想其他的,现在,她努力回忆,老两口离开时,是冉靖送的他们。   她抬起手指在纸面敲了敲,又看见另外一个名字:佟玉。   佟玉没有亲自来,把礼金给了了冉靖,托冉靖带话给她,请节哀。   陶筠手下颌维抬,拧眉望着沙发上的人。    ☆、变天   “日前,一种新型毒品包装成糖果、饮料窜入市场……公安机关提醒广大市民……”   宁稚荣关了电视,抬头看看墙上的时钟。沿着客厅走了个来回,门铃终于响了。   外面雪正飘着,冉靖发上眉间沾了白白一层,宛如一位饱经世事的老者。   平生塞北江南,归来华发苍颜。   宁稚荣抿嘴笑,抄起毛巾为他掸掉。   “谢谢,我自己来。”冉靖向后躲着。   宁稚荣一把将毛巾甩他脸上:“你是男人吗!”   冉靖擦干抽打干净雪花,理智地避开这个话题:“什么事这么急?”   宁稚荣白他一眼,将一个小巧的u盘摆上茶几。“林滔那个厂违规焚烧垃圾和生产的视频。马成龙交给我的,让我今天务必转交给你。”她有点动怒,“你俩可真有意思,他不能亲自给你?你以为我愿意见你啊,每次见面都搞得我要QJ你似的。”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冉靖自认在宁稚荣面前抗雷能力有十足的长进,听到这一句仍差一点咬到舌头。   他一手遮额头,缓了缓,方说:“他去云游了,这几个月黄有德那边都是他在跑。”   “你跟那个姓黄的到底在干什么?”   “跟他合伙做点生意。”   又来了。宁稚荣非常不满:“如果你忘了,我提醒一下,我们现在是合作伙伴关系,我自认我很敬业,这几个月为了让你做好二十四孝男友,我没少在林滔面前替你打掩护,你背着我打小算盘,良心过得去吗?”   “不告诉你是因为你没必要知道。”   “这不公平!凭什么我这边的消息要毫无隐瞒告诉你?还有你找那个老唐,那老头到底靠谱不?我辛辛苦苦搜集到的证据……”   “知道的越多,背负的就越多。你能背负多少?”冉靖平静地问。   “我要让那些人统统不得好死!”   冉靖悄然移至茶几前,身体微微一躬,使了个二指禅夹起u盘。站直了,笑道:“我保证你会看到这个结果,而你毫无损失。什么都不要问,一切听我安排。”   宁稚荣睁大眸子,看了他半天:“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一扬嘴角:“可以帮你的人。”   “等等!”   冉靖要走,宁稚荣喊住他。   冉靖停步,疑惑地望向她。   她说:“我听到一点风声,林文升准备移民。”   什么?这可真不是什么好消息。这只老狐狸,看来他出去这一年就是在提前铺路。   “不行,他必须回来。”   “他不会听我们的。”   “那就想办法让他听!”   不出旬日,某着名网红校花深夜与某商业巨子街头缠绵的绯闻登上了热搜榜。商业巨子后院起火。   “好啊,我说呢,一提结婚你就推三阻四,原来是外头有人了!说,你跟这个狐狸精什么好上的?你不是忘不了你的旧情人吗,这就变心了?”   大早上,林雨薇气急败坏挡在卧室门前,不放郑启阳出门。头未梳,脸未洗,睡衣也皱皱巴巴,与以往优雅的女神形象简直云泥之别。   郑启阳打理好一切,就等出门上班,她一尊神似的堵住门,好话说尽她就是油盐不进。   他揉揉酸痛的眼睛,强压下怒火。“说多少遍你才肯相信,我是受害者,是那帮流氓记者和那个犯贱的女生恶意炒作。”   “你说多少遍我都不会相信!”   郑启阳一下摊在床上。完了,女人犯起病来,一个比一个可怕。上一句“你说啊到底怎么回事”,下一句“我不相信你这个骗子”。女人的逻辑特别恐怖,不对,女人根本没有逻辑。   “无言以对了吧,理屈词穷了吧?”林雨薇冷哼,“我就知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对,就是这样。郑启阳苦笑,女人能够从宇宙八方各个角度旁征博引,得出一个结论:男人都不是东西。这是一条亘古不变的铁律。   想到这里,郑启阳便释然了,打了个挺,举起双手坐起来。“好了,我认输,说吧,你准备如何发落?”   林雨薇咬着唇:“你敢发誓你是清白的,没跟她做那些事?”   郑启阳生无可恋地说:“敢,我要有一个字是假的,喝水被呛死,吃饭被鸡骨头卡死。这样行不行?”   “噗——”林雨薇破涕为笑,脸色好转。眼珠滴溜转了转,说,“不行!除非……除非你马上跟我结婚!”   郑启阳愣住了。完全没料到林雨薇会借题发挥,把这事跟结婚串起来。这可真是,搂草打兔子。他了解林雨薇,如果他敢说不,那么这件事就没完没了了。心底陡然生出厌恶之感,他觉得被算计了,他甚至怀疑这桩绯闻是林雨薇串通那些人给他做的局。心里不仅仅是厌恶了,还有阴森的寒意。   “你不愿意?”他迟迟不言语,林雨薇又要发作了。   事已至此,郑启阳没多少选择的余地。“愿意,非常愿意。”   林雨薇高兴疯了。郑启阳一出门,她立刻打了个电话:“稚荣,你出的主意真管用!他答应了!”   “太好了,恭喜你马上要当新娘子了!哎,你告诉叔叔和阿姨没……还没啊,快点告诉他们,让他们赶紧回来商量。结婚可是天大的事!”   *   林文升在元夕前一天回国。   接到这个消息,冉靖松了口气。但,远没到可以放松的时候。   厨房里,陶筠撕开一包速冻元宵,往咕噜噜翻沸着的小锅里下。   冉靖心头暖洋洋,相较于去年那个孤零零的春节和元宵,今年无比温馨。不过,他没高兴太久,眼珠一滚,扫过堂前遗照,笑容便迅速退了。这是陶筠最痛苦的年节。   他强行将目光挪向院中,万里清光恣意挥洒,又过去了一年。不能再拖了,要速战速决。这一战,只能胜,不许败。   林文突然回国,打了林滔一个措手不及。   怎么一点风都没有,老头儿是越来越神了。   “张叔,我爸怎么这么突然就回来了?”   林滔昨天接到父亲的电话,一看号码是家里的座机,他懵了懵。林文升让他今天务必回家一趟。于是,林滔连夜从外地赶回。   快到林家别墅时,与离开的张律师的车迎面遇上。张律师做了将近十年的集团法律顾问,是林家父子的老朋友了。老头子一回来就见律师,林滔隐隐约有点亢奋。   张律师说:“刚刚听林董提了提,似乎是为了林小姐的婚事。”   如泼来一盆冷水,林滔心里那一簇小火苗熄灭了。   林文升在书房等他,上楼前,林滔脑子飞速旋转,投的新厂已经正常运转,产品都出来了,赚钱也就快了,他这一段没少在上面操心,昨天就是去实地查看。医疗器械出货量稳定,自从切断了本地供应后,果然没再惹出什么麻烦。   想完这些,双脚已来到书房前。门虚掩着,他推门而入。   “爸!”   林文升正在看文件,见到儿子来,摘了花镜,离开书桌,移步向沙发。岁月不饶人,当年令黑白两道闻风丧胆的林文升老了,头发白了,皱纹多了,说话间没了那种雷霆万钧的气势,唐装套在身上,跟街面普通的老大爷没什么区别。   保姆敲门进来,泡上茶,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林文升让林滔把门反锁上。“今天只有咱们爷俩,你老实回答我,到底碰没碰过毒品?”两条粗重的眉毛皱着,几乎要连在一起。   “没有。”就算有,至于这么严肃?林滔觉着老头太好笑了,老头年轻时候那点英雄事迹他是清楚的,怎么老了老了反而胆小如鼠了。   知子莫若父,他想什么林文升一眼就看穿了。“别打哈哈,到底有没有?”林文升早年贩毒起家,金盆洗手之后,严禁手下再碰毒。   林滔摇头:“我真没有!爸,你叫我来就为这事?早说我就不来了!这叫什么事!”   林文升瞪他:“还不都怪你平日办事不牢,尽钻营歪门邪道,我头一个怀疑的当然是你!”   “什么意思?我干什么了我?”   “有人举报咱们制毒。”林文升一脸阴沉沉的。   林滔压了三十多年的火又点燃了。“你怀疑我?呵,林董事长,我到底是不是你亲儿子?这他妈什么屎盆子都能往我头上扣!”   “嚷什么嚷!”林文升把茶壶往几面一摔,乍现狠戾之色,林滔闭了口。   “不是你就好。我不止怀疑你,集团上上下下,要逐一排查。”   “有必要吗?”林滔无法理解。   所谓树大招风,举报信匿名信就像韭菜,一茬又一茬,从来没个消停的时候。林文升既有靠山,又洗白了自己,每年大把大把的钱投向公益慈善,还大手笔请来公关团队,因此对于那些举报啊告状啊,他从不当回事。这么多年了,没谁能撼动他一下。这回却……   林文升挥挥手掌:“恐怕要变天了。”   潘文良被提到了省里。潘家在江城经营多年,潘文良的调动,还真不好说喜还是忧。   “这种时候,小心为上。”   晚上,郑启阳和林雨薇登门,商议婚事。   女儿要嫁人了,林母乐得合不拢嘴。反观林文升的反应平淡许多,林母想着老林粗枝大叶,不知如何表达心情,也就没当回事。她错了,林文升心中所想的是,这个婚事似乎不妥,可却说不出个子丑寅卯。照理,两人都订过婚了,结婚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可他就是觉得有问题。他自我释惑,大约是年轻时候刀头舔血的日子过多了,遇到什么事都觉危机重重。于是,就把这事丢给林母,让她一手操办。    ☆、四十四   近几年过节,鲜少听见鞭炮声,反观各色花灯倒是越来越夺人眼球。元宵节都过去几天了,街上的灯依然争奇斗艳。   宁稚荣刚打开一瓶红酒,门铃响了。她心说,今天还挺快。   伸进来的是潘健满是酒气的脸,她登时大惊失色。   “你怎么来了?”她一手撑墙,一手扶门,没有让开的意思。   潘健脑袋还是清楚的,半边身体靠着门框,坏笑着舔舔唇:“明知故问。”饿狼扑食般扑向她。“好久没尝过你的味道了,想你想得发疯了。”   “放手,放手!”   宁稚荣被他压在沙发上,左躲右躲躲不开他的臭嘴,一番挣扎之后,羊毛衫被他撕破,雪白的胸~脯露了出来。   潘健目露淫邪,用力将身下丰满的娇躯牢牢压住,脸深埋进去,唇齿尽情享受。他玩过的女人数都数不过来,平均一两个月就腻了,唯有宁稚荣,真是极品,怎么都厌倦不了,越做越喜欢。从年前回来到现在,一直没碰过她,早心痒难耐了。   有那么一瞬间,宁稚荣都想放弃了,她想,反正被狗啃了那么多次,不差这一次。但是,一团殷红色撞入脑海,两条,两条人命!她不甘心,怎么可能甘心!她伸胳膊,努力够到茶几上白天织围巾的棒针,握住,咬牙,照定潘健腰间戳下去。   “啊!”潘健猛地一震,捂着腰,甩了她一巴掌,“你他妈给脸不要!”   一不做二不休,宁稚荣把另一根棒针也抓起来,针尖朝向他。“别逼我!”   潘健眼一眯:“现在装贞洁烈妇,不觉得太晚了么?你忘了你脱光了在床上□□的时候?老子不嫌弃你是千人骑的就算了,还跟我装贞洁,呸,贱货!”   说着,一把夺走棒针折断,粗鲁地撕下了她身上最后一点障碍。   宁稚荣觉得自己在劫难逃了,屈辱的泪水爬满脸盘,就在这时,门铃又响了。   潘健动作稍稍停顿,宁稚荣抓住这一线生机,摸到手机,握紧,砸向他的脸。手机是金属制,疼得潘健直捂脸。宁稚荣又砸了一下,趁机从他身下逃离,抄起地上破碎的羊毛衫遮住上身,逃难般跑向玄关。   门一开,看见一身狼狈的宁稚荣,冉靖大骇。再望望里面,什么都明白了。他二话不说,脱下大衣扔给宁稚荣。   宁稚荣微微发愣,她不敢相信,冉靖竟然……   潘健揉着脸一步步走过来,嘲讽地扯扯嘴角:“一双破鞋还有抢着穿的,真是稀罕。你就是她新任姘头?”   宁稚荣咬着唇不说话,泪花在眼眶打转。   冉靖冷着脸,低斥:“你对女人只会用强吗?”   话音刚落,便有拳风袭来,他迅速闪身,避开,出掌,稳准狠擒住潘健手腕。   潘健也不是吃素的,这一拳落空,另一拳又紧跟着抡了过来。   冉靖眼疾手快,抢在他出手前,拽着他的胳膊猛地向后扭,又连着一个别蹬腿,潘健扑通摔在地上,冉靖将他两条胳膊都想后扭着,膝盖抵在他腿窝,他趴着动弹不得,像条死狗。   潘健几时丢过这么大的人,他死鱼一样扑腾着,粗着嗓子问:“你到底什么人?”   冉靖把他两条胳膊举到最高,沉声说:“普通人。”   “你他妈……”潘健扯着脖子,刚骂了一句,胳膊又被往上抬了抬,他嗷嗷嚎了两下。“你想怎样?”   “不想怎样,只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强迫她。”   “……”潘健怒极了反倒想笑,真是个蠢货。   冉靖看穿他所想,笑了:“我当然不会轻信你的口头承诺。”他让宁稚荣把手机过来,开了摄像。   冉靖揪起潘健衣领,迫使他正面对着镜头:“现在,请你对着镜头说,说你以后再也不会强迫她。”   “你耍什么花招?”潘健隐约看见脚下有个坑。   “没耍花招,不过是用这种方式提醒你遵守承诺,对大家都好。不然的话……万一这段视频传到网上,令尊……”   宁稚荣小心捧着手机,如获至宝,目光复杂的望向冉靖。   “你为我开罪潘健,不怕他报复吗?”   方才,潘健灰溜溜从地上爬起来滚蛋时,撂了狠话:“小子,算你狠,以后千万别落我手里!”   冉靖耸耸肩:“怕当然怕了,但是这种人,你越怕,他就越猖狂。”   宁稚荣内疚:“抱歉,是我连累了你。我们总要做些什么,不能坐以待毙。”   “这条视频就是护身符。”   他说的有理,宁稚荣点头,但还有个问题她没明白:“你为什么要帮我?你不是很讨厌我吗?”   “我是讨厌你。”对这一点冉靖毫不避讳,“但如果今天这事我不出手,那我就不配做一个人,更不配做一个男人。”   宁稚荣不说话了,低着头,把一个密码盒推给他。   冉靖打开盒子,专注翻看那些秘密资料,而宁稚荣则专注看着他。从发梢到脚,没漏掉分毫。   良久,她嘴唇动了动,低声道:“谢谢,谢谢你。”她喝了口红酒,无限伤感地问,“你不觉得,我很脏吗?”   冉靖讶然。“为什么这么说?”   宁稚荣自嘲一笑:“我以前说,是宁广武把我包装成礼品送给潘健,其实只说对了一半,另一半,是我自己贪图虚荣。我以为傍上潘健就能飞上枝头做凤凰,再不用过穷日子了。呵,我太自以为是了,直到潘健把我踹流产,我才明白,在他眼里,我就是个泄欲的工具……”   说到最后,宁稚荣泪流满面,声音都哑了。那些羞于启齿的污迹,今日终于能畅通无阻地倾倒出来。   冉靖取了纸巾给她。“过去是无法选择的,你既然有勇气讲出这段历史,就要勇敢面对未来。未来的路还长。”   *   农历二月十二,花朝节。   江城各大媒体竞相报道一场盛大的婚礼,一家网络直播平台甚至进行了现场直播。   虽没亲临现场,陶筠也能从屏幕上真切感知什么叫奢华,什么叫富贵人家。   婚礼前几天,郑启阳约她见面,吃了个饭。料想她没心情参加婚礼,郑启阳也就没多说。   陶筠连说恭喜。   郑启阳口里说谢谢,心里着实高兴不起来,他隐约觉得这场婚礼来得特别不是时候,老感觉要出事。原因之一是林文升的态度。起初林文升不大上心,后一反故态非常重视,扬言,要把女儿的婚事办成江城有史以来最隆重最豪华的婚礼。郑启阳猜不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爱女心切?不像。这只老狐狸,定然在谋划什么。   到林雨薇眼里,则成了父女情深,婚礼上,她一度感动到泣不成声。这是她身为女人最幸福的一天。   林母付冬梅抱着落了几滴幸福的眼泪,对丈夫感激不已。她当然不知道她丈夫前后态度的转变是因一个电话,他一直惴惴不安等待的,潘文良的电话。   潘文良听说了林家嫁女,特打电话道贺,最后说,他们这么多年交情了,以前怎样,以后还怎样。   林文升吃了颗定心丸。提起十二分兴致,亲自操办女儿婚事。还兴致勃勃为女儿女婿规划了蜜月旅行路线。   郑启阳觉得哪里都不对了,但一切又似乎再正常不过。所有人都向他表示祝贺,都说,董事长对你这么好,定要好好回报。话里话外,无一不在暗示,他马上就是集团最高领导人。   郑启阳反思,许是他太紧张了。或许,林文升真的是爱女心切。   于是,婚礼第二天,便安心和林雨薇登上了飞往夏威夷的航班。   如果有如果,郑启阳一定不会答应这场婚事。   *   春来万物生,人同草木,皆须在季节里,辗转荣枯。   余秀英百日已过,自此后,她的名姓乃至她的痕迹,彻彻底底从这个世界抹去。   陶筠肩上的重荷卸去,心里却说不出的沉重。   她时常歪在客厅,对着奶奶的照片一看就是一整天。在医院的时候,医生给她看过奶奶的病例,她震惊了,原来奶奶一年前就得知了自己的病情,却故意瞒着不说。陶筠越想越痛悔自己不孝。   发了几天呆,她快忍受不了这种令人窒息的绝望,终于在冉靖劝说下,收拾行李,和他回去了。   这几个月,她一门心思都在奶奶的后事上,书没看多少,考博时间也给错过了,只能来年再战。今年剩下的时间也不是特别充裕,她必须抓紧了。   “不着急,慢慢来,我相信你的实力。”   冉靖带她出去吃宵夜。   “你最近是不是很忙?”   陶筠不饿,只要了红豆薏仁粥,反观冉靖像是饿死鬼投胎,要了一笼包子,又要了一大份豌杂面。   冉靖挑起面,吹了吹。“就快忙过去了,快了……”   真的快了,林文升马上要召开高层会议,核心议题就是定接班人。江大家属区的那位神秘人物,身份也已核实。一切都朝着预设目标进发,他似乎就要看到收网那天了。   他漆黑的眸子眺向闹市深处闪烁的霓虹,神思窅然。    ☆、四十五   第二天,陶筠看书看到中午,懒得做饭,便下楼,去街上随便吃点什么。   出了门,听见激烈的吵架声。她竖起耳朵听了一阵,声源像在楼下。楼下……佟玉?   陶筠匆忙爬楼梯下去。看到很奇怪的一幕,佟玉被几名男男女女围在家门前,乐乐扒着佟玉大腿,时不时踩一脚来犯的大人。   那群人看上去凶巴巴的,扯着脖子嚷嚷,胳膊还时不时抬起来挥两下。陶筠担心佟玉吃亏,犹豫要不要上前问问,又怕是人家家务事,唐突上前不好。   佟玉家能直接望见楼梯口,看到陶筠喜,急急挥手。   陶筠颇感意外,但没犹豫,立刻抬脚走过去。   佟玉大声呵斥着扫开一条路,把乐乐推给陶筠。“帮忙把乐乐带出去,我不打电话你们别回来!”   陶筠还想问,肩上一道猛力,她被推出几步远,手里牵着的乐乐也险险摔倒。争吵声又响起,陶筠摇摇头,拉着乐乐走了。   乐乐一路都耷拉着脑袋,小脸皱成包子。   陶筠问他饿不饿,想吃什么。   小胖子摇摇头,眉头深锁,一句话也不说。   陶筠挠挠他胖嘟嘟的脸,眼睛一一扫过街对面的店招牌,最后停在白胡子爷爷上。   洋快餐对小孩儿有着神奇的魔力,陶筠这步棋走对了。两个鸡腿堡,一大杯可乐,乐乐捧着圆滚滚的肚子打着嗝,陶筠问什么他答什么。   “那些人你认识吗?”   “认识,是我大舅舅和小舅舅。”   陶筠嘴巴一张,吸管掉了。   太魔幻了。   暮春时节很美,闲时绕着江边走上一圈,一江春水,两岸桃花,野鸭水中走。陶筠坐在汽船上,耳中尽是乐乐兴奋的呼喊声,她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烈士、抚恤金、遗产、携子出走……   满脑子都被这些词汇盘踞。她隐隐猜到一种可能。   一只水鸟叼着小鱼扑棱棱飞起,乐乐拍掌,笑着,跳着。陶筠凝视他稚嫩的脸庞,眼中泪光闪烁。   什么是人性?   天黑透了,陶筠才接到电话。佟玉好像破了嗓,声音粗哑难听。   陶筠揉揉乐乐脑袋,说:“好,我们这就回去。”   乐乐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迷迷糊糊问:“阿姨,我们要回家吗?”   陶筠笑道:“是。”   小区外正在修路,大半街面都被圈起来了,大晚上,很不好走,司机大叔破口大骂。   如此路况,司机脾气又如此暴,陶筠没胆子坐了,挠醒乐乐,提着打包回来的快餐下车。   前方有一段路,因施工挖断了电缆,路灯也坏了几个,路面很暗。陶筠攥紧了乐乐,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拐弯时,后方突然驶来一辆面包车,陶筠下意识拽着乐乐朝路边躲去,踩到沿子,摔进了绿化带。   “阿姨,阿姨,你摔疼了没?”乐乐很紧张。   陶筠没回答,她全部注意力都在面包车上。那辆面包灭了灯停了下来。陶筠收到了强烈的危险信号。她抱住乐乐,迅速爬出绿化带。   前方不远就有水果摊小卖部,只要能跑出这段路,就有救了。   她使出平生最快速度奔跑,大声对乐乐说:“乐乐,快,阿姨的手机在包里,掏出来,打110!”   7岁的小孩,虽还没搞清楚状况,但瞧陶筠紧张的程度,也明白遇到危险需要找警察叔叔了,伸着胖乎乎的小手,去翻陶筠的包。   手机举起来,乐乐却半天都没动,陶筠刚想说这孩子是不是吓傻了,乐乐拍拍她,指着身后,惊恐地瞪大眼睛:“阿姨,你快看,坏人被抓了!”   陶筠迅速扭头,惊住了。   怪不得她能逃走,原来那台面包被另外一辆车截住了。灯光照亮了夜晚。   *   “你还认为你是对的?”   苏合香的气味飘进来,隐隐还有沉郁的琴声。一室古雅的装潢,再大的火也哑了。   冉靖勾着头,手插进发中。“我不知道。”   窗前人平静地审视他:“你在逃避。你太自信了,你自认为做了完全的准备,但忽略了一点,敌人不止一个。结果呢?你想过没有,万一我没安排人手,那陶筠和乐乐……”听到桌边粗重喘息,他望向窗外,“你会自责一辈子的。”   冉靖挺起了下颌,握起拳头,抵在桌面。“你不用说了,该怎么做我知道。不过我的条件依然不变,这件事结束后,你们不要再来找我。”   那人撇头,正正盯向他,问:“如果站在这里的是躺在地底下的那个人,你猜他答不答应?”   冉靖没有回答。   郑启阳应酬完,乘电梯离开酒店。电梯下了两层,进来一个人。   “你!”   “你?”   两人皆是一愣。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冉靖,他一把揪住郑启阳领带。   “干什么你?我告你绑架!”郑启阳一路抗议,还是被他拖进了这一层的阳台。   冉靖阴沉着脸把他推进去,反手就是一拳。   “有病吧你!”   郑启阳最近气不顺,满腔火气找不到人发泄,冉靖这一拳头无疑给了他一个再合适不过的借口。   你一拳,我一脚,彼此专挑彼此的脸招呼。一口一句“混蛋”“人渣”。   最后,郑启阳被冉靖揪着头发逼到栏杆边。“付强吸毒是你捅出来的?”   “不错,是我。”郑启阳歪着嘴冷笑,嘴角挂着血,瘆人。   冉靖一脚跺在他腿上,目眦尽裂,咬牙切齿:“你他妈动不动脑子,你把这事曝出来,倒霉的是谁,是陶筠啊!”   一听陶筠,郑启阳懵了。而后抓着冉靖衣襟,近乎咆哮地问:“他把陶筠怎么了,他把陶筠怎么了?”   冉靖又踹他一脚将他踹开,手指着他,面色狰狞:“听着,你要再敢做蠢事牵连到陶筠,我不怕再背一条人命!”    ☆、四十六   这场祸事因郑启阳而起。   蜜月归来,谜底也解开,郑启阳终于明白此前的隐忧何来。但一切都晚了。上周董事会理会,林文升宣布集团要组建一个战略决策组,负责集团业务拓展、战略决策,说白了就是林文升新辟了一个中枢。他亲自挂名组长,副组长则是林滔。目的不言而喻。   郑启阳如遭雷轰,无法相信,短短一个月,天地掉了个。盛怒之时,他脑袋反比平时转得更快,渐渐里出一条清晰的思路:林文升是预谋已久的,年前回国也应是为了布局此事。婚礼只不过是林文升用来转移他注意力的一着棋。斗来斗去,他漏算了最致命的一点,林文升这种人,绝不会便宜外姓人,女婿也不行。   他真蠢!   “老狐狸!”郑启阳撕了他的心都有。   一腔火气全撒在了王大力头上,孰知王大力更吃惊:“我们一点风都没听到!”   王大力没胆子欺骗他。不只是他,有相当一部分人都是在会上得知这个消息,惊得下巴都要掉了。郑启阳笃定,林文升是蓄谋已久,瞒过了所有人。难怪他的人都成了聋子瞎子。但是,有一个人不可能不知道——付茂春。郑启阳牙齿都快要碎了,这个老东西。   “这老杂毛,喂了他那么多,一声不吭就把咱们卖了。简直把咱们当猴耍!”王大力破口大骂,“他脑子进屎了,竟然帮林滔?”   “他妈的那么重要的事竟给忘了!”郑启阳一拍脑门,“你马上找人写匿名信,举报付强吸毒!”   他一早就怀疑付茂春有把柄落林滔手里,那老东西捂得严,什么都没查到。蜜月在国外,无意间听到林雨薇和付茂春的老婆通电话,她们说到付强吸毒。郑启阳稍一动脑就想明白了,八成是付强吸毒被林滔知道了,故而拿来要挟老东西。付茂春风流半辈子,只得了付强这么个独子,宝贝疙瘩似的捧在手心。付强还算争气,一路念到博士,顺利进了机要部门,任要职,前途无限。可惜,这小子不学好,竟然去碰那玩意。   匿名信效果立竿见影,没两天就传来了付强停职审查的消息。付冬梅急得要死,苦苦哀求林文升想想办法。   林文升冷哼:“自作孽不可活,我有什么办法,真当我如来佛?别啰嗦了,立刻把付强送戒毒所!”   林雨薇柳眉微皱,她觉得哪里不对劲,却说不上来,只能安慰母亲别着急,急也没用。   “启阳怎么没一起回来?”   晚饭时,迟迟不见女婿,林文升问。   “他那人你还不清楚,周末从来都是当工作日过的。哎呀,别管他了,菜都凉了,快吃吧。”   林文升犹犹豫豫拿起筷子,慢吞吞扒了口米饭。女儿一切如常,不闹也不问,看来郑启阳什么都没说。心里未免感喟,这个女婿是真不错,可惜,毕竟不是儿子。   殊不知,林雨薇心头正五味陈杂,郑启阳已经好多天都不回家了。   郑启阳正从各个渠道获知付强的惨状,当听到付强今后仕途彻底玩完时,他心里大爽,开了瓶红酒庆贺。   广场上空烟火表演正值浓时,绚烂烟花燃亮夜空,欢声震天。他脸上兴奋的光彩忽然间尽失,代以颓色。烟花真不是什么好兆头,他在集团的前路,怕是也要完了。他不甘心,不甘心!   他计较个人得失时,全然没料到,自己的报复之举,会连累陶筠。   出了事,付茂春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林滔。他人虽老了,胆子没歇。“真把老子当病猫了,林滔你小子太绝情了,别怪老子心狠手辣!”   但林文升在国内,不能明着动林滔,只能拿他手下出气,头一个目标就是冉靖。本来就听说那主意是这个愣头小子出的。这回,正好新仇旧恨一起算。   不过冉靖那小子搭上宁家侄女了,事情有些棘手。他便撒出人手监视冉靖,意外地发现,那小子还有个女人。   于是,便有了陶筠遇险那一幕。   事情过去几天,陶筠仍心有余悸,尤其是那天她还带着乐乐。   “吓死我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别说佟玉了,我都想杀了我自己。幸亏那辆车及时出现。奇怪,我一直想不明白那辆车怎么会出现得那么巧?对了,你为什么不让我报警?”   厨房传来热油的滋滋声,灶台前腰杆笔挺的冉靖一手持锅一手拎勺,锅中翠嫩的青笋、乳白的豆腐组成了一副色调清新的画,掌勺人的表情却与这色调截然相反,冷凝,沉重。   客厅里啃苹果的陶筠迟迟听不到回答,哒哒跑进厨房,看到冉靖伸手从碗橱取盘子,她忙上前效劳。“你怎么不说话?”   “吃完饭再说。”冉靖把盛着青笋豆腐的磁盘放她手里,“还有一道菜,马上就好。”   尽管他笑容暖人,语气温柔,陶筠却生出浓重的不安,胃口尽失。   饭后,陶筠洗碗筷,冉靖坐在料理台,端详她良久,面露不忍,最终还是说了吞说:“我送你回学校吧。”   陶筠将碗口朝下举着沥水,手一滑,碗险些脱手。   “你再说一遍?”她惊觉自己是如此害怕、恐慌。   冉靖脚落地,站直了,薄薄的唇启开,说得那么轻,却那么坚决:“我送你回学校。”   黄昏降临时分,陶筠靠着单人宿舍的床梯发愣,心下茫然。口口声声不会先离开的人主动舍她而去了,反倒是几次想离开的她伤心欲绝,凄凄惶惶如同风中幼苗。   冉靖重复完那句话,陶筠就明白,两人走到头了,覆水难收。   她没问为什么,也没试图挽回,鸟离巢,叶离枝,期限到了,就不要徒费口舌了。   拉着行李要离开时,冉靖猛然从背后抱住她。“对不起。”   道歉有什么意义呢?陶筠挣了一下没挣开,再挥胳膊撞,仍没撞开。陶筠哭了。“你还想怎样?”   “如果我告诉你,后来出现的那辆车不是巧合呢?”   陶筠脊背绷直了,问:“不是巧合,那是有人安排的,是谁?”   等了好半天,听见他沉重的呼吸,跳动的脉搏,就是没捕获他的回答。   又等了许久,腿都站酸了,耳边一声叹息:“走吧,送你回学校。”   陶筠红着眼圈,给了他一巴掌。   冉靖仍坚决送她回去。   在校门口告别时,他说:“最迟三个月,我一定一定把该解决的全部解决掉,到时候我会把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陶筠摇摇头,淡淡说:“你好自为之吧。” 三个月,一个季节,十二周,九十天。太长了。   流水难复,人心易变。最薄情的是时间,最无情的是人心。   *   “宁叔,您千万要相信我,不是我干的。付强的事不是我干的,我他妈今天才知道付叔进去!”   林滔有口难辩。付强刚被停职,付茂春又进去了。付茂春在集团内部的地位是非常微妙的,他身上背着太多太多机密,掌握着许多人的身家性命。他急忙跑来见宁广武,表清白,也让他吃颗定心丸,他林滔是不会亏待自己人的。   “我是利用付强吸毒要挟过付叔,可他都是盟军了,我再蠢也不可能对盟军下手。”   稳如钟磬的宁广武也震了一震,面上端着而已。他不怀疑林滔,这小子没那个胆子,脑子也不至于那么笨,老付一进去,大家都要跟着倒霉。   宁广武端起紫砂壶押了口茶。“事出紧急,废话就不说了。有件事必须立刻去做。”   “什么事?”   “不管谁让老付进去的,他今后都不能再说一句话。”   “您是说……”林滔脑袋前抻,比划了个动作。   “我得跟我爸商量。”   林滔拿不准自家老子会是什么态度,毕竟付茂春不同旁人,但本着为大家安全着想的态度,他挑了个适宜的时间,小心提了这事。   林文升穿着麻布立领衫,蹲在花圃前,握着大剪刀咔嚓咔嚓给花花草草剪枝,不置一词。   林滔心里直打鼓,不敢吭声。   林文升把花圃这面全部修建完毕,摘了手套喝口茶,问林滔:“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别人教你的?”   林滔转转眼珠。“是我自己的想法。”做大事的,心不狠怎么成。   “嗯。”林文升拿起武器,走回战场,咔咔嚓嚓,剪刀过处,一地残枝。   林滔心里着急,老头子这是怎么了,到底做不做给句话。忽然,灵机一动,答案不是已经给了?没用的枝枝叶叶,必须要剪掉。   几天后,秘密渠道传来消息,付茂春突发脑溢血,死在看守所。    ☆、四十七   付茂春的死引发了一场地震,上上下下都在猜,他是意外猝死,还是有人要他死。至于他为什么被警察带走,也成为众人猜测的焦点。   “我听说,付总是被举报藏毒,警察在他车上搜出了毒品,直接带走了。但也有人说,他涉嫌一起绑架罪。鸡一嘴鸭一嘴,闹不清真假。不过,对于他的死,我是一点都不意外。”   业务经理方程一脸苦相坐在闹市的咖啡厅。树倒猢狲散,付茂春一倒,公司迟早玩完。老张已步入秃顶中年行列,里里外外都在贬值,他伤透了脑筋去哪里找新饭碗。谁想,今日就有人把新饭碗捧到了面前。   “这么说,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谁干的?”   宁稚荣挥手叫来服务生续了杯咖啡,饶有兴致等着方程下文。   “想杀他的人海了去了。你想啊,他手里握着那么多秘密,哪一个都能惹来杀身之祸。何况,他得罪的人一卡车都装不下。”   “他老先生到底干了什么?”   “说出来都怕吓着你……”方程扶扶眼镜,他觉得有必要向新老板彰显自己的能量。   “愿闻其详。”宁稚荣勾勾唇,悄悄打开了手机录音。   “……他们的发家史正应了那句话,资本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是血淋淋的……付总太贪了,林董收手以后他还照旧。去年,他在邻县包了个矿,违规生产,去年下暴雨,滑坡,矿上五名工人全被埋了,一个都没活下来。家属要闹,付总大手一甩,钱砸下去,多的是他替他铲事的,他从头到尾面都没漏,事情就摆平了。没人知道怎么摆平的,更没人知道家属拿到抚恤款没有……”   方程亹亹不绝说了好半天,越说越激动,摘了眼镜,揉了好半天眼睛。头顶日益光滑的中年人不由想起,曾几何时,他也是个热血青年。   五条人命,五张硬实的脸孔,旋转灯轮一样在眼前转来转去,宁稚荣浑身发颤。付茂春就该千刀万剐,这么死掉简直太便宜他了。   “宁总,请你相信,我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付总和林董这些人,有他们自己的心腹,我们这样的只是打工仔,他们一点都不信任。其实他们做那些事也不是秘密,谁都知道。”   谁都知道,可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宁稚荣调整好情绪,撕了张便签给方程。   “这是公司地址,下月初赶去报到即可。”   方程接过来一看,奇怪道:“公司不在本市?”   宁稚荣挎了包准备离开,听见他的问题呵呵一笑:“狡兔三窟嘛。”   宁稚荣忙着收罗付茂春旧部,郑启阳也在干着同样的事。一个下午,他马不停蹄换了三个地方见了三拨人,讲话讲得口干舌燥。   暮色四合,见完了要见的人,他一口气喝干了一壶茶。浑身散了架一般倒在软椅上,他实在太累了。   林文升释放的信号非常明确了,但郑启阳不甘心就此认输。他想借此机会,把付茂春的资源拉过来,最后一搏。   宋敏的电话在这个时候打了过来。   最疲倦的时候,听到最熟悉的唠叨,比什么兴奋剂都管用。   “妈,给我留点饭,我晚上回家住。”   宋敏喜欢吃陈记的烧鹅,郑启阳想来许久没孝敬过母亲,即使饥肠辘辘也驱车前往。   陈记有点远,在城边一个镇上,回程时天已大暗。   途径一片自建房,灯光中一条人影从路边一栋房子出来,车速很快,一闪而过。   开出几米远,郑启阳忽停了车。回头望时,早没了影子。他把车倒回,目光顺着那条巷道张望许久,锁眉,若有所思。   唠叨是做母亲的天性,一到家宋敏就叨叨个不停。这么久不回家,回来一次还不把媳妇带回来,天天看你有什么好看的。直到郑启阳摊开香喷喷的烧鹅,才堵上她的嘴。   看母亲吃得津津有味,郑启阳笑了。   “妈,你想不想去国外?”   “出国旅游?那谁不想啊。”   “那行。”郑启阳倒上两杯茶,“回头先把护照办了,想什么时候出去都行。”   “把陶筠也叫上,反正她现在没工作,就当出去散散心。”宋敏享福不忘陶筠。   郑启阳点头,马上察觉不对。“你知道她辞职了?”   “你余奶奶说的。”   郑启阳微讶。“不可能啊,陶筠不是一直瞒着?”   “你们太小看我们这些老家伙了,尤其你余奶奶,长了一双火眼金睛,什么看不明白。你们啊,太嫩。”   提到余秀英,母子俩不禁一番感慨。郑启阳心底浮起久违的伤感。岁月忽已晚。   *   “魏敬宜?”王大力查到一个名字,郑启阳没听过。   王大力赶忙科普。“是个烈士。”   “烈士?”郑启阳懵了,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两个人怎会扯到一起。   王大力又说:“听说,这位烈士一家资助了不少孤儿。”   郑启阳忽然兴奋起来,这么久了,总算要抓到冉靖的尾巴了。就如同死胡同走得晕头转向之际,看到了出口处的光。   *   冉靖心情像过山车,瞬间跌落。本以为,马上就能收网,却不想又突发变故。一瞬间,他失去了所有耐性,积压已久的火气一下喷发。   “我不同意!我没耐心了,必须马上解决!非要往后拖,我退出!”   他怒极,踹翻椅子,夺门而出。   “混蛋玩意,我椅子招你惹你了,黄梨木的,坏了你赔得起吗?!”老唐骂咧咧扶起椅子,心疼得不得了。   “把他追回来!还有没有规矩,反了他了!”   啪——一个高壮大汉,一掌击得圆桌直晃悠。   老唐捂住眼,顾不上心疼,抬脚追出去。   门一开一关,小隔间里只剩两个人。   冉靖端坐,一言不发。浑身上下都绷得紧紧,像一只拉满弦的弓,随时准备射中目标。   康海抱臂,踱了半天,克制住语气,居高临下望着他。“先是庄倩倩,后是付茂春。这说明什么?我们内部出了叛徒,如果不把叛徒清除出去,贸然行动,我们会有危险。”   冉靖嘴角挂着一丝冷笑:“不是,我不是你们的同志。”   康海被激怒了,揪着衣领把他提起来:“你以为就你委屈,就你牺牲大?马成龙人不人鬼不鬼跟在林滔身边三年是为了什么?又有多少弟兄流血牺牲?!跟他们比你这点个人得失根本不值一提!你这么做,对不起你自己,陶筠知道了也看不起你,魏敬宜九泉之下都不会安生!”   冉靖瞳孔倏地一缩,一把推开他:“够了,别说了!”   *   春夏之交,校园里乱穿衣,长袖长裤与裙裾短裤齐登场。陶筠从图书馆走回宿舍,额头沁了一层薄汗。   “陶阿姨!”   一出电梯,远远的,望见一个小胖子在她门前跳脚。   “乐乐?”陶筠目光由低到高,定在佟玉身上。   不速之客。   “我搬到江大住了,就在教工宿舍,有事可以找我。”佟玉张口说。   倒茶的陶筠腕子一斜,水洒了出来,溅湿阳台地面。   佟玉拿来拖把拖。“学校印刷厂招工,刚好我前一阵学了排版软件,看着待遇不错,就报了名参加招聘。前天通知我,过了。”   “那挺好。”   接下来陶筠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她和佟玉并不特别熟。   “我今天来还有件事。”佟玉拉开挎包的拉链,捧出一个小木匣子。   陶筠蹙眉:“这是什么?”   “冉靖托我转交你的。”   陶筠颤着手抚触斑驳起皮的匣面,拨了拨锈了的小锁。“为什么给我这个?”   佟玉摇头:“他只说,三个月后,他会把钥匙给你。”   陶筠心里五味陈杂。   宿舍传来清脆的笑声,乐乐看动画片看得捧腹大笑。   佟玉笑了,说:“乐乐六岁了,他爸爸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都超不过一年,他只能对着照片喊爸爸。每个家庭,每个人,都有不得已。”   陶筠牙齿在唇上咬出一排印:“冉靖和乐乐的爸爸,到底什么关系?”   *   那日,被康海骂了一顿,冉靖不再提退伙的话了。   黄海云昨日来电,问他想不想玩票大的。   冉靖警觉起来,问什么大的。   他喉间发出一长串压抑的笑声,吐出的两字答案令冉靖打了个寒颤,他仿佛看见脚边盘着一条吐着信子的眼镜蛇。   “……大船经常拉来一些废弃有毒的液体,那些东西能提炼城毒品……那个神秘客户一直从老头手里买这些酸类,我怀疑他就是干这个的,正常人吃饱了撑的买这么多危险的东西做什么。”   神秘客户,酸类,毒品……   冉靖脑子里渐渐串成一条线。   很快,他从另一个渠道得到消息,江大教工公寓那位神秘人,是一个姓李的电工,在园区有个厂子。这证明了一点,他们以往的判断方向出了问题。郑启阳拿来作掩护的,可以是任何表面与他无关的人。   “你确定郑启阳去见的就是这个人,万一是巧合呢?”康海认为这么下结论有点轻率。   “如果他还是潘文良的远房亲戚呢?”冉靖问。   “潘……”康海沉默了。   “潘文辉的亲戚,在园区开厂,和郑启阳交往甚密……这不是巧合。”冉靖语气忽然变得轻松,眼睛盯着窗外,无限憧憬,“康队长,该收网了。”    ☆、四十八   接到郑启阳的邀约,冉靖十分纳罕。   两人的关系,不说水火不容,也差不了多少。喝茶聊天的画面绝不可能在他们之间上演。但,现实总是高于人的想象。   晚上,冉靖准时赴约,等了几分钟郑启阳才到。   郑启阳沉着脸,刚和林雨薇吵完架,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来之前他回了趟家,收拾好行李,待要出门,被林雨薇拦住了。二人俱是一肚子火,一言不合便开吵。   “你是不是外边有人了?”   又来。郑启阳想撞墙。   “你父亲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你的任务也完成了,你还有必要看犯人一样看着我吗?”   林文升接连出招,高层大换血,目前的文升集团,彻彻底底成了林家家产。郑启阳在高层的人脉完全被斩断了。到头来,郑启阳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怀疑我?你怀疑我帮着爸爸算计你?你能不能动动脑子,我帮他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和林滔关系如何你还不清楚?”林雨薇悲愤交加,“你不是没脑子,你是没良心,你忘了你是怎么爬到今天的?”   郑启阳最听不得这个。“你终于说出你的真心话了。对,在你们林家人眼里,是我高攀你林大小姐了。那么好,现在还不晚,可以离婚。”   林雨薇瑟瑟发抖。事到如今,再不愿承认,也不得不面对冷冰冰的现实了。   “郑启阳,你说实话,你跟我在一起,跟我结婚,就是为了林家家产?”   郑启阳理理衣袖,拎起刚刚神怒之下摔到墙边的小行李箱,冷笑:“没人教过你,看破不说破?”   多年苦心经营,一朝全付流水。郑启阳恨比天高。平心而论,林雨薇没做错什么,但他只想找个人发泄。   郑启阳一出门。林雨薇就打了陶筠电话。人在气昏头时,总爱拿无辜的人撒火。   等见到冉靖,郑启阳心情稍稍好转。那种握住对手七寸,而对手尚蒙在鼓里的感觉,真痛快。   “我还以为你不敢来呢。”   见面地点郑启阳定的,他表弟开的一间酒吧,得知表哥大驾光临,表弟隆重地开了个豪华包间。   冉靖轻蔑笑道:“这里不是龙潭虎穴,我有什么不敢的,就算龙潭虎穴,我照样来去自如。”   郑启阳挑挑眉,没继续说下去,叫来服务生,点了酒水小吃。   他心情很好,好到主动为冉靖端茶倒水。   冉靖看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郑启阳夹起一根烟晃了晃:“抽根烟不介意吧?”   冉靖没搭理他。   他弹掉一撮烟灰。“魏敬宜认识吗?”   冉靖扫他一眼:“不认识。”   仿佛料中他会如此回答,郑启阳并不惊讶,悠闲地又抽了两口烟,接着说:“你在开玩笑吧?”   冉靖冷然:“我没开玩笑,不认识就是不认识。他是谁,大人物?”   郑启阳左手夹着烟,右手忍不住握成拳。只是想到那天在酒店阳台,不由后背发凉,松了拳头。   “那我给你说说他。他是个军人,还是个烈士,家就在城郊那片自建房。他生前资助过许多孤儿,可惜啊,命不好,执行任务时牺牲了,留下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他老婆还和公婆挣抚恤款,领着孩子离家出走了。”一口气说完,观察冉靖的表情,但见冉靖唇线紧抿,神情肃穆。   郑启阳不动声色,继续心理战。“他老婆叫佟玉,不是你邻居?听说你们关系不错,你还经常到她家去,她没给你讲过她丈夫的事?”   冉靖抖了抖眼睑,坐直了,浑身戒备。“你要说什么?”   郑启阳把烟头摁进烟灰缸,轻轻吐出一个名字:“陶筠。”   冉靖脑袋里紧绷的弦,“啪嗒”断了。“你做梦!”   “你还有的选吗?”   话到这个份上,所有的底牌都亮清了,冉靖忽然发觉自己被逼到悬崖边了。   事已至此,郑启阳不得不赌一把了。他对自己做的事有数得很,也十分清楚,会被哪些人盯上,冉靖无疑是他们中的一员。这些人能盯上他郑启阳,自然也不会漏掉林家。不能再耗下去了,必须马上行动。   冉靖指节掰得咔咔响,面目阴沉。“她一个有独立意志独立思想的人,不是物品,我没有权利拿她做任何交换。”   “你想说要尊重她?扯淡,你做的事,从头到尾,哪一件尊重他了?少跟我装卫道士。”郑启阳嗤笑,“我不要你做别的,你只要不出现在她面前,不要干涉她做任何决定。”   冉靖干裂的唇张了半天,却始终不发一言。   郑启阳宽了一半心,接下来,只要做通陶筠的工作,便万事无忧了。   刚回到落脚的公寓,陶筠电话就打来了。郑启阳很激动,陶筠很久都没给他打过电话了。手指颤抖着划开接听键,熟悉的声音传来,胸腔跟着颤了下。   “阿筠……”一句话没说完整就被打断了。   “你来一趟,把林雨薇带走,她喝高了。”   起先,陶筠拒绝了林雨薇的约见。林雨薇讥讽:“不敢见我,你心虚?”   这是跟郑启阳吵架了。陶筠心想。明知是极其拙劣的激将法,陶筠脑袋一热,还是上钩了。   见面后,陶筠大吃一惊。林雨薇从头到脚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撕掉了以往知性大方的形象,噼里啪啦对陶筠一顿冷嘲热讽,讽刺她水性杨花,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开始陶筠非常愤怒,渐渐,当注意到林雨薇挺得笔直的腰、绞在一起的手、噼噼啪啪机关枪似的语速,陶筠忽然就镇静了。林雨薇现在就像一锅沸腾的水,看似凶猛,实则一瓢凉水就能解决。   “你现在特别像一个人,庄倩倩。”陶筠冷冷地说,“你一张嘴,我还以为她又活了呢。”   这招非常凑效。庄倩倩这个名字,就是林雨薇心里一道魔咒。一听这个名字,她整个人就要爆炸。   “不要跟我提那个贱人!”林雨薇突然大吼,没任何征兆的,放声大哭。   陶筠吓了一跳。   “我费尽心机,挖空心思,我为郑启阳付出了那么多,他怎么回报我的,他怎么回报我的!都是你,都是你!你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要和他是青梅竹马!”   陶筠懊恼,猛拍脑门,今晚这个决定太不明智了,压根不该来见这个面。她拿了包,要走,反被林雨薇拽住。   “你别走,跟我说说话好不好?”林雨薇哭着喊着拉着她不让走,像一个惨遭遗弃的孩童。   “我跟你有什么说的?没病吧你?”   林雨薇吸吸鼻子,拿纸巾擦掉眼泪,喝了口酒。“郑启阳好多天不回家,刚刚回了一趟,拿了衣物就走,前前后后待了不到半个小时。我没讲几句就吵了起来……我心里难受,我憋得慌,却不敢对任何人讲,我连我妈妈都不敢讲,陶筠,你能听我说说话吗?”   她这是憋疯了,要找个人当垃圾桶。可是,我有这个义务吗?犹豫之际,陶筠闹钟浮现出初见时,那个光彩照人,温柔如春风的林雨薇,脚像被绳子拴住了。   “对不起,我向你道歉,耍花招迫使你辞职,挺卑鄙的。后来我想通了,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启阳是单相思,你从来没喜欢过他。对不起,陶筠,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再介绍一份工作给你。”   林雨薇哭得梨花带雨,说得情真意切。看在陶筠眼里却是无比的滑稽,她笑出声:“原来裁掉一个人和聘用一个人就是看老板高不高兴?有钱人就是任性啊。”   “对不起对不起……”林雨薇红了脸,连声道歉,睫毛一扇,又落了几串眼泪。   “我不知道怎么会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我一早就明白,郑启阳爱上的不是我,是林大小姐,可我不在乎。我想,只要我一直对他这么好,总有一天会打动他,会走进他的心里。但是,我错了。他的心比石头还硬,他从来不给我机会,也不信任我。就像现在,一出事,他第一反应就是我帮着爸爸算计了他。他为什么就不明白,我爱他,我真的爱他……”   她一只手牢牢抓着陶筠的手,生怕陶筠逃走。一边泣诉一边用空余的手倒酒喝。最后,丢了酒杯,松了陶筠,扑在桌上嚎啕大哭。   陶筠瞠目结舌,愣了有半分钟才回过神来,视线盯在空了的酒瓶,一会儿功夫,林雨薇竟然喝了一瓶。   *   “阿筠,你别走,我有话说。”   郑启阳把林雨薇抱到车上,回头叫住已经走远的陶筠。   陶筠转过身,撩起风吹乱的头发。“她都这样了,有什么话改天再说吧。”   “那好。”郑启阳也自知现在不是说话的时机,不过是试探下陶筠有没有生气,于是,顺口约在了后天。   陶筠急着脱身,没拒绝。    ☆、四十九   深夜,一辆大卡低吼着开进了工业园区,车厢盖着严严实实的遮光布,任是白天,也看不出什么来。开到最里面才停下。   厂房出来几个人,动手卸货。   “咋这么重,装了多少?”最后一只箱子出奇的沉,穿工作服的两名工人嘟嘟囔囔,小声抱怨。   “磨蹭什么呢,就等你们俩了,快点!”   工头吆喝,工人不敢怠慢,打消了疑虑,加快了动作。   最后一只箱子被丢进仓库,灯熄了,嘈杂声消失,仓库安静下来。   过了一阵,杂乱无章的货物堆一阵抖动,箱子里钻出一个人……   此时此刻,月光下某个庄严的角落,两颗心脏同时揪着。   康海不安地踱来踱去。从警以来,不论场面如何危险,他从没退缩过。有一次重伤,险些没下来手术台。前妻就是因为无法承受提心吊胆的日子,才带着孩子离开了他。康海从不后悔选择了这一行,在他心中,忠于理想,忠于信仰,是一件无比自豪的事情。他常常想起一位老友,那个人,一腔热血,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了那一抹橄榄绿。   虽身经百战,今日这意外的一出,仍让他冒了一头冷汗——半个小时前,他才被告知今晚马成龙潜入了疑似制毒窝点。   “简直是儿戏!下次再先斩后奏,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他气得不知说什么好,目前,内部正在排查叛徒,已经有了眉目,正在搜集过硬性证据。这个节骨眼,冉靖却不知天高地厚安排了这么一出,进展顺利便罢,万一出点状况,暴露事小,搞不好这么多人这么长时间的辛苦努力,就要全部泡汤了。   冉靖绝少见到康海如此不淡定,慢条斯理解释:“黄海云说,那个神秘人进货越来越少了,搞不好这是最后一次。我和马成龙商量,无论如何今晚要混进去拿证据。以他的身手,只要不是喝高了烧高了,一定万无一失。”   康海不耐:“再紧急也要按规矩来!”   冉靖耸耸肩:“那是你们的规矩。”   在康海二度发火之前,马成龙电话来了。   “任何圆满完成,顺利脱身。老康正火山喷发呢吧?我先找地方躲躲去”   听见马成龙的大嗓门,康海气没好气骂道:“别让我逮到你!”   深蓝夜幕被老旧的玻璃窗切割成一块一块,时间悄悄流逝,凸月渐渐隐去,方块间只剩几颗寥落星子。   两双脚齐齐迈下台阶,上年头的水泥地面,印出两条瘦长的身影。   后半夜的风带着些微凉意拂面而来,康海倦态消了些,混沌的大脑渐渐浮出一星光亮。马成龙带回来的证据是无比重要的一环,有了这一环,整个案件的脉络都串了起来。   园区隐藏着一个制毒窝点,成品被贴以文升集团旗下某着名品牌的标签,通过某种渠道,流窜出去。   这家厂子是以江大电工李成的身份申请的执照,李成的背后是郑启阳,还有潘文良。想不到,李成和潘文良是亲戚。   事情又复杂起来,康海脑袋又成了一团麻。郑启阳坑林文升,潘文良也要坑林文升,他不是他的□□吗?一连串问题抛来,他理不清思绪,想同冉靖聊聊,眼睛一瞥,看到冉靖垂着头,默默盯着地面,神情萧索。   “你这么急着动手,是因为陶筠?”   康海冷不丁的发问,将冉靖飘走的神思拽回现实。   “你也知道了?”冉靖反应敏捷。   康海眼皮轻轻掀了掀。“我和柳芳乔通过电话。”   冉靖的声音在夏虫声声的衬托下听起来无限落寞。“这是郑启阳的条件。”   郑启阳把他掌握的能要林文升命的东西,拆成了两部分,给了冉靖其中一部分。   “剩下的,陶筠出国以后你自然会收到。你是聪明的,最好别做蠢事。”   “你凭什么替他做决定?”冉靖满腔火。   “用不着你操心。”   冉靖又一次被逼到了命运的死角。他没把握,在这种局面下,陶筠会不会因万念俱灰而远走他乡。他动摇过,想放弃过,他甚至已经飞奔到学校,到了陶筠楼下,不顾一切要见她。   那时暮色初降,远近的灯渐次亮起,道旁花树犹如一团团彩色的雾。   急匆匆的步履穿过一团团雾。就在踏上台阶的那一瞬,仿佛有什么尖利的东西扎了脚板,冉靖倏地收回脚,张皇跳下台阶。   他逃走了。   “谢谢。”康海,认认真真向冉靖敬了个礼,“尽管你不爱听,我还是要说,谢谢,谢谢你顾全大局。”   冉靖一怔,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头扭向一边。   “我没那么伟大,只是担心郑启阳自食其言。” 如果他拦住陶筠,郑启阳一定会毁掉其余资料。日后取证,难上难。   离天亮也就两三个小时了,康海催冉靖回去休息。“我保证,不会让郑启阳潜逃的。你也别太担心,以我对陶筠的了解,她是有主见的人,不会轻易听由别人安排。”   冉靖没说什么。几个月之前,他一点不担心,但现在,奶奶走了,他又伤透了陶筠的心,她无依无靠的,和郑启阳母子出国,倒不失为一个明智的选择。   “陶筠,你能理解我吗?”   *   陶筠睁眼到天亮。   和林雨薇见面后的第三天,陶筠见到了宋敏。   “阿筠,启阳打算让我去国外定居,我想把你也带去。”   宋敏一张口,陶筠傻了,五官都瘫了。   老半天,她喝口水润润嗓子,满腹狐疑地问。“宋姨,你、你没事吧?”   她这么问一点不奇怪。任谁听到一位天天豆浆油条、烧香拜佛的中国老太太,忽然间要去过天天啃汉堡包、炸鸡腿,喝咖啡的生活,都不可能不咬舌头。陶筠怎么听都像是开玩笑,然宋敏一本正经的模样告诉她,这不是玩笑。   “你不相信?这也难怪,要是以前我也不信,打死我都不出国,国外有什么好的。但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我年轻时在厂子里做工,落下些毛病,上个月启阳带我做体检。”   一听体检,陶筠也跟着紧张起来。“怎么样?”   “大毛病没有,小毛病一身。医生都说,找个环境好空气好的地方,好好疗养。你看咱们这儿环境糟糕的,我去体检的时候看见好多病人,得的都是千奇百怪的病。”   听到这儿,陶筠明白谁让宋敏来的了。   “阿筠,我也不是非要你跟我一起走,可你现在……我听说了,你跟那个冉靖分手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国内。要是到了那边,你奶奶指着我鼻子骂:你就这么照顾我孙女的?我这张老脸都没处放。”   陶筠了解宋敏,没拧着来,说考虑考虑。   天大亮时,陶筠好不容易酝酿出一星睡意,突然想起一阵惊涛拍岸般的砸门声。   柳芳乔抱臂,不停地转着圈。   “你别转了,我头晕!”陶筠在洗手台前,隔窗喊话。   “郑启阳邪乎,他妈也这么邪乎,你和他们家又不是亲戚,带上你出国算什么意思?”   陶筠前几天告诉她,郑启阳要带她出国。那时她在外地公干,干着急没办法,今天回来,头一件事就是杀到学校,阻止陶筠。   “我哪儿知道。”陶筠掀起毛巾擦掉口边牙膏沫,“我一不是郑启阳,二不是他妈。”   “哎呀,不管了,反正你不能答应他们,一家子都是神经病。完了没?快过来吃早餐,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陶筠倚着门框,满面笑容望着柳芳乔,献宝似的把早点一样一样摆好,宛如辛勤的田螺姑娘。   我们可以没有爱情,绝不可以没有友情。   陶筠开心地笑了。“亲爱的,我要是男的,一定娶你。”可是,亲爱的,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五十   城市年年扩张,隔月不来,郊区就天翻地覆了。   陶筠记得这里以前有一条小吃街,靠里有家卖羊肉汤的,羊肉不膻,汤清淡,她和郑启阳常在放学后跑来喝。   今朝故地重游,这一片已改建成商业中心,与过往布满油腻烟火气的历史,彻彻底底断绝。学校也撤了,学生划归别处,校舍尚未拆,无言伫立,默数为数不多的能见到太阳的日子。初夏时节,草木蓊蓊郁郁,校园空空荡荡,总疑心一闭眼,角落里窜出来一枚拿弹弓的倒霉孩子。可是,什么都没有。   陶筠想哭。   她在这里破壳而出,张开翅膀,飞向天穹。当她飞回时,树已倒,巢已毁。   “要不要拍张照?下个月就要拆了。”   郑启阳当然不会多愁善感,他的人生信条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些早该进火葬场的东西,一点不值得为它们伤感。   陶筠摇头。“不要。”一些东西,只适合留在记忆里。   “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该加的班早加完了,没看我俩眼都熬成熊猫了。”   陶筠耸耸肩:“资本家也不好当。”   郑启阳迟迟不肯切入主题,她也跟着装哑巴。   除了破败的学校,再无一点当年的痕迹了。本是循着记忆中的路走,走着走着就找不到路了。变化之大,连郑启阳都禁不住咋舌。   郑启阳把车停在河边柳下,落下窗,点了支烟。   安静了一阵,陶筠欢快的声音响起:“你还记得杨磊吧,回回数学不及格被罚站那个。前段时间碰到了他了,了不得,现在也是大款了。”   郑启阳满口不屑:“杀猪的做饭的都叫大款。”   “你为什么老这样。”陶筠气绝,“从小就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眼里只有钱、势,只有出人头地。再过几年,你连我也看不起了吧?”   “出人头地错了吗?没钱没势,就是个废物,阿猫阿狗说踩你一脚就能踩你一脚。”郑启阳反驳。   陶筠解了安全带,晃晃脑袋。“你太狭隘了,太偏激了。我做了这么多年平头老百姓,不也活的好好的?”   郑启阳有点失控:“说这话前最好想想我爸,再想想你爸!呵,这俩可真是难兄难弟,不,一对傻兄傻弟。一个把大好青春捐献给厂子,一个献给了老婆,最后得到什么回报了?”   陶筠像被掐住了喉咙,无法呼吸。   这是他们两家永远无法愈合的疮疤。   郑启阳的父亲和陶筠的父亲是发小,就像现在的郑启阳和陶筠。郑父和陶父一起上的学,一起进了厂子。那会儿,厂子还是国营厂。年轻人有的是力气,日子过得不错。先后成家,生儿育女。本该最快活的时光,噩梦却接踵而至。   陶筠的妈妈曹文华傍上了一个有钱人,陶父天天以酒度日。那时,厂子效益一天不如一天,盘给了一个大老板,新老板不看人情,看的是工人能给厂子赚到多少钱。陶父这种混日子的,自然就是杀给猴看的那只鸡了。没多久,陶父就把自己喝死了。   厄运紧跟着又光顾郑家。车间出事,锅炉爆炸,连同郑父在内,六名工人,没有一个存活。   厂子已成了私产,如何赔偿、赔不赔偿,都是老板说了算的。他们遇到的那个老板,偏又是个唯利是图,视钱如命的魔鬼。那点点可怜的补偿,换作谁都不会买账,家属联合起来去闹。啃着冰棍的陶筠也被奶奶拉去助阵。那时候她什么都不懂,只知道那家万恶的老板夺去了郑叔叔的命。   后来陶筠见多了这种场面,才明白,他们大多不是为了钱,而是为死去的人讨要说法,为活着的人讨要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后来老板买通了黑警,还雇了伙地痞流氓,挨个骚扰,家属们又悲痛又担惊受怕,最后纷纷妥协了。   宋敏不吃不喝在床上躺了三天,最后,余秀英揪住郑启阳,照他屁股狠揍了几下,疼得郑启阳哇哇大哭。宋敏眼珠一瞪,猛地挺身坐起,一把抢过郑启阳抱在怀里,嚎啕大哭。“儿子!”   “要不是奶奶打我那几下,我妈可能就成废人了。”事隔经年,郑启阳提起余秀英依旧万般感激。“我此生心愿之一就是,我们两家人能幸福的在一起,可老天就是这么不要脸,好人永远没有好报。所以,我要替天行道。”   说这番话的郑启阳,目光决绝。陶筠想到横扫千军的勇士,嗜血的狂魔,不觉缩了缩身体。“你……你都做什么了?”声音是干的。   郑启阳侧过脑袋,正面看向她,嘴边噙着微笑。“我要带你走,去没人的地方,只有我妈,只有我们。”   陶筠没见过人魔怔了是什么样,但觉得眼前的郑启阳似乎是魔怔了,目光盯在她脸上,却又像无限拉长了,望到了不可知的过去或是未来。陶筠打了个寒颤。   “你做梦呢?你带林雨薇走还差不多。”   郑启阳双手固定在陶筠肩上,目光灼灼,口吻笃定:“没有林雨薇,是我和你!林家就要完蛋了,我马上会跟她离婚。”   说着,一点点凑近陶筠,快要接上她唇的瞬间,被陶筠奋力推开。   “你疯了!”陶筠靠在车门,喘着粗气,语无伦次,“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对林雨薇,你不能对不起林雨薇!”   “你还不明白?”郑启阳吼,“当年那家厂子的老板就是林文升!”   他太激动了,嘴唇好半天还在颤。   “天哪!”陶筠目瞪口呆,倒在座上。像从摩天轮甩下来,脑袋里天旋地转。“所以,你一直在报复?”   “我要这帮人渣下地狱!”   郑启阳眼睛猩红,沉在心底多年的秘密的种子见了阳光,瞬间长成一颗参天大树,结出累累毒果。快了,这毒果,就快要了林文升的命。   陶筠坐直了。“不,林雨薇是无辜的,她真的爱你,你不能抛弃她,她怀孕了!”   这回,轮到郑启阳脑死机了。   说来搞笑,林雨薇怀孕了,第一个告诉的人竟是陶筠。   林雨薇不敢让父母知道,更不敢让郑启阳知道。   “他一定不会要这个孩子,他会让我把孩子打掉。”   陶筠不信:“不可能,那是他的孩子,宋姨天天盼着抱孙子。”   “我们完了,他恨我爸,也恨我……他要走,要离开。” 林雨薇哭了,“陶筠,你说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想要这个孩子,我真的想要……”   她有几句话说得没头没脑,陶筠当时没听懂,现在明白了。大概是争吵中,郑启阳一激动告诉了林雨薇真相。   扪心自问,陶筠一开始很喜欢林雨薇,那是个聪慧玲珑的女子,后来知道她出狠招,陶筠感到她很可怕,让人恐惧。现在,真相水落石出,陶筠心里对她并没多少厌恶的情绪,甚至还替她感到惋惜,如果,她爱上的不是郑启阳,她一定会活成童话里的公主。   郑启阳闭上眼睛,轻轻说:“与我无关。”   “你说什么?”   “这孩子我不要。”   陶筠扇了他一巴掌:“你有没有心?!”   “我的心全给了你,可你不稀罕!”   “你……”陶筠气得浑身发抖,“砰”甩开车门下车。   陶筠伸着脖子一直这么走啊走,走到脚心手心全是汗,一抬头,前面没了路,被一条小河切断。   她凭水而立,不肯回头,不想看见身后的人。肩膀被碰到,那人向前,与她并肩而站。   “今天索性说开了。”郑启阳嗓门降了下去,听起来没那么刺耳。“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不是我?别跟我提庄倩倩,那之前的事,你别说你忘了!”   陶筠当然没忘。他们也算有过花前月下吧,在庄倩倩没出现的时候。只不过花是人工的,月是陶筠美术课上拿水彩笔胡乱涂的蓝月亮,没有诗词歌赋没有海誓山盟,而是“四大盆地有没有吐鲁番盆地”“菱形对角线垂直吗”“你脸上怎么长痘痘了,给我揉揉”……   那是少男少女的纯美、萌动,那是一株美丽的幼苗,忽然有一天,那苗死了。好像就是一夜之间,陶筠再顶着阳光出现在他面前时,她就不一样了,尽管眼里也含着笑,但就只是单纯的笑了。谁都没有说,但亲密的人身上,一丝变化都是那么显着,郑启阳后来明白了,那时起,陶筠就定义好了他俩的关系:一辈子的朋友、亲人。   “到底为什么?”今日,他只想要一个答案。   “我也不知道。”陶筠眺望着水面波纹,“可能很简单,也可能很复杂。”最直接的,好像是宋敏的一句话。   “我妈?”   “对。”   宋敏喜欢陶筠不假,但这种喜欢,不包括婆婆对儿媳的喜欢,也就是说,宋敏从没想过也不欢迎陶筠成为她儿媳。   “启阳和小筠关系真好,宋敏啊,干脆你跟余婶结个亲好了。”   “你真敢想,我家启阳这么优秀的条件,再不济也要找个温柔漂亮的,小筠那脾气,又倔又古怪,也不知道像谁,没妈教的孩子就是不行……”   天长日久,宋敏可能都不记得她无意中和邻人的闲扯,更不会知晓这番谈论恰送进了陶筠耳朵。其实不单单是这一句话的威力,陶筠想起,有那么几次,她抱着书来找郑启阳,宋阿姨每次都说启阳不在家,可是明明,陶筠是看着他进家门的……   以后的日子里,尽管宋敏仍然对她很好,但有些痕迹,印下了,就再也抹不掉了。那株苗死掉了,久而久之,陶筠都忘记了,仿佛压根就没长出过。    ☆、五十一   “我父亲就是被你那个心狠手辣的爹害死的!”   林雨薇又从噩梦里醒来,抱腿靠着床头,心酸地打量已经没了郑启阳气息的卧室。   我该怎么办。   她每天都在问自己。私家侦探告诉她,郑启阳正在为母亲办理移民手续。那就意味着,他要离开,却不打算带她走。   她虽然不干涉集团事务,但自小耳濡目染,她隐隐意识到,郑启阳这么作,绝对不是□□失利这么简单。她预感,一张看不见的网,已经撒下了。她没有提醒父亲,她把自己的不幸,归因给父亲。   母女连心,付冬梅很快就发现了女儿的异常,能坐稳林夫人的位子多年,足以证明她也是有脑子的。她找人暗地查,果然发现了女儿的秘密。   “怀孕是喜事,怎么不告诉妈妈?”   她提着一堆补品进门,林雨薇刚刚起床。   “妈,你先坐。”林雨薇倒了水,转身去卫生间。付冬梅拉住她:“启阳呢,老婆怀孕了,他不在家照顾你?”   “他忙。”林雨薇遮遮掩掩。   付冬梅心中有数。她把女儿拉到身边坐下,直切主题:“跟妈妈讲实话,你俩闹别扭了?”   “嗯。”   付冬梅满面愁容。不用问,她当然知道原因。其实她也恨丈夫不公,可有什么办法呢?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女人,没有一兵一卒可以对抗林董事长。她忽然后悔,后悔听了兄长的话,早早地就放弃了工作,安心做起了家庭主妇。想起兄长,她更伤心,到现在都没抓到凶手。   “没事,别难过。”付冬梅抱着女儿,柔声安慰。“小薇,你跟我交个底,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爸爸和启阳闹掰了,你站在哪一边?”   林雨薇坐直了,一脸愕然。   过了许久,付冬梅耳边听到女儿微弱的声音:“妈妈,他是我丈夫。”   是,人尽可夫,父亲只有一个。可是,林雨薇要的良人,只有一个。   付冬梅的话并不是随口说的,她虽然久离生意场,生意场的规矩还是没忘掉的。林文升态度已经十分明确,一山容不下二虎,他想让郑启阳离开。付冬梅心寒,他这样做,置林雨薇于何地。这个时候她才深刻明白,在林文升心里,永远是前妻留下的儿子最重要。   付冬梅把林文升的意图告诉了女儿,虽然她没表态,但林雨薇什么都明白了。   什么夫妻情父女情,摆在第一位的,永远是利益。   她必须立刻见到郑启阳。既然他不接电话,她就用最笨的办法,守株待兔。   她在办公室一直等到下午,郑启阳终于露面。   “我以为我说的已经很明白了。”推开门,郑启阳站了一会儿才进去。也许是知道林雨薇怀孕,他有点不知所措。也许是看见林雨薇素颜,多少有点不适应。她很注重仪容,鲜有不化妆就出门的时候。不过立刻就反应过来,不化妆是因为怀孕了。说不清楚什么感觉,只觉喉头有点酸涩。   林雨薇把母亲的话转告给他,也含蓄地表明了态度。   “你可以理解为我爱你,也可以理解为我们需要合作。”   从林滔被提上去那天起,林雨薇就对财产分割不抱希望了,她可以不在乎,可是,必须要为母亲和肚子里的孩子争取。眼下,她能依靠的,也只有郑启阳了。   郑启阳一点不例外。“你现在知道你父亲是什么人了?”   林雨薇自嘲地笑笑:“怎么会不知道,只是不敢相信罢了。我一直以为装懂事,办乖巧就够了。不说这个了,你准备怎么办?我手里和我妈手里,有股份,还有舅舅家里,我可以出面说动舅妈和表弟。”如果联合起来,不说能瓦解文升,至少能啃下一条大腿。   “不用那么麻烦。你以为我这些年只顾给你们家卖命?放心吧,想动我,没那么容易。毕竟夫妻一场,你应得的,我都给你留着。”   林雨薇心里一紧:“你……会不会有事?”那些传闻她也听到了,她相信不是空穴来风。   “什么都别问了。”郑启阳心里五味陈杂,这个时候,他已经不想再骗她。“我们还是分开比较好,孩子也不要留了,你还年轻。”   说着,他拿出了一份拟好的离婚声明。   *   陶筠失踪了。   最先发现的是李知非。   老爹逼着他出国交换,小女友闹分手,他烦得要死,想找陶筠开导开导,打了几天电话都打不通。考完试,他跑去找陶筠,怎么敲门都没人答应。问了楼管,楼管仔细想了想,说是好像好几天没见到陶筠了。   他打了一圈电话之后,终于确定,陶筠失踪了。   郑启阳正码着材料,门被一股蛮力撞开,冉靖冲了进来。头发乱糟糟,眼猩红。   “你把陶筠弄哪儿了?”冉靖揪住他衣领,满目怒火就要喷薄而出,牙根都快咬断了。   郑启阳讥笑:“你不想要证据了?你想清楚,如果被我毁掉,你们可能要搭进去几个人的命才能重新搞到。”   “你一意孤行的代价,是更多人的性命,就像魏敬宜死在你面前一样!”康海的话魔咒一般响彻耳畔。   冉靖一点一点松手。   郑启阳得意地笑着。夜幕降临,他离开公司的时候,笑容简直要溢出来了。   冷白的月光洒下,山顶的别墅有一种别样的朦胧的美。   客厅找了一圈,最后在楼上的卧室找到了陶筠。陶筠蜷在单人沙发上,睡着了,像只疲惫的猫。连着五天的歇斯底里、绝食,她确实该好好睡一觉了。   五天了,她终于放弃逃跑了。   五天前,江边。   “我们占了天时地利,却少了人和。这是天意,启阳,停下你做的那些事情,该还的全还清,跟林雨薇好好过日子吧。她对你是死心塌地的。”   郑启阳很激动:“没有人和,那我就来创造人和。我说了带你走,就一定带你走!”   “你疯了?!”陶筠觉得他不可理喻,不想纠缠下去,转头就走,刚迈出一步,就觉腰腿酸软,接着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时,她已经到了这栋别墅,周围有看守,脑袋里的血登时就不转了。   过了好半天,她才缓过神,郑启阳在她的水里下了药。   陶筠如白水泡饭般的平淡生活,彻彻底底打破了。   “郑启阳,你有毛病,放我出去,放我出去!”陶筠跳起来掐着他脖子,嘶吼。   郑启阳无动于衷,拉下她的手,灼灼目光直视她的眼睛,梦呓般低喃:“我们在一起,不好吗?”   “不好!”陶筠扇了他一巴掌,推开他,试图冲出去。   郑启阳轻而易举就把她抓回来。“我不会放你走的,死了这条心吧!”   接连几天,郑启阳每天来看她一次,每一次房间里都是一片狼藉,陶筠把能够得着的,全摔了砸了。开始两天她绝食,郑启阳不管,吩咐人每餐必送。不怕她不吃,饿了就知道吃了。   今天,陶筠没有扔东西,也开始进食了。   郑启阳欣喜,这是好现象,她意志在消退。他想,毕竟他们二十多年的感情,只要她和冉靖分开,他有的是时间让她回心转意。   陶筠是开着灯睡的,抖抖眼睑,察觉到覆来一道阴影,立即惊醒了。看到郑启阳朝她伸过来手,她吓得缩成一团。   郑启阳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发,柔声说:“我不会伤害你的,只要你陪着我就好。晚安。”   陶筠合上眼睛,泪滴滚下。   她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冉靖,你在哪里?   *   很快,尘埃落定。林滔得偿夙愿。   明眼人无不感慨,林董事长就是技高一筹。声东击西,将计就计,欲盖弥彰,这招真是高,太高了。原来不过是借女婿的手,逼着儿子成了气候。而且趁机使得高层重新洗牌,现在的高层,是彻彻底底的林家高层。   对于郑启阳的去留,林滔决定,在股东大会给这位为集团做出过巨大贡献的妹婿留一个位置,同时,派他去新拓展的邻市挂任,希望他能继续发扬风格,为集团开疆拓土。   郑启阳只有答应的份。也许是看在他多年辛苦,也许是看他表现还好,林文升没亏他,赠了他一处房产。   林文升自认为待郑启阳不薄了,他一个穷小子,娶了他如花似玉的女儿,又得了这么多,应该知足了。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打脸了。他察觉女儿的婚姻出了问题,毒品的事有了新眉目。   他惊了一身冷汗,他竟然养了一条毒蛇。 作者有话要说:  周六有一场重要的考试 保佑上岸 作为一只公考狗表示快废了π_π ☆、五十二   郑启阳的全部资料摆在案头,林文升险些没站稳。年年打猎,竟被鹰啄了眼,他竟然真成了暖毒蛇的那个农夫。还好他比农夫幸运,在被咬死前,发现了这条蛇。   “小子,你还是嫩了点!”   动手前,他知会了潘文良。老潘说,最近比较敏感,有什么行动,彼此一定要通个气。老潘听了什么也没说,他也就放了心。   安排妥当,林文升还是觉得哪里没顾及到。这时,林滔来汇报工作。他忽然想起林滔身边那个叫冉靖的。   林文升一回国就听说了冉靖如何如何地为林滔出谋划策,又听说冉靖以前是郑启阳的司机。林文升起初不在意,现在想,这个人太有问题了。   “爸,你太过敏了吧,我一直派人监视着那小子,他对我还算忠心。”林滔并不以为意。   林文升嗤笑:“派的什么人,一个蠢蛋和一个娘们?当心哪天被卖了都不知道。”   “至于吗?您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是谁都像您女婿。准备如何发落你女婿?”   “别打岔。我问你,冉靖以前是不是跟过郑启阳?”   “是。”林滔眼珠转了转,“你怀疑他和郑启阳设计整我?不可能,那样的话,郑启阳岂不是自掘坟墓?”   林文升冷笑:“你真以为郑启阳是为了咱们的家业?”   “这还用问”   林文升慢吞吞摇一摇头:“不准确。是,不全是。他是报仇来了。”   “父亲死于xx年xx厂……”看到郑启阳资料上这句话时,林文升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太邪乎了。”林滔嘴巴张了半天,说,“但没冉靖什么事啊。”   “不,他们里应外合,让你们俩斗得不可开交,故意转移我的视线。好为郑启阳打掩护,你以为那些毒品传闻怎么来的?哼,这小子真狠。而且,这些年我一直防着宁广武,这下好了,冉靖出这么个招,你向宁家许的那些好处,毁得掉吗?”   林滔哑然。   *   “叛徒已抓,开始收网。”   冉靖无精打采,康海的短信也没能令他振奋。他一直心心念念听到的消息传来,内心却无半点波澜。陶筠的消失,浇灭了他所有的热情。时间好像回到两年前,历史又重新显现。   “目无军纪,擅自违抗命令,当军事法庭是摆设吗!不要以为过去立过功,就可以肆无忌惮,我们是人民的队伍,不是个人拉帮结派的江湖匪帮!”   “……你态度好些,认真检讨,我尽量给你争取……”   那一段掉进深渊的日子,有人指责,有人惋惜,有人劝诫。但就是没人明白,失去了一个当成大山仰望的人,失去一站指路的明灯,是多么巨大的痛苦,足以毁掉一个人。   现在,他似乎又失去了想要守护一生的人。   马成龙悄悄溜进来,想吓吓冉靖,冉靖猛一转身,反骇了他一跳。   他摸摸鼻子,讪讪道:“林滔想学美国总统,搞个就职典礼,真他妈有钱烧着了。”   冉靖没反应。   马成龙继续:“他还说,他那边缺个司机,让我回去给他开车。”冉靖抬起了头。   马成龙压低声音。“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林文升要拿你开刀,他怀疑你和郑启阳给他下套……”   话还没说完,有人敲门。   进来两个穿警服的:“谁是冉靖?”   马成龙抬手,指着冉靖:“他。”   戴上手铐那一刹,冉靖觉得自己的人生可以写成一部传奇了。   *   酒会的前一夜下了一场大雨,大街小巷都被浇透了。酒店的工作人员紧张了一整夜,雨季到了,生怕这雨下起来没完没了,还好天公作美,天亮以前天就晴了。市政效率很高,早高峰来临前,路面积水已清理干净。   林氏父子抵达酒店时,金碧辉煌的宴会厅已布置停当。   林文升兴致高昂,尽管郑启阳失踪让他心生不快,但今天是大日子,他尽力压制住那股沮丧的情绪。身边没人的时候,他仍忍不住想,谁向郑启阳透漏了风声,明明他的人都到地下停车场了,却让那小子溜了。   几天前,冉靖被警察带走的同时。也有一伙人潜入了郑启阳公司地下停车场。林文升有交代,只要留他一口气,打伤打残都无所谓。这是相当隐秘的事,派去的也都是跟了林文升多年的人。怪就怪在,郑启阳好像早已知晓似的,直到夜深都没有出现。等停车场的人察觉不对劲冲上楼时,早已人去楼空。郑启阳就像会法术似的,消失了。   林文升大怒,他身上远去的江湖匪气归位:“他不是孝子嘛,把他老娘抓来,不信他不现身!”   很快,他再一次震怒。又扑了空,邻居说郑母去了香港。   森森寒气从脚底蹿至头顶,林文升头一次感到了恐惧。对郑启阳下手这件事,从头到尾,他只告诉过一个人,难道是他?   随即又觉得不大可能,因为他看到了潘健。   潘健和林滔碰了杯,小声问:“安排好了?”   后者打了个ok的手势,引着他朝楼上走。   迎面遇到的宾客纷纷朝他问好,里面不乏以前巴结郑启阳的人。林滔只一个感觉:爽。权力真是好东西,予生杀生。可惜啊可惜,郑启阳那种所谓的高级精英,也没看懂他这位绿林出身的岳父。   “你爸真是老狐狸,连我都被骗了,也不奇怪,他那样顽固的人,断然不会将一生心血交给外姓人。”方才向宁广武敬酒时,听对方由衷地感慨。   不得不说,郑启阳是个人物。集团查郑启阳的账,除了他制毒嫁祸给林氏,还发现一件了可怕的事情。他使了乾坤大挪移,早把公司业务从集团剥离开来,盘了出去。现在的公司是他重起炉灶重新注册的,和集团没有任何关系。这些就发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这是一个可怕的对手,瞒过了所有人,包括林雨薇。   提起林雨薇,想起那对母女眼泪婆娑的模样,林滔越发兴奋。报应,都是报应。   老头逼着林雨薇离婚,那蠢女人却死活不肯离,好像还怀孕了,老头让她打掉,她坚决不肯。女人啊,都他妈蠢。   眼前就又有一个。   宁稚荣也他妈不是省油的灯,原以为她和冉靖只是玩玩,哪知玩着玩着竟玩出感情了。因为冉靖被抓的事,和他闹过好几回了。   “这就是一场游戏,你玩过瘾了,我的目的也达到了,你他妈犯什么混?!”   林滔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对他有用的人,送钱送美人他眼睛都不眨,没用的,一脚踢开,仍然眼睛都不眨。就如冉靖,他进去后,林滔让马成龙给他带了句话,聪明点,不该讲的不要讲,等他出来的时候,一定亏不了他,想不通的话,就想想付茂春。他对冉靖,偶尔会有几分不忍,毕竟他帮了他那么多,可万一,真如老爹分析的那样,怎么办?何况,医疗器械厂被查封了,需要一个顶罪的。不把冉靖弄进去,还能把自己送进去吗?   于是,林滔腰杆挺得更直了。胜王败寇,自古以来都是王踩着寇的骨骸登上宝座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推开小房间的门,光鲜的女人靠在沙发上,望见来人,懒懒抬起眼睛,望见林滔背后的潘健时,大骇:“林滔,你出卖我?!”   林滔没搭理她,冲潘健做了个“请”的姿态,退了出去。   宁稚荣啊宁稚荣,你吃饱了撑的惹潘健干嘛,那是你惹得起的人吗?他耸耸眉毛,摇摇头。   *   陶筠此刻盘腿坐在厚厚的地毯上,膝头摊着一本打开的书,铜鸭炉里苏合香幽幽燃着。   咔咔,脚步声越来越近。   郑启阳抱臂,靠了靠门框,她一点反应都没。他不悦地压了压眉头。   稍作停顿,近前,抓起陶筠胳膊:“该走了。”   陶筠吃劲扒住桌腿:“我不姓郑,我不是你们家人,更不是你老婆,你凭什么拖上我!”暂时歇下的怒气再度迸发出来,她整宿整宿睡不好觉,熬出了厚厚的眼袋,眼睛里布满血丝。   郑启阳烦躁地抬腕看看时间,蹲下来,耐着性子说道:“我妈已经在香港等我们了,你跟我们在一起,奶奶九泉之下也会安心的。”   陶筠冷静地看了他半天,说:“林雨薇说得对,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自私鬼!”   郑启阳没给她争辩的机会,强行将她拉出去。   车就停在别墅外,陶筠被塞进副驾,余光瞥见有一把枪,倒抽了一口冷气:“庄倩倩是你杀的吗?”   郑启阳掀掀嘴角:“杀她我还嫌脏了我的手。”   车子疾驰前行,陶筠不看也知道是机场高速的方向,她身心俱疲,狠狠曲指节刮了两颊太阳穴。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旁边坐的根本不是和她一起长大的郑启阳,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魔鬼。他竟然用毒品去害人,人渣!   就在她忍不住要骂出来时,忽然看到后视镜里,一辆卡车,呼啸而来。    ☆、五十三   冉靖被拷走以后,康海为了把戏演足,刻意让他在里头待了几天才把他捞出来。   “马成龙会不会有危险?现在只剩他一个人了。”   警车在梦幻般的城市夜幕里呼啸而过,冉靖揉着恢复自由的手腕。   康海递过去一瓶水,深感欣慰。这是他挑的人,果然没看错,脱得牢笼首先不是替自己抱屈,而是替战友担忧。   “不会,马成龙在他身边已经三年了,为了保证绝对安全,这三年没有给他安排过一件任务,林滔基本上是信任他的。”   冉靖心头一震。三年,一个人有几个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每日与那些牛鬼蛇神过招,换成自己,早疯了。马成龙的形象再不是颠颠傻傻,立刻变得高大了。   “下面,我向宣布一个任务,也许是你最后一个任务。”康海扭过头,郑重其事,“救陶筠。”   “你说什么?”冉靖漆黑的瞳子蓦地一缩。   话音刚落,车上的通话设备响了,那个声音正是冉靖心心念念的。   “不好了,有辆车一直跟着我们,开的很快,快撞上来了!”   声音颤抖,说明它的主人正陷入巨大的恐慌。   冉靖坐直了,嘴巴干张,却说不出话。   “陶筠,冷静,我们的人就在你们附近,他们会保护你们的。让郑启阳听电话,郑启阳,不要再做无谓抗争了,即使你今天逃到境外,我也一定将你引回国接受审判!立刻停车,自首,这是你唯一的出路!”   “都他妈给我闭嘴!陶筠,你出卖我?!”   “啊!你……”   “陶筠,陶筠!”   冉靖抓起话机狂喊,那边却一点声音都没了。“怎么办?”   “那边有我们的同志在。”康海稳重得多,吩咐司机,“前面路口放我下来,按原计划执行。”   “你去哪儿?”冉靖诧异。   “网该收了,我去看看那几条大鱼。”   郑启阳夺过陶筠手中的微型通话装置,砸出窗外,顿时裂成两半,被夜色吞没。   “你出卖我?!”他眦目欲裂,凶神恶煞瞪着陶筠,仿佛她不再是他的青梅竹马,而是一个恶灵。万万没想到,陶筠竟是个饵,他的行踪一开始就被警方掌握了。   陶筠讥笑:“所以你就要拉上我陪葬?”   “我……”郑启阳瞬间就泄了气。委了数秒,甩甩头发,“说什么都没用了,我只有一条路,向前。”   “你打小就这样,做错事只会把责任推到别人头上,说什么你无能为力,都是现实逼得你……呵,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脆弱?”陶筠平复呼吸,将残酷的真相告知,“警方早就有准备了,你以为你走得掉吗?收手吧。”   郑启阳无动于衷,锐利的眸光紧紧盯着前方的路。他不认命。   陶筠察觉到车子几乎要飞起来了,她不时担忧地望望后视镜,心彻底凉了。今天完了,不是被后面的车撞死,就是被郑启阳撞死。她忽然后悔和康海的约定   “砰——”   突如其来的枪声险些让陶筠弹起来。   是后面那辆紧追不放的车打的抢。   紧接着郑启阳放在驾驶台的手机响了,他掠了眼,没有动。   陶筠抓过来,划了接听键。   “启阳!我爸爸,警察……”林雨薇明显遇到大麻烦了,语无伦次。   陶筠扫一眼郑启阳,冷静地问:“警察去抓你爸了?”   “是,爸爸说有警察,让我们带上护照和他一起走。可是我不想走!”   “林雨薇你不能听他的!”陶筠把手机举到郑启阳耳边,“你快说句话!”   手机开着外放,三个人的呼吸都能彼此听到。   郑启阳的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扯着,又痛又干,脱口的声音也喑哑难听:“你什么都没做过,不要跟他走。”   林雨薇“哇”一声哭了出来……   警笛呼啸而至,前后两辆警车同时开来。陶筠脸上绝望之色顿扫,随即又失望了——方那俩卡车也逼近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陶筠毕生难忘,那是她一生中最恐怖的一天。   卡车撞上来的一瞬间陶筠脑袋就乱了,刺耳的警笛,轰隆的碰撞,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耳中一直嗡嗡响,视网膜也开始混乱,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还活着……   “陶筠,陶筠,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她看到满脸是血的郑启阳,牢牢把她护在怀里,视线可及处,车玻璃全碎了,车身也变形。那辆卡车宛如嗜血巨兽虎视眈眈在一旁,另一侧,就是护城河被撞断的一截栏杆。   郑启阳额上的血滴落至眼角,陶筠想给他擦掉,想不到即使受重伤,他力气依然那么大,陶筠被他死死抱住,动都动不了。她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如果我不行了,替我照顾我妈,还有……”   这是郑启阳闭上眼睛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陶筠大脑麻木,救援人员忙碌的身影像是异时空传来的画面一般虚无缥缈。   不知过了多久,比一生都长,车门终于被拉开。头一个跳上车的是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孔,陶筠难以置信,以为出现了幻觉。   “陶筠!陶筠!”   她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脸上有泪滴滑落。   *   这是今年以来机场高速段最严重的一次车祸,引发大面积堵车,历时三个小时才疏通,肇事者是一辆卡车,造成轿车内一名男性重伤,一名女性轻伤。   同一个晚上,这座城市还发生了一件令人瞩目的大事。   某着名大酒店金碧辉煌的宴会厅,原本正进行一场高规格的酒会,觥筹交错,气氛高涨之时,突然闯入一批警察。   众人面面相觑,各自纳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惹来警察?接着令所有人都大吃惊的,这场酒会的主角,林家父子,不知缘何已经消失了。   “这只老狐狸!”一位警察愤愤骂道。辛苦这么久,却让罪魁跑了。   “他跑不了。”康海很自信,扫视一圈被控制起来的乱哄哄的宾客,问,“名单上的人都在吗?”   “队长!”有警察从楼上喊,“有情况!”   楼上小房间,一名两鬓斑白的老者用一把水果刀挟持了一名女服务员,地毯上还躺着一个壮男人。   康海半眯了眯眼,地上那张脸,他认得。   “宁广武,你也算个人物,挟持一个小姑娘,不嫌丢人?”   所谓形势逼人,宁广武已没了平日持重的形象,大骂:“少废话,不给老子一条活路,老子宰了她!横竖都是死,多个小娘们垫背,没什么不好!”   服务员年纪没多大,吓傻了,刀子在脸前晃来晃去,连躲都不躲。   人到这个时候是最可怕的,无望,所以无惧。   康海没再刺激他,这老家伙就像拉满的弓,稍有不慎,那个女孩子就完了。   资历浅的警员看到头儿一言不发,自己也不敢贸然出声,悄悄退到门口,用手势给外面的弟兄发信号。   康海抱臂,倚墙,极力克制情绪,表现出一副泰然的神色。   “宁广武,你是聪明人,现在放下武器自首,到了法庭说不定还能留一条命你常在河边走,肯定比我懂。但是,你现在要是杀了她,我保证,你绝对活不了。”   求生是人的本能,即使到了四面楚歌的境地,依然如是。   穷凶极恶的歹徒康海见得多了,那些人往往虚张声势,叫嚣着要和人质同归于尽,其实心里都怕死。不过是喊得声高些,好为自己壮胆。   宁广武也只是一个人,一个坏事做尽还想活命的人。果然,康海话音一落,就见他执刀的手开始晃。   卫生间的门忽然悄悄开了一条缝,爬出来一个人。康海眼皮一抖,站直了身板,继续对宁广武说:“你太不明智了,与其在这里做困兽斗,倒不如想想林文升去哪儿了。你们也是多年的兄弟了,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他竟然这么对你,太不讲义气了,你现在要做的,是把他做的罪恶勾当,一五一十的告诉我们,这样你就立功了。你意下如何?”   康海语速极慢,又极富迷惑性。宁广武动摇了,神情飘忽不定,拿刀的手愈加晃得厉害。好在那女孩意识已经恢复,知道躲开不长眼的刀子了。康海用眼睛估量了下那人距宁广武的距离,继续不动声色地说:“我大概能猜到,是谁向林文升走漏了风声,你想知道吗?”   “谁?”宁广武仰起头,浑浊的眼珠紧紧盯着康海。   很好。他的注意力全被调动起来。康海余光瞥着他身后,略有一丝紧张。   “他是——”   砰!宁广武倒地。   康海迅猛向前,夺下往下掉的刀。候了多时的警员迅速冲进来,将其拷上。   获救的女孩一屁股坐地上,惊恐万状。   康海拍怕她肩膀:“别害怕,你得救了,是这位女士救了你。”   女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没傻,康海舒了口气。   宁稚荣扔了玻璃杯,惊魂未定:“他不会死吧?”   康海给了明确的安抚:“放心吧,不会。”又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宁稚荣忽然瞪大眼,指着地上缓缓睁开眼皮的人:“潘健,快,看他死了没!”   宁稚荣今晚险些命丧潘健毒手。潘健是冲着视频来的,能删则删,删不掉,就把宁稚荣从世界上删掉。   宁稚荣自然不肯妥协,可她一个女人,哪儿斗不过男人,当潘健掐住她脖子时,她唯一的筹码仍是视频。   “有本事你掐死我,我保证,明天一早,全城各大媒体都在报你们家的丑事!”   潘健拿了把刀在她脸前晃:“除了那个冉靖,还有谁手里有备份?”   “多了去了,你杀得完吗?”   “你他妈……”   灯突然灭了。   两人俱是一惊,隐隐听到门开的声音,紧接着像是人闯进来,带起一阵风。   “谁?”   潘健口中发出一个音节,就再没声了。   “你没事吧?”一束光照来,宁稚荣眯眯眼,看见了马成龙。   马成龙扶她坐下,打开了外面的总控灯。   宁稚荣拍拍胸口,厌恶地踢了倒下去的潘健一脚。   马成龙掏出手铐把潘健拷上,又从裤袋里掏出一把短刃交给她防身。“警察马上到,外面肯定乱成一团,你找地方躲起来,等警察到了让他们把潘健带走。”   “你去哪儿?”马成龙要走,宁稚荣奇怪地问。警察要来了,他不留下帮着抓人吗?   他神秘一笑:“我要去执行最后一项任务。”走之前还扫了眼潘健,“放心吧,他就睡醒了也弄不开手铐。”   他刚走,警察就来了。宁稚荣又激动又紧张,她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就在这时,潘健醒了过来,大吼大叫。   宁稚荣又听到有脚步声朝这间房走来:“老实点,不然老子弄死你!”   她认得这个声音,潘健也听出来了,双手摁地,想跑出去求援。保险起见,宁稚荣抄起刀柄又给了他一下。他彻底安静了。   抢在宁广武挟持服务员闯进门前,她躲进了卫生间,把门牢牢反锁。   康海俯下身,探了探潘健脉搏,展眉。“活着呢。”立即找人将他抬走救治。   宁稚荣悬着的心放下了。她巴不得潘健去死,但是把自己搭进去就太亏了。   “马成龙呢?还有林滔和林文升,跑了?”被警察护送离开时,宁稚荣并没看见马成龙,也没看见林氏父子。   康海戴上警帽:“他们马上就会落网,你好好休息,这个大案,你可是重要证人。”   “保证随叫随到。”   马成龙正在通往机场的高速路上,车上载着林文升和林滔。   林文升脸色很差劲。一接到潘文良的电话,他二话不说立刻叫了林滔,准备逃。打电话给付冬梅,让她立刻带女儿去机场。得到的回答却是,女儿死活不肯走,还不让她走。   “他必须死!”林文升把账全算在郑启阳头上,他认为这一切都是他惹来的祸。他早就安排了后手,让人查到了郑启阳的落脚处,找了一帮亡命徒,下死命,无论如何要杀了他。   “怎么停了?”   汽车疾驰中忽然停下,林滔一下坐直了。   马成龙懊丧地拍拍方向盘。“前边有个倒霉蛋车抛锚了,堵了。”   “那怎么办?”   “林总,绕道吧,一时半会儿通不了。”   林滔没告诉马成龙去机场干什么,他索性就装糊涂。   这是到机场最近的一条路,绕道的话就费劲了。林滔犹疑地看向父亲,惊住了。他从没见到父亲这副样子,一丁点表情都没有,眼珠也不动,就像死人一样。   林滔没敢问,他也感到不对劲了。   这里是繁忙的机场高速,此刻却只有稀疏几辆车。   紧接着,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几辆车齐齐掉头,向着他们围拢过来。   林文升缓缓阖上眼。    ☆、五十四   陶筠躺在阳台的躺椅上,暴雨后的浓夏清晨,无比清爽。尽管远方的天边已隐隐现了一线金黄,并不影响这一刻的惬意。   冉靖打好了豆浆,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时间过得真快,事情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冉靖很难用语言描述,看见满脸是血的陶筠,心里是什么感觉。虽然很快就被告知那是郑启阳的血溅到了她脸上,他那一身冷汗很长时间才消下去。   他甚至在心里诅咒郑启阳快点死掉。   卡车撞上来那一刹,郑启阳紧紧抱住了陶筠,为她挡住了巨大的撞击以及碎裂的玻璃。卡车司机以为车上只有一个人,就忽略了副驾。   冉靖不想用因祸得福来做总结,这对陶筠而言本就是一场无妄之灾。她是最无辜的,却被牵扯得最深。   是康海恳请陶筠帮忙演戏,假意配合郑启阳,帮助警方掌握他的行踪。康海说,陶筠起初略犹豫,当听完冉靖的故事以后,就果断同意了。   冉靖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她最想知道的他的秘密,却是由别人口中讲出。   陶筠只是受了点皮肉伤,外加精神刺激,在医院观察了两天就出院了。这下冉靖大意不得,接她回家,悉心照料。陶筠没有拒绝,但也仅仅是没有拒绝。整整一个月,陶筠同他讲话次数,不超过五句。   冉靖提提气,拉开了阳台门。   豆浆很香,掺了紫薯、山药,陶筠喜欢的口味。   喝完,她起身去厨房洗碗。冉靖夺下瓷碗,一把搂住她的腰。“对不起。”   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陶筠心里无比踏实,就像漂久了的木筏,终于觅得了停靠的津口。然而,仅数秒,咬着牙推开他。   “你要是没别的话,就不要说了。”   对不起对不起,都对不起一个月了。   “陶筠!”冉靖扳着她肩膀,捧起她的脸,吻了上去。   这个吻那么贪婪、放肆,仿佛久旱逢甘露,仿佛吊在悬崖上抓住了救生索。   陶筠唇上、脸上生疼,起初很抗拒,不停去推他。   “陶筠,陶筠!”随着他一声声呼唤,越来越膨胀的欲望,她渐渐沉溺其中,有了回应。   渴望,不只他才有。   恍如沉沉沦于海洋,无数次感到要窒息,最后,陶筠搂紧了他的脖颈,濡湿的脸颊紧贴着他坚实的胸膛,像个孩子那样无助地哭喊。   冉靖轻轻拍着她,任由她发泄。   车祸现场,陶筠被他抱起来时,就明白,这一生都不想再离开这个怀抱了。这一个月,她只是赌气。尽管康海已经替冉靖把理由陈述了一遍又一遍,但陶筠觉得,作为女友,她完全有理由生气。   十点多钟的太阳几乎能要了人命,阳台和客厅的门窗都严严实实关起来。陶筠盘腿坐在铺了凉垫的沙发上,耳边充斥着冉靖清泉般的声音。   冉靖确是在孤儿院长大的,那时打架斗殴是他生活的全部。有一天,一名穿橄榄绿军装的大哥哥来孤儿院给小朋友发礼品。有糖果,有文具,还有新衣服。冉靖是那群孩子的头,上去就要抢。   “小子,现在就这么横,长大了还不成强盗?”   冉靖刚从一个孩子手里抢过一把玩具枪,就被那位笑眯眯的军装哥哥提留起来。   那时候,冉靖就是一只牛犊,牛角还没扎好,就到处抵人了。他才不管你是大人还是小孩,得罪他就一定要报复回来。不过这次吃大亏了,他只知道军人威武,对军人的武力值却无明确概念。   两招下来,冉靖揉着膀子,气鼓鼓瞪着那位军装大哥。   “诶,我叫魏敬宜,你叫什么名字?”大哥主动伸手,要和他握手。   “我……冉博。”他怯怯的,最终却无比坚定地把手递了出去。   魏家一家都乐善好施,自此以后,不只魏敬宜,他的父母也经常来看冉靖,都把他当成了自家孩子。初中毕业的时候,冉靖已经励志要参军。尾随探家回部队的魏敬宜一齐到了驻地。   下了火车魏敬宜才发现这小子跟来了。没办法,只好让他在招待所先住下。冉靖住下就不肯走了,魏敬宜拗不过,联系了当地一所高中,给他办了入学手续。让他高中毕业之后再参军,他确实太小了。   冉靖说,他想改名字,不想叫冉博了。那个名字总和身世联系在一起,他不想老被人当做孤儿。   魏敬宜思忖,改名字也好,就叫靖吧,御侮靖边,是军人的使命。   以后,冉博就消失了。   高中毕业后,冉靖如愿以偿穿上了那身橄榄绿。服役几年后,顺利考入军校。毕业后又如愿进了魏敬宜所在的部队。   男儿有志当从戎,那是他最快乐最意气风发的岁月。   陶筠能想象到,那身军装穿在他身上,会是何等风华。可惜,没有在最好的年华里相遇。   “后来出事了。”说到这里,冉靖声音都变得沉重起来。“我不能说太清楚,你大概也知道,魏敬宜牺牲了,是执行任务时……我在他遗体前抽了一晚上的烟。第二天,我伏击了凶手。因为擅自行动,违抗了不能击毙的命令,差点被送上军事法庭。魏敬宜的领导和我的领导,各方周旋。最后的结果是,我人没事了,但不能再穿这身军装了。那身衣服,我穿了十年,忽然有一天告诉我,不能再穿了。你知道我心里什么滋味吗?下火车的时候,我站在出站口很久很久都没有出站,后面的人不停地催我,骂我,说这个当兵的是个神经病。那是我最后一次光明正大穿军装的机会,我不想走出去,也不敢,外面的世界就像一只巨兽,我很恐惧。真的,面对子弹枪药我都没有恐惧过……”   他浑身抖得厉害,陶筠抿着唇,走上前,抱住他。   回到那个阔别已久的,被称作故乡的地方,除了隔阂与陌生,再无别的感触。看到出站口外蓝天的那一刻,冉靖有种大哭的冲动。他没哭出来,因为下一秒就看见了两鬓斑白的魏老先生两口子,以及一张勉强算熟的熟面孔——康海。   康海是魏敬宜的故交,早年也参过军,驻地离他们不远,偶尔会碰个面。退役后听说回到家乡做了刑警。   “我听说了你的事,很理解你的心情。现在有个机会,把握好了,你以后还可以继续拿枪……”   康海说,他们盯上了文升集团,盯了很久,还差证据,因此迟迟没有动手。   “听说林文升的女婿郑启阳,在招聘司机。我希望你以司机的身份,潜在他身边。”   刚回到“社会”,冉靖不大习惯与人交谈,多半时间,都是康海在讲,他只负责听。康海心思缜密,事先就把方方面面都考虑进去了,因此,冉靖并不需要问什么。   “你的身份履历,我们会严格保密,另外,给你新造了一份履历……”   康海说了很多,冉靖一直没表态,最后问了一句:“如果我不同意呢?”   “你有别的选择吗?你敢穿上西服皮鞋,去格子间做白领,或者去机关单位工作?”康海笑了,“再说,你如果不同意,会听我啰嗦这么多?”   冉靖这才认真打量起康海。发现,康海和魏敬宜有种相同的特质。其实冉靖自己身上也有那种东西,只是他自己没注意到罢了,毕竟,他们都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   康海只安排冉靖做一个称职的司机,在他熟悉这个社会之前,什么任务都没安排。也没规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为了应付郑启阳,专门为冉靖造了一份履历。   原本一切进展顺利,但是,突然横生意外——陶筠。   冉靖矛盾,康海比他更矛盾。一面,冉靖并不真正算他们的人,不能用他们的纪律来要求。另一面,他的身份不能暴露,尤其,陶筠和郑启阳关系那么亲密。于是,才有了一次次对陶筠的欺瞒。冉靖动摇过好几次,每一次想坦明真相时,都会觉得冥冥之中,魏敬宜似乎在看着自己。   “对不起,我不该在自己的事情没处理好之前,就贸然打乱你的生活。可是我真的想跟你在一起。”冉靖挑起她一缕发丝,握在掌心。“认识你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想每天和你在一起,听见你的声音,嗅到你的气息。”   心动于何时,已然说不清。初见,印象并不好,红领巾都能卖,这人是有多差劲?再次见面,他误以为她和郑启阳是那种关系,厌恶更深,可是,她却主动买水给她。当他以司机身份进入这个社会,她是第一个对他正眼相待的人。那时起,他心中就生出圈圈涟漪。很快,他就知道,他误会陶筠了。同时也察觉,他心底的愿望越来越强烈了。   后来发生的一切,全然不在他控制。也许,这就是缘分的力量。   康海数次表态,不赞同他在这个时候谈恋爱。阻止不了,便让马成龙故意使坏。哪知,他小觑了感情的力量。感情是最柔弱,也是最坚韧的东西。几经波折,还是未能将他们分开。 作者有话要说:  月饼节快乐! 笨作者在吭哧吭哧前进~ ☆、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可以完结了,感谢看文的各位亲。(づ ̄ 3 ̄)づ 因为在准备公考,精力时间有限,这篇文,只能写到这种程度了。很烂T T 公考是一场修行= = 祝我快点上岸 新文大约下个月可以开,有兴趣的亲请动动手指收藏,(づ ̄ 3 ̄)づ 《地狱无门你偏闯》:冤有头,债有主。   “陶小姐,冉先生,你们来了!”护士都认得陶筠和冉靖了。   陶筠笑着打招呼:“他今天怎么样?”   “状态还不错。哦,他太太也在。”   陶筠和冉靖互看一眼。   郑启阳住院两个月了。最初,陶筠没来过医院。死亡毕竟不是什么友好体验,她不是受虐狂,不愿再想起与之有关的一切,而郑启阳,恰是这件事的元凶首恶,   有一天,林雨薇来找她,在入秋后一个冒着丝丝冷雨的大早上。   开门看到浑身湿漉漉的林雨薇,陶筠略感错愕。父兄锒铛入狱,林家几乎被连根拔起。一夕之间,高楼坍塌。林雨薇容色憔悴,往昔光彩尽失。   当她道明来意,陶筠怀疑她疯了。   “请你去医院看看郑启阳。”林雨薇言辞恳切。“比起我,他更愿意见到你。”   “可是我不想见他。”陶筠拒绝。   林雨薇不放弃。“他妈妈还在香港,他一个人孤零零在医院,真的很可怜。陶筠,求你了,你不用每天都去,偶尔看看他就好。”   “你不可怜吗?”陶筠的目光聚焦在她隆起的腹部,脱口问道。   她表情一僵,目光散散的,手掌轻轻抚着小腹,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我能怎么办?我不能让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没父亲。”   “你想清楚,郑启阳做那些事,有可能……”   “我真的无所谓,哪怕他在里边待一辈子也好,我只要他活着,只要我的孩子有父亲。”   这是伟大的爱情吗?陶筠不懂。   说不清原因,或许是为林雨薇的真情感动,或许是感激奶奶过世时宋敏对她的照顾,陶筠答应了。和林雨薇一起去了医院,林雨薇在走廊等她。   郑启阳老了许多,准确的说,不是老,而是没了魂。过往的那个目空一切郑启阳的灵魂从他体内剥离了,残余的只是一具躯壳。   陶筠说不清心里是何滋味,总之不太好受。尽管恨郑启阳,却没想过让他变成这个样子。   “这是你朋友啊?可神了,他老婆来一次他撵一次,他老婆太好了,他都这样了,还不离不弃。摊上这么个好女人,他还这么对她,脑子是不是有病啊……”   进病房前,护士这么说。   “你这是何苦呢?林雨薇还怀着孩子。你至少考虑考虑她的身体状况吧。”   郑启阳眼盯着天花板,声音难掩憔悴。“我没想过要这个孩子。”   窗帘没拉开,病房里很暗,陶筠迈到窗边,哗啦拉开窗帘,阳光一下照进来。   郑启阳习惯了黑暗,猛地看见阳光,不大适应,闭了闭眼睛。   陶筠靠着窗台站着,俯视着她。“孩子快五个月了,不可能打掉了。林雨薇到现在都对你不离不弃,你为什么这么自私?”   “我不想让那个孩子一生下来,就有这样一个父亲!”郑启阳垂床。   “可是,林雨薇说,她只要一个孩子,只要她的孩子有父亲。”   郑启阳捂住了脸。   “她只是想要一个寄托。”陶筠看了他许久,慢慢坐下来,说,“你何苦跟自己过不去呢?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心里也很拿手。”   郑启阳望着天花板,轻轻问:“这是报应吗?”   “我不知道。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看着他走到今天这一步,说不痛心是假的。陶筠想破脑袋也想不通,郑启阳怎么会去制毒贩毒。想起康海的交代,她试探地问:“你说实话,走到今天这一步,有没有人……”   “阿筠。”郑启阳挥手打断了她,“这些事你不应该知道,把冉靖叫来。”   陶筠犹疑一阵:“好。”   “我妈……”   走到门口,听见郑启阳犹犹豫豫问。   陶筠转身,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放心吧,我替她买了机票,下周回来。我、我还没告诉她……”   “谢谢。”郑启阳眼中闪过一闪而逝的笑。   陶筠给冉靖打过电话后,找了一圈,在走廊尽头找到林雨薇。   “我见过他了,你们好好谈谈吧。”   林雨薇苦笑:“还有什么好谈的?不是冷着脸不说话,就是赶我走,要不就是要离婚。呵,我妈逼我打胎离婚就算了,他居然也……”   “你妈是为你打算,郑启阳也是。”   “你不用安慰我。”   “不是安慰,你想没想过,他为什么在电话里劝你留下?”   林雨薇摇头。   这俩人真是,算了,好人做到底吧。陶筠说:“他是爱你的,只是不肯承认罢了。至于我,不过是个幌子,用来欺骗他自己的幌子。”   哪有不变的情,只有不肯妥协的心。因未曾拥有,所以不肯放弃。郑启阳口口声声爱陶筠,不过是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陶筠不知道这番说辞是否凑效,只是听说那天下午冉靖去医院时,看见林雨薇亲昵地喂郑启阳喝汤。   就在那天,面对警方三缄其口的郑启阳,把什么都告诉了冉靖,还交代了盘踞江城多年的guan商勾结势力。   他走上犯罪道路,有一人功不可没,就是潘文良。机缘巧合,在一个很私人的场合,郑启阳结识了潘文良,更巧的是,潘文良居然是他恩师的至交。这个见面,改写了郑启阳的命运。   经潘文良引荐,郑启阳结识了李电工,一拍即合,很快就在园区设了个厂。   起初,郑启阳略犹豫,毕竟是掉脑袋的事。而当第一笔款入账,他立刻就迷醉了。尤其是想到,可以用毒品来栽赃林文升,一举两得,再好不过。于是,他就在这条路上越行越远,再也回不了头了。   病房很安静,郑启阳睡着,林雨薇坐在沙发上看书。陶筠隔着窗扫了眼封面,大概是育儿书。   林雨薇一抬头,看见了他们。悄悄起身,出来。   “是不是到时间了?”她张口就问。   医生昨天给郑启阳做了检查,他伤势基本痊愈。林雨薇只高兴了两秒,沉重的忧虑就袭扰了她。郑启阳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身边,抚着隆起的腹部,那里有一个小生命。他哭了:“对不起。”   陶筠点点头。“下午,市局的人过来。”   “我知道了。”林雨薇低着头,搓着手指,“谢谢你们亲自来告诉我。”   “你可以放宽点心,康海说,有立功表现,不至于到最坏地步。”陶筠嗓子疼,“死刑”两个字,如何也说不出口。   林雨薇没做声,只一个劲点头。   陶筠看冉靖一眼,看他点头后,从包里掏出一封大红请柬。   “我考虑了,还是通知你们。我就不进去了,你替我转告他。”   烫金的喜字,熠熠生光。   “恭喜你们。”林雨薇擦了擦眼睛,目光垂至小腹,“婚礼我可能去不了,贺礼一定送到。陶筠,我还想拜托你一件事。”   “你说。”   “我婆婆那里,还请你费点心,我最近真的顾不上。你放心,费用我出。”   宋敏回来后,陶筠尽管讲得小心再小心,她还是没能挺住,一下昏了过去。醒来,就神志不清了。没办法,陶筠只好送她去了精神病院。治疗了一段时间,情况有所好转。   陶筠给林雨薇吃了颗定心丸。“你安心养胎,其他的不要管。怎么说她也是我叫了二十多年的阿姨,我不会不管她的。”   秋光正好,离了医院,冉靖和陶筠去了附近的公园。湖边正在举行环跑大赛,掌声、哨子声、喝彩声,如雷贯耳。人群的喧嚣,暂时驱散了陶筠心里的憋闷。   冉靖找了个稍稍安静的长凳,扶她坐下。打算去买咖啡,陶筠一下歪到了他肩上。于是,他坐下,没动。   结婚是陶筠提的,前天拿定主意,昨天就请老唐做了请柬。马成龙得信就跑来蹭了顿饭,胳膊的伤都不顾。他扭扭捏捏向陶筠道歉,磕磕巴巴扯些文绉绉的词,说为给她造成的伤害深表歉意。   冉靖拿筷子轻轻凿了他脑袋:“你不张嘴就没有伤害,还有,以后别叫我哥,我膈应死了。”   陶筠捂嘴笑,问马成龙:“伤怎么弄的?”   “潘文良那老东西,他手里有枪。”   “抓到了?”   “那当然,不然我不白挨这一枪。那老东西真他妈狠,还有他那儿子潘健,简直畜生!你知道吗,他不光害得宁稚荣流产不孕,还杀了庄倩倩!”   陶筠心里咯噔一下。庄倩倩竟是潘健杀的。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程序走完,各路消息都会放出来。马成龙抢先解密,庄倩倩不只是潘健的情妇,还是他洗钱的帮手。庄倩倩名下的名品店工作室,都是用潘健的钱。警方早就盯上了庄倩倩,只是没有证据。孰料她自己作死,自己把自己送了进去。审讯的时候,康海交代过,民警打着擦边球问了几句,谁知,立刻就被潘家安插在内部的眼线知道了。   “付茂春的死也是内鬼做的手脚,知道谁指使的吗?林文升。”马成龙唏嘘不已,“这都是些什么人啊!对,还有那个黄有德,父子仨,全进去了。黄海云可好玩了,一戴上手铐,还没到局里,就把他爹他哥干的事全交代了……”   前半截陶筠听得懂,后半截就蒙圈了,迷惑地望着冉靖。冉靖笑着揉揉她脑袋,说:“我以后慢慢讲给你听,现在,开饭。”   刚拿起筷子,冉靖手机响了,刚好就摆在桌上,就在陶筠眼皮子底下。他无措地望着陶筠,陶筠说:“看我干什么?接啊。”   在马成龙幸灾乐祸的眼神里,冉靖开了外放。   “居然还敢接我电话。”宁稚荣万年不变的戏谑调调。   “有事说事。”冉靖头痛。   “没什么,听说你们要结婚了,道声喜,同时,道声谢。谢谢你,谢谢你们。替我问一下陶筠,婚礼欢不欢迎我。”   “当然欢迎。”陶筠替他作了回答。   “宁稚荣什么时候知道你身份的?”比赛进行得热火朝天,这僻静一角都能听到欢呼声。陶筠抱着冉靖胳膊,懒懒地问。   “她应该最近才知道的,不是我说的。估计,是马成龙那张破嘴。”   这个答案比较让人满意。陶筠开心地上扬起嘴角。   一个小胖墩颠颠满头大汗跑着,后面一位老太太吭哧吭哧撵着,上气不接下气地喘:“跑慢点,慢点,别摔!”   陶筠红了眼眶。“我对不起奶奶。”   “别自责了,奶奶走前,我把什么都告诉她了。”   陶筠一下坐直了。   冉靖展眉,眼底漾起柔和的光,抬起胳膊把她圈进怀中。“我在手机里录了段音频,放给她听了。因为我在病房发现了窃听装置,一定是郑启阳做的,就给奶奶戴了耳机……”   奶奶没有带着遗憾走。   “谢谢,谢谢你。”陶筠搂紧他脖子,哭出了声。   *   十一前,城乡结合部的老房子迎来一场简单到不像样子的婚礼。   “我去,老哥,你这也叫娶媳妇?简直是骗婚!”李知非眼珠子都要瞪掉了。就这么几个人,就这么几道家常菜,婚纱照、钻戒、项链都没有,房子还是女方的房子,这也叫结婚?终于找到比他还不靠谱的人了。   “你看,你庸俗了吧?平淡才是真。” 柳芳乔嘲笑完他,就围着围裙走向厨房,帮两口子做菜。   李知非揉揉鼻子。客厅这几个人他只认识康海,正陪着一对老夫妇讲话。边上还有个穿的挺潮的姐,有个胖子正套着近乎。无聊,他就蹲地上和老夫妇的孙子一块玩弹珠。一大一小很快混熟了。   陶筠噗嗤笑了。“李知非跟乐乐玩的挺好。”   厨房的人都笑了。   “乐乐都快成小话痨了。”说话的是佟玉。   饭菜差不多了,陶筠就打发他们都出去陪客,她再弄个凉拌菜就好。   “你们能走到今天,我真的很开心。”佟玉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   “谢谢。”陶筠撒着调料,没回头。   “该说谢的是我。”佟玉靠上料理台,笑得很温柔。“乐乐爸爸刚走那会儿,我都不想活了。当我听说冉靖做那件事后,我非常非常感激他,他做了我想做的事。我娘家人,天天来闹着分抚恤金。乐乐的爷爷奶奶都是老好人,对付不了那群无赖。康海想教训他们,被二老拦住了,说都是亲戚,怕伤了和气。很可笑,好人总是被欺负。没办法,我就带着乐乐躲到了市区,让二老对外称我卷了钱跑了。这样,我娘家人就没办法了。后来还是被他们找到了,就是你见到的那次。还好,我叫了保安。后来冉靖教训了他们,他们再不来找麻烦了……康海帮我找的房子和工作,冉靖的房子也是他帮忙租的。一开始我就隐隐猜到他们在做什么。康海还特意交代我们,一定不能对任何人说起冉靖的身份,我就什么都明白了。所以,你突然出现,我不能不长个心眼。你要知道,冉靖就是我们的家人。那时候,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我向你道歉,对不起,陶筠。”   菜弄好了,陶筠解了围裙,给了佟玉一个大大的拥抱。   客人纷纷表示,这是他们参加过的,最最难忘的婚礼。席间马成龙问老唐怎么没来,是不是怕出份子钱,太抠搜了吧。   冉靖解释说,古玩街听说要拆,老唐第一个反对,组织了一群商户,找开发商讨说法去了,来不了,不过钱到了。   客人走后,冉靖没让陶筠动手,自己一人承包了所有的活。等厨房、餐厅全部收拾干净,天都黑了。   他悄悄走进卧室,暖暖的灯光下,他的妻子,安安静静地坐着,像一副优雅的画。他走上前,静静拥住她,发现,她手上捧着那只木匣子。脑袋抵着脑袋,谁都没有说话,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   “你爸妈的墓地你还记得吗?”陶筠忽然开口问。手上拿着一张泛黄的旧照,上面是一对年轻漂亮的夫妻,怀里抱着一个可爱的小男孩。   “记得。”冉靖吻了吻她额角。   “咱们明天去看看他们,还有我奶奶和爸爸,告诉他们,他们的孩子,结婚了。”   “好。”过了许久,冉靖才回答。   声音不大对劲,陶筠一抬头,不得了,他竟然哭了。   “陶筠。”他托起她白皙的脸。“我很感激,感激老天让我遇到了你。”   陶筠睫毛一扇,泪珠滚了下来。“冉靖,我爱你,很爱很爱……”   *   从秋到冬,冬去春又来。清明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冉靖一大早起来,穿上了那身庄严的藏蓝色制服,站直了,微微低下头,让陶筠帮他把帽子戴好。   一切就绪,他朝陶筠敬了一个非常标准的军礼。   陶筠举着一面镜子,眼眶微湿,她终于看到,他最英气勃发的样子。   冉靖望望镜子里的自己,说:“康海说得对,只有这个工作,最接近我的理想。”尽管,他再也回不去梦中的那片圣地。不过,有什么关系呢,他现在,已经拥有了一切。   两人一起出的门。   “我送你去学校?”冉靖问。今天博士入学面试。   陶筠拒绝,抓着书包带子。“你不用管我,我坐公交。”   “那好,晚上回来给你庆功。”   “好,我要吃黑森林,帮我买!”   “好!”   目送送陶筠坐上公交冉靖才钻进车里。路上皆是忙碌的上班族学生族。他嘴角始终挂着笑,他终于体味到生活的妙趣了。   陶筠靠着公交车窗,心里很紧张,但她坚信,一定能迈过这道坎。也坚信,她一定会还完房贷。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